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陽的媽媽,活不過來了,是嗎?”

他垂著頭,眼神渙散不知看向何處。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後,他頭也沒有抬,隻是低沉的說了一句。

話說出口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啞的厲害。剛剛和眠眠說話的時候雖然聲音也有些嘶啞,可至少音色沒變。

現在,他的聲音就像是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光彩不在。

“她的魂魄已經進入輪回門投胎了,回不來了。”

那個女人隻是站在門邊,並沒有走近他。而從她的聲音裏也能聽出,她很疲憊。

他不禁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無奈,一個專門引魂的白無常,又怎會覺得疲憊?

真可笑,他竟愛上了一個白無常。

“這段時間……對不起。”她輕聲說。

他心裏微微動容,抬頭望著窗外:“沒什麽可對不起的,眠眠說過,這是你我的情劫,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我,隻能怪我們的命運纏繞在一起。”

“嗯……”

一時間,他們忽的沒了下麵的話題。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或許是覺得氣氛太尷尬,他的一雙手暗自握了握,開口說:“謝謝你照顧陽陽,如果不是你,陽陽就變成孤兒了。”

“嗯……陽陽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 我照顧他是應該的……”她低著頭說道。

氣氛又尷尬下來。

他不回頭看她,她也不抬頭看他。

片刻後,他們忽然間同時開口:“你……”

“你先說。”他的身子微微一動,還是沒有回頭。

她點點頭:“以後,陽陽就拜托給你了。從他媽媽去世的那一刻開始我沒有讓他變成孤兒,希望以後我離開了,他也不是孤單一人。”

“這個你可以放心,眠眠和陽陽都是我的孩子,隻要陽陽願意,我可以把他當做我的親生兒子來養育。”

她終於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

隻是一天沒有見麵,他的身形卻瘦削了許多。

猶記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還是個很年輕的人。身材健壯眉眼俊俏,雖算不上十分帥氣,卻也是個有魅力的人。

那個時候他有一個雖然迷迷糊糊卻十分漂亮的妻子,而那個妻子為他生下一個無比可愛的女兒。他給女兒起了名字叫方眠,說眠是一個很可愛的字。

隻是他沒有想到,在他無比欣喜的看著自己的女兒的時候,其實對於他的厄運已經到來。

那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女兒,即將與另一個魂魄融合。

那個他可以用生命去愛的女人,卻即將離開這個世界,同時也離開他。

這個世界對他來說,未免太過殘忍。

她是親眼看著花神進入了方眠的身體,那一刻,她甚至覺得鬆了一口氣。花神有了新的肉體,也代表她有了新的身份,這樣一來,或許閻王就不會發現她的蹤跡。

作為幾千年的好友,她由衷的為花神感到高興。

可是她卻沒有想到,她卻在這個時候,見到了方眠的媽媽。

那個漂亮的女人苦苦哀求她,希望她能幫忙照顧自己傻乎乎的丈夫,和剛剛出生的女兒。她哭著說,自己還年輕,不願扔下丈夫和女兒離開,可是既然命運決定她的壽命在這個時候終結,那她就隻能無奈接受命運的安排。

但,她實在是放不下自己的家人。

“白無常,你是我唯一一個可以乞求的人,無論如何,你幫幫我,可以嗎?”

她看著這個女人一雙近似絕望的眼神,那顆僵硬了幾百萬年的心終於還是軟了下來。她一時間將自己所有的任務和使命拋之腦後,大鬧發熱的衝她點了點頭。

從那一刻開始,她就和這一家子拴在了一起。

她親眼看著方眠一天天長大,做泡麵的手藝越發的精湛,即使作為一個白無常她也會覺得想要去聞一聞泡麵的味道。她看著方眠念幼兒園,交到一輩子的好朋友。也看著她一步步成長為亭亭玉立的女孩子,看著她花癡了一個又一個帥哥,卻永遠樂觀的樣子。

同時她也看著他漸漸從喪妻之痛中走出來,迷迷糊糊的照顧自己的女兒。他不常做飯,工作是依靠經常打遊戲才能賺到錢。他個性內斂,卻又有些可愛,在這個複雜的社會中,他算得上是鮮少的正直男人。

起初她會為方眠感到心疼,一個從陰間辛苦逃出來的花神卻遇到了一個笨蛋老爹,飯菜經常吃不上,隻能吃泡麵。可有時她又為方眠感到高興,因為她的這個凡人老爹,真的是全世界最好的老爹。

漸漸的,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她愛上了這個可愛的男人。

她竟然在長久歲月中,第一次動了凡心。

成為蘇小沫,是她更加沒有意料到的事情。她早就看到他的姻緣簿,那上麵寫著他的第二段姻緣的名字。

蘇小沫,那是個十分好聽的名字。

而白無常,卻注定是個令凡人聞風喪膽的名字。

她自治她和蘇小沫是兩個極端,所以她從不會去嫉妒蘇小沫,她隻能遵守和方眠媽媽的約定,盡全力照顧他們父女倆。

後來事情的發展卻超出了她的預料,蘇小沫竟去世了,而她,竟在陰差陽錯之間,成為了蘇小沫。

她以蘇小沫的身份,和他相愛了。

那是一段即使到現在,她也不後悔的歲月。那個對她燦爛微笑的男人,那個善良的男人,那個對蘇陽無比真誠的男人,愛上了她。

不,他愛的是蘇小沫,不是白無常。

可是這又有什麽關係,隻要她們兩個相愛,隻要他們在一起,身份又有什麽關係?

“小沫,我有信心,給你們母子倆最好的生活。”

她聽到這句話之後不久,花神葉神恢複了記憶。她長久以來的注視,終於造就了他們兩個的重聚。

可是她同時也知道,既然花神恢複了記憶,那也代表她作為蘇小沫的時間,走到了盡頭。

隻是她沒有想到,那一天會到來的這麽快。

他對她說:“小沫,到我家裏吃飯吧,也是時候介紹你和眠眠認識了,我想陽陽也會為多了一個姐姐而開心。”

她聽到這句話之後,心裏就咯噔一下。

啊,時間到了啊。

他說完這句話後,他就知道了一切。

在被他趕出家門的時候,她甚至還在想著,或許她的這一次情劫,到此為止了,她白無常沒有渡過情劫,讓它成為了一場劫難。

隻是她沒有想到,她還有再次與他見麵的這一天。

那個曾經身姿挺拔的男人,現如今已經進入不惑年紀,他坐在一把椅子上,背對著她望著窗外的天空,聲音嘶啞,再也沒了年輕時候的光彩。

人鬼情緣,最可悲的就在這裏。

他老了,可她卻永遠都是那個年紀,幾百年幾千年甚至幾萬年,不曾變過。

他們的故事經曆了開始和過程,卻在最精彩的地方戛然而止。

戛然而止的地方,就隻能是他們的結局。

一個,算不上結局的結局。

談完陽陽的事情,他們的談話也該結束了。原本以為他們之間會有說不完的話,有著道不完的歉,可是到頭來,卻隻是寥寥數語,無奈終止。

“那,後會無期。”

她無比認真的看著那個背影,堅定同時又決絕的說了最後五個字。

他的身子一僵,猶如一尊雕塑一般在陽光下定格。

“嗯。”

這是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沒有開口,隻是聲音一頓,發出的一個沉重的音節。

她轉過身打開門的時候,葉神彼岸站在外麵,望著她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她很想說拜托他照顧這一家人,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彼岸有資格留在這裏,可她卻也沒有,彼岸有著照顧他們的機會,她卻隻能對他說一句後會無期。

最終,她也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彼岸越過她飄進了房間,她也沒有問他進去要做什麽,隻是仰起頭定了幾秒,而後走向了方眠的房間。

彼岸見到他的時候,他仍然保持著那個背對著門的姿勢,不曾回頭,不曾開口。

他飄了過去,沉默的站在他的麵前。

他在哭。那個略顯蒼老的臉上,此刻布滿了冰涼的淚水。淚珠一滴滴的落下來,像極了受盡委屈的孩子。

就算是最後一刻,他也沒有讓她看到自己的淚水。

彼岸張開雙臂,輕輕擁住這個男人,雙手在他後背上緩緩拍著。

或許是感覺到了不一般的安慰,他終於忍不住張開嘴巴,驀地哭出聲響。一聲一聲,痛徹心扉。

彼岸右手一揮,在房間外布下一道結界,隔絕了所有的聲音,讓他的哭聲隻留在這裏。因為隻要走出去,他還是那個沒心沒肺的方爸爸。

他們都不曾看到,在床邊放著一本戶口本。在戶主為“方忠明”的戶口本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兩個名字。

繼子,蘇陽。

妻子,蘇小沫。

這一生太短,短到還沒拍過一張全家福,就已經步入中年。

可這一生又太長,長到他親眼看著兩個最愛的女人,無聲無息的離開他的世界,離開他的心房。

人鬼,難道隻能情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