一大漢道:“叫你不要喊大哥的名字,還敢亂叫!”作勢又要扇耳光,卻被楊勇喝住了。

他起身抖掉了風衣,拿著一把尖刀,俯身逼近李三少。一大漢道:“楊隊長,鄭局長說了,要抓活的。”他並不理睬,一腳將李三少踩在腳下,用尖刀劃開了右肩傷處的衣服。

李三少道:“楊勇,你想幹甚麽?”

楊勇哼了一聲,道:“幹甚麽?當然是替你治傷啊!”說罷尖刀刺入了傷處,剜的鮮血直流。李三少疼得哇哇直叫,額頭冷汗涔涔滲出。餘人在一旁皺著眉頭,不忍直視,皆道:“這哪是治傷啊!分明是要命。”

鐺一聲,子彈落地,楊勇將他撥到了李三少眼前,道:“三少爺,你看,我說要給你治傷吧!”

李三少咳咳幾聲,漲紅著臉,罵道:“你這個畜生!”

楊勇冷笑道:“對,我就是畜生!”取下了嘴中的煙頭,摁在了傷口處。李三少尖叫一聲,疼得暈了過去。他起身,假裝很無辜的樣子,道:“你們都看見了,我不是要殺他,而在為他治傷。”餘人皆臉露難色,點頭稱道,顯得很勉強。

一大漢道:“楊隊長,現在怎麽辦?”

楊勇道:“你速去通知鄭局長,其餘人跟我到隔壁喝酒。”說罷將刀甩在地上,不偏不倚,插在了李三少眼前。

有人道:“這小子怎麽辦?”另有人道:“他都這樣半死不活的,還綁著,能跑了不成。”有人催道:“快點的,別磨蹭了,到隔壁喝酒去!”

諸人離去,良久,李三少才醒了過來。但聽得隔壁觥籌交錯之聲,當即明白了情況,急掙紮著爬了起來,坐在地上,用那把尖刀割開了繩子。他輕腳走到窗前,打開窗戶,左右瞧了瞧,並無一人,隨即翻了出去。

李三少疾步到得院中,並未急著離去,而是進了周平的房間,意圖找到被關押的嫣紅等人。未果,他想換間房間再找,卻聽得一聲高呼:“不好了,李三少跑了。”是楊勇的聲音。緊接著,院中嘭一聲巨響,煙霧彌漫,房間震顫不已。

李三少躲回了門後,還沒弄清怎麽回事,伴隨這一陣吵雜和急促的腳步聲,楊勇等人已到得院中,圍成了一圈,盡皆沉默了。李三少透過門縫望去,方才爆炸處出現了一個大坑,旁邊有一具焦黑的屍體,不禁暗想:“他是誰?”

不多時,鄭孝帶著一隊人進得秀春閣,道:“李三少在哪兒?”先前諸人皆指向了地上那具屍體,他不禁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李三少也在暗想,到底怎麽回事?

楊勇醉意未消,左搖右晃,道:“局長,這小子企圖逃走,我想都沒想,扔了一個手榴'彈,他就……”

一個年輕人俯身瞧了瞧屍身,從脖子上摘下一塊玉佩,道:“叔父,這小子是李三少沒錯。”那人便是鄭澤。

李三少摸了摸脖子,隨身的玉佩早已

不見,心想定是被楊勇暗中拿走的。這才恍然大悟,楊勇不但替他治好了槍傷,還找了個替死鬼,好讓他全身而退。想著想著,李三少的眼淚流了下來,不僅是對楊勇的歉意,更是對父母親的懷念。

鄭孝忽而大笑,道:“楊隊長,幹得不錯,這小子死了更好,龜田先生那我去求情。”

楊勇道:“謝局長!”

鄭澤道:“四位美人呢?沒有抓到嗎?”

楊勇道:“我們趕來時,她們已經不知所蹤。”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李三少自認實力有限,不能與鄭家和日本人抗衡,遂暗中離開了上海灘,向西而去,遠離了是非之地。

深秋的風冰冷冰冷的,吹落了黃葉一地。抵擋不住風吹雨淋的青草,變得憔悴不堪。黃葉蓋在衰草上,進行了一次親密接觸,這也是它們一年中唯一的一次接觸。李三少腳底踩風,翻過山頭,越過河岸,穿梭於秋葉交織中。他不知道何處是目標,隻想離開上海灘越遠越好,免得去想那些傷心事。

一日,到得一小溪邊,李三少腹中饑餓難耐,遂如往常一樣,化身獵人,巡捕野味。溪邊的林中鳥雀竄飛,可惜他不會飛。正巧,一隻灰兔躥過,進入了他的視野。他毫不客氣,疾步而去,追著它左突右衝,穿梭於林中。十多日裏,日夜兼程,連續奔波,又因槍傷遲遲未能痊愈,他的身體竟有些吃不消了,腳步變得越來越遲緩,勉強跟得上兔子的腳力,想逮住竟有些困難。

灰兔穿過樹林,越過小溪,上了一條山間小路,直奔山頂而去。到嘴的獵物豈肯放過,李三少緊追其後,絲毫沒有放棄的想法,嘴中還在大喊:“小兔子,你站住,我保真不吃你!”終於在半山腰的時候,灰兔被追至懸崖邊,到了絕境,不幸被逮住。

李三少提著兔子,氣喘籲籲道:“說了你站住我就不吃你,害我跑這許多路,現在我必須吃了你,不然哪有體力再走下去。”說罷走到一株鬆樹下,將灰兔摁在地上,撿起一石塊便要敲下去。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李三少抬頭一看,竟是一個光頭和尚,他年近古稀,瘦削不堪,著一襲灰色僧袍,似有被風吹倒之嫌。

灰衣僧道:“小施主,這灰兔與你一般,可愛至極,卻為何要下此狠手?”

李三少顯得很無辜,像個沒事人一樣,道:“它不死,就得我死,我也沒辦法。”說罷又掄起了石頭。

灰衣僧道:“小施主,眾生平等,死又何懼,以它死換你生,你思想裏竟是它的影子,往後噩夢連連,半夜驚醒,滿是對它的愧疚,人生又有何意義!”

如其所言,種種恐怖跡象劃過腦海,李三少不覺驚出一身冷汗,手中的石塊掉在了地上,道:“可是,可是我餓!”

灰衣僧道:“這個容易。小施主,且跟我來!”

李三少即放了灰兔,跟了去。

李三少跟著灰衣僧,繞過半山腰,到得另一邊,約行數百米,便可見一處寺院。這寺院圍牆白漆脫落過半,甚是破敗,門前有兩棵大槐樹,黃葉散落了一地。上了台階,李三少看著匾額讀道:“六安寺。”

灰衣僧不免驚奇,心想這孩子頂多六、七歲,竟已能識得字,道:“不錯,此地便是六安寺,貧僧法號空明,是寺院的方丈。”

李三少道:“空明大師,我自蕪湖、合肥、六安一路走來,眾人皆稱讚六安寺,怎地如此冷清?”

空明道:“福禍相依,緣起緣滅,王朝尚有興衰,何況是寺院!近年匪禍不斷,寺院被洗劫了好幾次,僧人們都逃難去了,隻剩下貧僧在此苟延殘喘,虛晃時日。”

院內雜草叢生,青石板路上青苔覆蓋了一層,鮮有人跡。大雄寶殿前的紅柱漆色脫落,斑斑點點,甚是難看。兩邊屋子破爛不堪,多數門窗損毀,屋頂瓦片破碎,恐難遮風擋雨。李三少不禁心想:“這哪是寺院,直如戰場!”礙於出家人的臉麵,未敢言明。

空明領著李三少進了自己的禪房,此屋外貌不揚,裏麵倒也挺舒適的。不多時,又為他端來了幾個餅、一碗水,算是履行了承諾。李三少饑腸轆轆,並未推辭,上來就吃,風卷殘雲,一點也不浪費。吃飽喝足,他摸著鼓鼓的肚子,順勢躺了下去,背剛挨著床,驚叫一聲,坐了起來,以手捂肩,表情甚是痛苦。

空明道:“小施主,怎麽了?”即上前揭開了他的衣衫,隻見傷口處膿水直流,有腐爛跡象,不禁道:“哎呀,這怎麽搞的?”

李三少道:“學生叫李三少,家在江浙一帶,軍閥混戰,致我父母兄弟慘死,我逃命的時候不幸被子彈打中。”神情憂傷至極,叫人不得不相信。

空明即用清水為他清洗傷口,道:“傷口雖經處理,太過粗糙,隻能撐一時,現今已然化膿,開始擴散,幸好被貧僧發現,再晚點,你這小命堪憂!”洗罷,又將自采的藥草敷在了傷口處,用紗布包紮好。

李三少即跪在地上,道:“多謝大師救命之恩,學生永生不忘。”

空明扶起了他,道:“救死扶傷乃出家人本分,豈敢奢求回報。小施主,你的傷勢不輕,不如暫住本寺,療養一段時間再作打算。”

李三少本就無處可去,遂連聲應允道謝,留在了六安寺。

在六安寺住了十餘天,李三少才發覺,根本沒人來寺中燒香拜佛,香油錢更是無從談起。多了一個人,多了一張嘴,生活舉步維艱,時常有上頓沒下頓。為了生計,空明方丈經常要去三十裏外的鎮子化緣,日子過得相當拮據。

李三少肩部傷勢漸好,感覺不到明顯的疼痛,他便幫助空明大師掃院,替佛像擦拭塵土,偶爾上山摘些野菜、野果,過得倒也充實。與此同時,家仇再次湧上了心頭,他每天都會演習紅皮書上的圖畫,努力使自己提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