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恨晚

王淩嚴府邸的構造並不複雜,與他的怪癖毫不般配。他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可他的宅子卻直通八達,風格粗獷,要摸到他的房間一點也不難。蘇舒與方少輕借著夜色,憑著輕功,很容易就溜了進去。

王淩嚴的房間亮著,窗戶的貼紙上有兩個剪影,蘇舒一指頭捅破那層紙,湊到上麵偷看。王淩嚴半躺著,兩隻腳擱在矮凳上,還有一個人在幫他捏腳,幫他捶腿。蘇舒換了隻眼睛再看,發現捶腿的不是丫環,而是一個少年人。不過王淩嚴向來不喜歡女人,換做少年伺候他,也是正常的。

方少輕拍拍蘇舒的肩膀,低聲道,“看到什麽了?”

“少年捶腿圖。”蘇舒壓低聲音。

方少輕挑挑眉,忍不住想笑。

這時候,房裏有動靜了,隻聽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老爺,這葛楊的官差真不濟事,都知道郎垣在城裏,居然還沒有抓到。再遲個幾天,被他跑了可就沒辦法了。”

王淩嚴一拍躺椅把手,哼道,“我明天再去找一趟衙門找韓知府,平日裏銀子珠寶往他那裏送,現今派上用場了,一點屁用都沒有!他要再不施加壓力,哼哼,在我錢莊裏的幾萬銀票就不用想兌現了!”

看來這少年不止是貼身侍從那麽簡單,王淩嚴賄賂的事情都告訴他,顯然十分信任他呢。蘇舒捅了捅方少輕,輕聲道。“你說,那小子跟王淩嚴啥關係?”

“捶腿的關係啊。”方少輕笑著,聳聳肩。

蘇舒白他一眼,繼續偷聽。好在他們站得角度好,屋裏的人視線看不到。不然兩團黑影貼在窗口。不想發現都不成。

“敏成,我聽說郎垣是水匪。他怎麽會來劫走我地木溪,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王淩嚴搖搖頭。閉起眼睛,享受著少年的揉捏功夫。

少年敏成長得很瘦弱,一雙手白皙如玉,比起王淩嚴那雙保養甚好的手也毫不遜色。也許王淩嚴看重他還有這雙手的功勞呢。

“這個得等抓到他好好拷問才知道啊。老爺,反正這塊玉牌是他的東西。千真萬確,從他腰裏掉出來地,還有啊,我可是親眼看到他地臉的。別人不認識情有可原,可我,他燒成灰我都認識!”

哎呀,原來是這小子認定是郎垣搶劫地,還有一個玉牌,那不是人證物證俱在?蘇舒和方少輕互看一眼。心有靈犀的翻到房梁上去了。

夜晚地風很涼爽。葛楊的夏天像春天,仰起頭可以看見漫天的星星。繁盛而明亮,

兩個人並排坐著,有那麽一會誰也不講話,各自在想著心事,同時在等待敏成從王淩嚴房裏走出來。

“喂,剛才那少年說認得郎垣,真的還是假的?”蘇舒先開口了。

“喂什麽喂,我地名字可不叫喂。”方少輕哼了一聲,強忍住彈她腦門的衝動,這女子似乎從來就沒有真正叫過他的名字。

“挨?”蘇舒側過頭,看到方少輕的表情有些別扭,忍不住笑起來,“好吧……方公子,方少俠,少輕?你喜歡我叫你哪一個啊?”

月色下她笑顏如花,方少輕看了一怔,“叫我少輕。”他的聲音忽然暗啞起來,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湧上心頭。

蘇舒並沒有察覺,偏偏頭笑道,“少輕,那你也別叫我蘇姑娘,叫我蘇舒好了。”她輕拍了幾下臉頰,有些不肯定的說道,“那叫敏成的,我總覺得他怪怪的。對,他說話地語氣,似乎對郎垣充滿了仇恨。燒成灰都認得……莫非郎垣是他地仇人不成?如果真是這樣,我有理由相信,他很有可能是栽贓嫁禍!”

看她一開始還是不肯定,後來簡直就是一錘子定案,方少輕哭笑不得,“何必這麽急著下定論。看,他出來了。”

少年敏成帶上門,往四周看了一眼,便往某個黑暗的角落走去。

那是王家府邸地後門,他偷偷打開門,離開了府。

這麽晚他要去哪裏?果然是有鬼呢!蘇舒有點小興奮,那是接近真相的刺激。她一拉方少輕,嘴裏道,“快,別跟丟了。”

敏成在葛楊街上七彎八拐,後來停在一個民宅前,他輕輕叩了叩門,半響有個人探出頭來,把他迎進去。

屋子裏,那兩個人開始說話,敏成道,“木溪你藏好沒?這兩天官府一家一家的搜索郎垣這土匪,保不定會查到這裏來。你轉移走了吧?”

“你放心,現在還好好的在床底下呢,我已經找到最安全的地方了,就等你一起去。”也是一個少年的聲音,他頓了頓道,“你真知道那秘製方法?不要我們白忙一場,結果熏香製不出來!你也知道,我們這次拉鶴山幫做成這筆生意,若是最後交不出木溪,他們這些人……可是什麽都幹得出來的。”

“我會騙你?我自己還不是把命搭進去了?”敏成有些惱怒,“你倒好,隻是順手保管一下木溪,還懷疑來懷疑去的。這件事情,若是被發現,我可是最危險的!若是發現不了,我們這輩子也不用愁了。怎麽著,你都不吃虧啊!”

“得得得,別說的你那麽偉大,想讓我發財似的。”那少年哼了一聲,“你的目的無非是想害郎垣那狗雜種,是吧?”

敏成半天沒反應,屋子裏一下寂靜起來。好半天才聽到他咬牙切齒的聲音,“他害得我一無所有,我要他血債血償!”

聽罷這句話,蘇舒和方少輕又默契的翻上了屋頂。

“果真是他設的圈套。不過郎垣這土匪也該他地。搶劫有可能會把別人搶的家破人亡。看敏成的態度,他一定遭受了很大的傷害,才會用這個辦法來為自己報仇!可惜啊可惜,這真是一把雙刃劍,報仇的同時也會使得他再次一無所有。”蘇舒有些惋惜地歎了一口氣。

“雙刃劍?再次一無所有?”方少輕挑了挑眉。看著蘇舒。

“是啊。你看王淩嚴不是挺重視他地麽,如果他不是為了報仇。也許將來會擔當重任,成為了不起的商人。可現在呢?他背叛了自己地老板。又做了犯法的事情,不是再次一無所有麽?”蘇舒搖搖頭,“少輕,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麽辦?跳下去搞個人贓並獲?”

“不妥。我想我們不宜插手,還是讓葛楊地官差來辦理吧。你守在這裏。我去通風報信。”方少輕眨眨眼睛,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裏。

不多久,隻見一隊官差氣勢洶洶的奔過來,房裏的敏成和那少年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抗,便被拿下,床底下搜出了一箱子的木溪。

蘇舒看見敏成眼裏的絕望,有些同情他。可是她絕不讚同他這般地做法。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又何必在沒有能力的情況下。硬要把自己推向萬劫不複的地步?又何不多等幾年。用更聰明而又不傷自己的辦法,來贏取人生的勝利?

又或者。忘記那些傷痛,隻看未來?

她想著,忽然自嘲一笑,很多事情若不是親身體會,也許都沒有資格做出評價吧?

“在想什麽?”方少輕不知什麽時候又坐回她身邊。

“沒什麽,覺得太便宜那些官差了。”她聳聳肩。

兩人慢悠悠的在夜色裏行走,方少輕執意要送她回宣府,蘇舒最後也隻得答應了,她是不討厭他的,和方少輕在一起,是難得的輕鬆和快樂。而且,木溪的事情解決了,她心情更是愉快,嘴裏不由得輕輕哼起一首歌。

那模糊而輕快地曲調在空中回**著,像花開地聲音。

方少輕走在她的身側,轉頭見她微笑,閑散自得地樣子,他的心裏忽然亂亂的,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在觸及她指尖的時候,猛地一握,把那柔滑的手掌納入了自己的手心裏。

那是年少的情動,也是他十七年來第一次感受到的心悸。蘇舒渾身一顫,隻覺心髒停住跳動似的,愣愣的站在那裏,手再也動不了半分。

牽手?她的腦子裏亂哄哄的,方少輕牽她的手做什麽?

然而,一個極不和諧的聲音完完全全打斷了他們,也打斷了方少輕那本該值得紀念而美好的瞬間。

“少奶奶,你終於回來了。”是紅妝等在門口,看見蘇舒忍不住叫起來,可她沒有注意到那兩隻握在一起的手。

少奶奶?少,奶,奶?不亞於晴天霹靂,她,她嫁人了?!方少輕一驚之下,手鬆開了,他呆立著,茫然無措。

蘇舒這次出門本就是輕裝上陣,仍是過去少女時的打扮,而方少輕初來葛楊,加上宣府那次是極為低調的娶親,所以他不知蘇舒是宣府的三少奶奶也是情有可原。

“這位是……”紅妝看到方少輕,轉而詢問蘇舒。這少奶奶,身邊盡是不同凡響的男子,有俊美傲然的三少爺,有內斂成熟的二少爺,還有如畫般的雪崖,現在又多了一個如此英俊瀟灑的少年。隻是,他臉上的表情未免有些詭異?

“他……是方公子,送我回來的。”蘇舒擠出一絲笑容。

到此刻,她如何不明白方少輕牽她手的原因,他這是喜歡麽?可惜還未來得及覺察甜蜜,便被無情的現實給打亂了。

她如何能告訴他,嫁人隻是因為報恩?她現在說什麽都不可以。因為,她也不知道她自己的心。她喜歡方少輕麽?她喜歡宣瀟麽?

沒有答案,所以……她隻能選擇沉默。

“既然蘇……你已經到家了,在下告辭。”片刻之後,方少輕已經恢複,隻是語調冷了點。他抬頭最後看了一眼蘇舒,轉身離去。

相逢恨晚,他終於明白這種感受,好在他向來瀟灑,苦痛便如醉酒,醒過來也許便會消散了吧……

“紅妝,我們進去吧。”

當方少輕的身影漸漸消失,蘇舒才回過神,心裏沒來由的惆悵。她知道自己就此錯過他了,不管她是否會喜歡上他,也終將是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