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容景遇站在天牢裏,他的眼裏帶著一絲淡淡的憂鬱,他的鼻子裏聞著天牢裏散發出來的渾濁的臭氣,心裏覺得無比的惡心,那味道分明是人體渾雜的味道,可是他聞到後卻莫名的覺得那股味道是血腥味。

他記得那年的冬天,那天沒有下雪,京城裏四處都透著薄薄的霧氣,那樣的天氣在京城是極為罕見的,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溫和了起來。

素素一身雪白的衣裳站在不遠處的梅樹下,笑的端莊秀氣,那嘴角似乎還含著一抹害羞,見他走來卻乖巧的走上前道:“你來啦!”

她的聲輕輕脆脆,有如銀鈴輕吹,說不出的動聽,他對她動心,最初也不過是因為她的聲音。那聲音是那麽的幹淨,那麽的純真,他很喜歡。

他想到這裏嘴角上揚,冰冷的心裏竟有一抹淡淡的歡喜。

他麽多年來,他很少會再聽到她那樣清脆的聲音,就算是想像也想像不到,可是今日裏在這汙穢四起的地方他卻莫名的想起來了,也聽到了她清脆的聲音。

那聲音很近也很遠,隔著時空透著淡淡的空蒙之色。

畫麵再在容景遇的腦中展開,素素一身淡黃色的衣裳在薄霧中顯得很是顯眼,那樣嬌嫩的顏色很適合她。他帶著她緩緩走上了一艘畫舫,那間畫舫很是簡單,但是又不失雅致,是他花了不少的心思弄來的,畫舫上除了侍候的仆人之外再沒有外人。

冬天的湖麵破天荒的沒有結冰,盈著絲絲寒氣,秀秀的手裏捧著一個手爐,站在湖麵上有如仙子。

她嬌笑著道:“遇哥哥,我最喜歡冬天的湖麵,真是漂亮極了!”

她拉著他的手道:“遇哥哥,你以後還帶我來這裏嗎?”

容景遇仿佛看到了幾年的自己,那時的他還沒有這麽多的算計,眉眼裏似乎還有一分青澀的稚氣,他看著自己點頭道:“嗯,隻要素素喜歡,我可以天天帶素素來這裏。”

素素先是歡喜,而後又滿是擔憂地道:“像這樣好的天氣冬日裏難得一見,而我爹娘也不讓會我天天跟著你這樣跑的,他們總說我沒有女孩子的矜持。”

他輕輕拉著她的道:“我已請父持降詣,隻要他的聖詣一下,我們便能天天這般在一起了。”

素素歡喜的笑了,突然間湖麵似起了巨大的波瀾,畫舫猛的一側,素素一個站立不穩便往湖裏滾去,他一把拉住了她,素素轉過身來的時候臉已成了明雲裳的臉,他愣了一下,明雲裳的嘴角露出一抹嘲弄,手裏已執起明晃晃的短刀朝他的心口刺去。

容景遇頓時覺得刺痛傳來,明雲裳冷冷地道:“容景遇,你對我死心吧,我這一生愛的是阿離,你這個狠毒的男人休想拆散我們,我恨你入骨,就算是死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容景遇心痛至極,猛的睜開眼睛,胸口的刺痛猶在,眼裏竟有淚水滾落,他恍惚間才明白原本方才不是他的一個夢罷了。他一夜未睡,站在牢門間隻閉了一下眼睛,竟恍恍惚惚的做了一個夢,夢裏的素素像真的,明雲裳也像是真的。

容景遇伸手拭去了眼邊的淚珠,若素素留給他的是溫柔和痛苦,那麽明雲裳給他就隻有悔和痛苦。

他聽到一邊天牢裏的大門被人打開的聲音,刺眼的光線從那裏射了進來,他才發現如今已快春末了,京城的春天他還沒有感覺到就已經匆匆過完。

他自認無比聰明,很多事情卻都是錯過之後才知道。

宇文乾冷著聲道:“容太傅,這邊請!莫讓皇上久等了!”

容景遇自嘲的笑了笑,然後跟著宇文乾緩緩而行。

宇文乾沒有帶他進宮,而是去了刑部,往日刑部的衙門此時不過是剛剛開了門而已,可是今日裏麵已經站滿了人。

容景遇跟著宇文乾走進了內室,天順帝端坐在那裏,天順帝對著宇文乾擺了擺手,宇文乾心裏疑雲大起,卻沒有說話隻是躬著身退了出去。

宇文乾才一出去,天順帝便站起身來,揚掌便給了容景遇一巴掌。

容景遇不動如山,眸光一如既往的平和,天順帝看到他的樣子有氣,揚掌又給了他一巴掌,他依舊不動如山,不說話也不求饒,連禮都沒有行。

天順帝咬著牙道:“你太讓朕失望了!”

容景遇輕聲道:“是微臣讓皇上失望了,微臣這幾年做的事情沒有讓皇上滿意,反倒給皇上徒增了很多的猜疑,是微臣的錯,請皇上賜微臣死罪!”

天順帝瞪大一雙龍眸怒氣衝衝地瞪著他,他卻極為平靜地看著天順帝,眸子裏無悲也無喜。

天順帝怒極,抬起一腳便將他踢飛道:“朕這幾年來讓你去收集蘭陵王謀反的證據,不是讓你和他勾結生亂!”

容景遇笑道:“皇上說的甚是,微臣也一直這麽在做,隻是有些事情若不做出樣子來,蘭陵王那隻老狐狸又豈會現出原形?”

“放屁!”天順帝怒斥道:“隻怕你已起了別的心思!南方的事情你敢說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容景遇反問道:“難道和皇上一點關係也沒有?”

天順帝愣了一下,容景遇又道:“冬稅之事是皇上所想,雖然是為了充盈國庫,可是做得實在太過,北方災情,陳聰不過是個替罪羊,皇上不過是看中了草原底下埋的種子玉,借機發動對千赫草原的戰爭,可是那批銀子卻在半路被人截走了,而謹夜風和戰天南也讓皇上失望了,他們那樣的厲害的組合,竟在千赫草原征戰半載有餘,卻還沒有掃平草原。因著這一連串的事情,掏空了國庫,才讓皇上動了冬稅的心思,可是這些歸根結底,卻又都是皇上的心思!”

“容景遇,你竟敢這樣對朕說話!”天順帝暴怒道:“你信不信朕現在就殺了你!”

容景遇從容淡定地道:“我在這世上本活得太苦,皇上若是殺了我,倒是替我解脫了,我要謝皇上!”

天順帝氣得不輕,卻又很快鎮定了下來,他咬著牙道:“別跟朕說這些屁話,你若想死自行了斷便是!”

容景遇施了個禮後道:“謝皇上賜死!”

天順帝的眼睛頓時瞪得極大,頓時大怒道:“你想死?很好,朕馬上派人挖了素素的墳!”

容景遇的眸子裏的淡然消失,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天順帝白了他一眼道:“這些主意大部分是你出的,你死之前先給朕把這一攤子事情全部處理好!”

容景遇輕聲道:“皇上高看我了,事到如今,我能做的事情太少。”

天順帝冷笑道:“是嗎?”

“我的本事皇上再清楚不過。”容景遇緩緩地道:“我說的話皇上沒有幾句是信的,我告訴皇上謹夜風有問題可是皇上卻一直重用於她,她手裏的權利越大,心也就越大,到時候皇上就算是想收回她的權利也無能為力,她這一次消失了,那便就消失了吧,皇上不必再費心找她。”

天順帝的眸子微微眯成了一條線道:“謹夜風和你到底有什麽仇?讓你這樣費盡心機的算計於她?容景遇,你不要以為朕不知道,她此時隻怕就在你的手裏吧!”

“她若在我的手裏,我一定會殺了她!”容景遇冷冷地道。

天順帝冷哼了一聲,容景遇又道:“我幾次告訴皇上她是個女子,就是鬱夢離的妻子明雲裳,可是皇上可曾信過我?”

“你是在懷疑朕的識人能力嗎?”天順帝怒道:“朕給過你很多次機會,可是你沒有一次能證明給朕看!謹夜風是女?真是天大的笑話!明雲裳是謹夜風,更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情,先不說一介女子是否有那樣的風識,單說她在京城,謹夜風在千赫草原,這分明就是兩個人!”

“可是皇上覺得去千赫草原有謹夜風還是以前的謹夜風嗎?”容景遇淡淡地反問道:“她們若是一人的話,為何千赫草原的謹夜風會和以前的謹夜風相差如此之大?以謹夜風和戰天南的本事,竟是連小小的燕薑部都平不掉嗎?”

天順帝的眸光深了些,旋即想起了什麽事情頓時大怒道:“你為了證明她們不是一個人,所以就慫恿朕派她和戰天南去千赫草原,拿朕的江山開玩笑!”

“我沒有。”容景遇看著天順帝道:“我隻是做我自己該做的事情罷了,皇上認為她們是一個人,我自也要認為她們是一個人。”

天順帝氣到極致,容景遇卻又輕聲道:“皇上若是不信的話,大可以去看看現在的明雲裳。”

天順帝覺得一腳踢在了棉花上,容景遇又笑道:“皇上不是已經派鬱夢離去南方了嗎?今日鬱夢離向皇上辭完行之後就要出發,待他走後,京中隻餘明雲裳一人,皇上便可以好生查探,看看我說的是真還是假。”

天順帝的眸子裏有了一抹凝重道:“朕讓你找謹夜風,你竟編給朕編這樣荒唐的故事!”

容景遇輕歎了一口氣卻沒有說話,天順帝卻又問道:“昨日的事情你是不是該給朕好好解釋一下,城西的難民和魔教和你到底有沒有關係?”

容景遇緩緩地道:“皇上覺得有關係便是有關係,覺得沒關係便是沒關係。”

天順帝怒道:“你今日是翅膀硬了不成,竟處處頂撞於朕!”

“皇上息怒。”容景遇幽幽地道:“皇上嘴裏說信我,可是何曾信過?我的隻言片語對皇上而言不過等同放屁,皇上還有影衛,一夜的時間想來他們也打探的七七八八,是真是假皇上心裏有數。”

天順帝冷笑道:“容景遇!”

容景遇輕聲道:“我與皇上名為君臣,實為兄弟,雖非一母同胞,卻也是世上至親之人,這些年來我為皇上做了多少的事情,皇上心裏有數,我是忠是奸,皇上心裏也有數,隻是這一年多來風雲變化,皇上的眼睛和耳朵裏看到和聽到各式各樣的聲音,那些真真假假的事情,隻怕也已攪亂了皇上的心湖,皇上對我的猜忌也是一日深過一日,疑心我要皇上的命,疑心我要皇上的江山。可是我想問問皇上,皇上若是真有什麽意外,受益最大的人是誰?這片錦繡萬裏的山河,誰是在真心謀劃?誰又在費盡心機想要得到?”

天順帝聽到他這一席話後原本暴怒的臉頓時平靜了不少,他的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容景遇悠悠地道:“我自素素死後就再也沒有心,那些富貴和權謀又與我何幹?若非有皇上這個親人陪在身邊,我更願意早早去陪素素。”

天順帝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的眼角眉梢裏透著濃重的憂傷,他整個人一般的白衣映襯之下竟有無窮無盡的蒼桑之感,那眉那眼那張臉,在那些淡然退去之後,竟似一下子蒼老了不少,他的發裏竟能看到銀絲。

天順帝想起容景遇比他還小三歲,如今還未到三十,竟有了這副模樣。

天順帝看了容景遇一眼沒有說話,隻揮了揮手,容景遇便轉身走了出去,他明白天順帝的意思,眼底裏滿是譏諷。

宇文乾就守在門外,將他臉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宇文乾不由得一驚,卻大聲問道:“皇上,容太傅……”

“城西的事情和容愛卿沒有關係。”天順帝森冷的聲音傳來,似含了一抹怒氣。

容景遇看了宇文乾一眼後笑道:“讓宇文將軍白忙了一場,實在是抱歉。”

宇文乾的手握成了拳頭,他黑著一張臉沒有說話。

容景遇大步朝前走去,正在此時,張公公匆匆忙忙奔進來道:“皇上,大喜事,謹相回來了!”

張公公的聲音很大,容景遇已經走到了門外卻還是聽到了,他的身形微頓,一時間心裏升直萬千的感觸,他的眸子裏頓時滿是難以致信。她昨日裏才生產完,今日竟就上朝堂,是不要命了嗎?他想到她那張蒼白的臉,心裏頓時覺得有些堵。

天順帝在屋子裏聽到張公公的話也微微有些吃驚,他朝門外看了一眼,然後不緊不慢地道:“哦?回來呢?怎麽回事?”他雖然說的很鎮定,方才容景遇也對他說了不少的話,心裏頓時有些糾結,隻是不知為何聽到她回來的消息心裏終究有幾分高興。

張公公答道:“謹相說在半路收到消息,有人欲取她性命,所以她早早就做了準備,到京城的時候尋了個機會就先躲了起來,等著那些想取她性命的別有用心的人現身。”

天順帝的眉頭皺了起來,卻想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怒道:“什麽人這麽大的膽子,竟是連這樣的事情也敢做!”

張公公答道:“皇上息怒,若想知道詳細細節還請謹相痊愈之後自己跟皇上細說。”

“傳謹夜風。”天順帝朗聲道。

張公公有些為難地道:“謹相雖然回來的時候早有安排,無奈那些想要殺謹相的人卻心思更為狠毒,早已下了狠手,雖然謹相萬般小心,卻還是受了不輕的傷,還染上了瘟疫。今日來求見皇上,是被人抬來的。她有瘟疫在身,實不能麵聖!”

天順帝的眸子裏滿是怒氣道:“什麽人如此大膽!竟敢在京城裏胡作非為?”他的話說完之後自己又覺得有些暗然,如今的京城早已沒有往年的安定,先有去年冬天的廝殺,後又有了這幾日難民湧進京城,如今的京城,不但時有暴亂,還有瘟疫漫延。

天順帝一向自認是千古明君,可是此時想起京城裏發生的事情,又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他預期的那麽高明,可是他再一想,又覺得那不過是受奸人的拖累,若沒有那些別有用心之人,京城又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張公公答道:“奴才也不知曉,隻是聽謹相說她有些證據,隻是如今身體不好,實無法一一向皇上陳述,卻將這一次去千赫草原以及回京之後的事情寫了下來,請皇上過目!”說罷,他從懷裏取出一本本子。

天順帝想到明雲裳上瘟疫之事,心裏有些擔心會被染上,沒有動手去接,隻淡淡地道:“念給朕聽。”

張公公聽到天順帝的話後心裏滿是寒意,卻依舊極為淡定地念了起來:“臣沐天恩,無以為報,唯鞠躬盡瘁做好一應事情,可一人之力終究有限。去千赫草原半載,欲**平匪徒還我朝朗朗乾坤,卻因草原濕冷,軍士水土不服,縱有一腔熱血卻難平燕薑,今春春氣動,更有不少士兵身染疾病,臣無奈至極,偶察軍中疾病是別人用心之人投之,臣已查出眉目,卻聽到宣詔回朝之詣,臣心甚恨,那奸滑之人竟將事事設計妥當,恐和朝中重臣有關。臣自知病重,恐死後此訊難傳皇上之耳,故設計消失,奮力將千赫草原之事報於皇上!但望皇上小心身邊之人,但望國泰民安,宇內清平!臣頓首,扣請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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