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嬌娘正凝視著靖王妃。樂文小說|

靖王妃是個看上去端莊大氣的女人,雖說兒女都已經到了娶妻嫁人的時候,卻依舊穿著一身正紅衣裳,明豔端方。

她一聲厲喝,邊上的丫鬟立刻臉色一白,下意識看向林嬌娘。後者正端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

聽到王妃的聲音,林嬌娘甚至露出了淺淺的笑,一張簡單地用手抹幹淨的臉容光四射:“母親說的,女兒卻不明白呢。還請母親幫女兒解惑,女兒何錯之有,以至於,母親剛剛送走了父親,就對著女兒擺起了臉色呢?”

嬌滴滴的聲音入耳,靖王妃頓覺心驚,這個丫頭,什麽時候居然敢與自己大小聲起來?她抬眼去打量林嬌娘,見她依舊是自己送過去的舊衣,外麵的紗衣沾滿了灰,頭發梳得亂七八糟,低頭去看,甚至腳上還沒有穿鞋子。

當即,靖王妃就冷了臉。方才,這丫頭就是這樣的姿態跟著那周向榮進來的?!

真是丟盡了王府的臉麵!

她當即就要脫口而出,一雙眼睛已經因為抓住了林嬌娘的錯處而閃閃發亮。偏生此時,外邊守門的小丫鬟忽地叫起來:“肖嬤嬤,王妃庭院不可擅闖!”

外麵傳來一陣哭號聲,尖利刺耳,仿佛要刺穿人的頭顱。靖王妃麵帶不愉,略微側臉示意身邊大丫鬟,立刻就有人福了福身子,上前掀了簾子去外間了。

林嬌娘看著那丫鬟走出去,金線繡邊的撒花織錦裙,上身顏色略淺的短襦,繡著富貴牡丹,一塊淺色玉佩壓裙,手上套著黃金鑲白玉的手鐲,頭上珍珠六瓣金花點綴發間,看上去倒是比自己這個庶女更顯華貴。

等那丫鬟穿過水晶的簾子出去了,外麵那肖嬤嬤哭號著說不好了的聲音也漸低,林嬌娘才轉頭與靖王妃對視,一雙美眸似笑非笑,說不出的譏諷。“果然母親身邊的人都是金貴人,方才那丫鬟,身在奴籍,倒是比女兒這個正經的王府庶女,還多幾分富貴氣象。”

她的唇角翹起,嫣紅唇瓣顯出主人毫不掩飾的諷刺之意:“也不知道,外人看了,到底是覺得母親對身邊人都親善有愛呢,還是覺得母親對庶女太過苛刻了?”

還不等靖王妃說話,她又收斂了笑意,舉袖半遮半掩地掩住了唇角弧度,美眸盈盈看向靖王妃:“不,不,不,倒是女兒疏忽了。母親向來對姐姐妹妹們都是和藹可親,也隻有對著女兒,才是這般。想來外人看了,也隻會覺得,大約是女兒不聽話,惹了母親不快才有這般待遇,斷然是不會想到母親對我是多有苛責,以至於在王府裏,連下人都比正經王爺的女兒有臉麵的。”

她本就穿著窄袖,就算是這樣舉了手遮了,也隻堪堪遮住一半,靖王妃依舊是能清楚地將她連山過的諷刺看得一清二楚,隻是隨著她越說,心中卻漸漸驚奇起來。

這丫頭被自己養得愚笨無知,怎麽今兒反而聰明了起來?

盡管被說破了心思,靖王妃卻半點沒有驚慌之意,唯有淡淡的好奇。正如林嬌娘所說,靖王妃在外的表現一向好,其餘的幾個庶女也看上去教養得極佳,單憑林嬌娘的表現,任誰都隻會覺得,林嬌娘是個不堪造就的,對靖王妃卻是無礙。

這個時侯,被林嬌娘說得好奇的她倒是忘記了,方才自己是氣勢洶洶準備找林嬌娘麻煩的。

見她打量自己,好奇之意盡顯,林嬌娘也就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與她對視。

靖王妃越發覺得今日這個三丫頭不同尋常起來,一時之間,隱約升起了防備之意。

在王妃屋子裏,銀紅一向是不敢出聲的。她方才被靖王妃一聲怒喝,嚇得兩股戰戰心裏麵卻還在想如果王妃要責罰姑娘,自己一定要攔住了。結果不一會兒,聽著姑娘說了那麽不客氣的話,王妃反而安靜了下來,她心中分外不解,依舊是不敢出聲,就怕自己發出了一點兒聲音,反而給姑娘添了麻煩。

於是,她幹脆站在林嬌娘身後,擔憂地看著林嬌娘包裹著薄薄一層絲帛的腳。這雙腳方才在碎瓷上踩過,後來又在花園裏跑了那麽久,銀紅擔憂有些碎瓷已經紮進去了,如果不及時挑出來,萬一留在裏麵,姑娘可就要吃苦了。

她胡思亂想著,沒有注意到屋內安靜了下來,氣氛變得越來越凝滯。

靖王妃打量著林嬌娘,心中猜度她是不是幹脆破罐子破摔了,不管不顧地就要與自己鬧起來。而林嬌娘卻正想著,今天自己到底能做到哪樣的程度,心裏麵正來回考慮該如何說話更顯氣勢。

旁的丫鬟們沒有主子發話,自然是更加不敢動彈。唯有王妃身邊的幾個大丫鬟,此時都略帶好奇與不屑地打量著林嬌娘,也如同靖王妃一樣猜度著,為何今日林嬌娘忽地就變了一副麵孔。

屋內氣氛越發尷尬的時候,門簾一掀,方才出去的大丫鬟快步走了進來,一張圓圓臉上流露出淡淡的驚訝。進來之後,她下意識往林嬌娘的方向掃了一眼,方才收回了視線,往靖王妃的方向走過去。

林嬌娘注意到,那看過來的視線中,不僅帶了驚訝,居然還帶了三分畏懼,不由在心底哈哈哈笑起來。果然是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自己鬧了那麽一場,居然連王妃身邊的丫鬟隻是聽說,對著自己就已經有了三分畏懼。

她垂了眼簾,心道,看起來,以後隔三岔五鬧一場,說不定倒是有意外之喜。

至於這麽鬧名聲不好聽的事,林嬌娘壓根就沒想起來。就算是想起來了,她大約也不會在意,畢竟日後就要嫁到外地去了,說不得這輩子都不會回來,那京城裏的名聲,又有什麽關係。

進門來的大丫鬟快步走到靖王妃麵前,向來行走之間衣裙都不見行跡的人,耳中瑪瑙耳墜居然也搖擺了起來,足以顯見得她內心頗為不平靜。俯身向下,在王妃身邊輕聲說了方才肖嬤嬤來報的事情,她緊緊攏在身前的手指也有一點顫抖。

沒想到,這平時不聲不響的三姑娘鬧起來,居然一下子就鬧了一場大的。

靖王妃聽了回報,也是驚訝,明眸在林嬌娘身上一掃,後者配合地露出一個挑釁的笑臉,讓她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了。

外麵哭喊的是靖王妃身邊的肖嬤嬤,就是那方才那王妃院子裏管茶水,結果半路卻跑去圍堵林嬌娘的婆子。也不知道靖王爺身邊那群人是怎麽辦事的,居然讓她全須全尾地跑了出來,還一路跑到了王妃的院子裏,就這樣告了林嬌娘一狀。

略一思拊,林嬌娘倒也不奇怪。這次牽涉的人不少,中間免不得就有人念著法不責眾,又想著這件事與自己有關,王妃一向不喜歡自己,在王妃麵前賣個好,說不定日後也能入了王妃的眼。

方想明白,靖王妃就已經起身,曼步走到了林嬌娘麵前。盡管隻是挑起了眉,靖王妃卻也已經不複方才那股雍容氣度,更顯出幾分威嚴來。

她居高臨下盯著林嬌娘,冷聲道:“我倒是不曾想到,三丫頭你是個厲害的,一下子就折了我院子裏一個嬤嬤去。”

林嬌娘坐在椅子上不動,隻是抬起頭與她對視,唇邊笑意嫣然,看得靖王妃牙齒癢癢,恨不得一巴掌打上去。好歹她還記得自己身為王妃的氣度,忍住了一時之氣,沒有動手。

結果,卻見林嬌娘笑靨如花,對著自己分外隨意地坐在椅子上行了一禮,口中道:“也是爹爹體恤女兒,才發作了那些無法無天的下人。”她同樣對著靖王妃挑眉,恍若挑釁:“說起來,也是母親管教不嚴,才鬧得那些下人自以為是,個個都將自己當成了王府的主子,對著王府裏的姑娘,也敢動起手來。”

靖王妃隻覺得麵前林嬌娘的言辭都淬了毒,一句一句紮得她的心血流不止:“又恰是不巧,被周伯伯看到了,爹爹為了王府的臉麵,也說不得隻好狠下心來,將那些目無尊長的下人都處置了。縱然是沒有告之母親,可母親也休怪,畢竟,是為了王府的臉麵。”

林嬌娘盯著靖王妃,一字一字地說:“畢竟我的親事定下來之後,王府的臉麵,可再禁不起半點兒折損了。”

靖王妃倒退一步,捂住了胸口,一張臉煞白。

林嬌娘的婚事,她自己不滿意,又何嚐不是靖王妃心中的痛處。若是按照她的設想,也不必將林嬌娘嫁給什麽邊疆小官的兒子,隻需要在京城裏找一家人多關係雜有內宅混亂的人家,選那身份相當又不成器的庶子或嫡幼子嫁過去,不出兩年就能將她磋磨得麵無人色。

這樣的人家,就算是外人,也隻能說自己是按著規矩來辦事的,說不出半點兒不是來。可那邊疆小官的庶子……

邊疆!小官!庶子!

哪一個詞都是靖王妃心中的痛。

給林嬌娘定了這樣一門親事,她走出去都覺得,外人對著自己指指點點,就說自己苛待了庶女。

這樣想著,她看向林嬌娘的目光已經變得分外不善,似乎隨時都要將她撕成碎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