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光(夏銘軒)
“你真當那個孩子是本宮樂意生下的啊?若非當時情況特殊,本宮壓根不會將他生下來,那孩子就是個沒人要的孽種!是個錯誤,對,跟你一樣就是個錯誤!你知不知道本宮每次一見到那孩子就會忍不住想到我們犯錯的那天晚上,隻要一想起這個我就覺得特別的惡心,特別的想把他掐死在搖籃裏,掐死在‘床’上!”
‘女’子近乎淒厲的尖叫從屋子裏麵傳了出來,讓蹲在窗邊,抱著一隻小白兔準備給自家母後一份驚喜的孩子嚇了一跳。
高高的窗沿看不清屋內說話之人的樣貌,可這個聲音卻熟悉得讓年僅五歲的夏銘軒就是想要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夏銘軒孤零零地站在窗子下麵,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心目中那個溫柔賢淑的母妃竟然也有這麽歇斯底裏的一天。
裏麵的人後來說了什麽他已經聽不進去了,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跑出了那座院子,手中抱著的兔子也已經不知何時滑到了地上,正睜著兩隻紅紅的眼睛,一臉無辜的望著他。
一人一兔對視了片刻,那隻兔子忽的轉了個身,朝著邊上蹦蹦跳跳的走了。
夏銘軒一臉的麻木,腦袋裏更是一片的空白。來不及多想,夏銘軒已經本能的跟著那隻小白兔屁股後麵跑了。
才五歲多的夏銘軒,還是個手短‘腿’短的萌正太,小白兔撒歡的跑,他就在後麵撒歡的追。可惜即便是如此,在一次次的拐彎過後,夏銘軒還是很不幸的跟丟了他的小白兔。
夏銘軒低喘了幾口氣,再抬頭之時,才發現自己竟然跟著那隻兔子走到了一座僻靜的院子裏麵。
寬闊的院落中央隻有一棵參天大樹,諾大的樹幹蔓延到了四麵,呈冠狀籠罩了大片的庭院,投下陣陣‘陰’鬱的斑駁樹影。
夏銘軒一屁股坐在落滿樹葉的庭院之中,耳後仰天躺在了柔軟的樹葉之上,伸手擋住了從樹影之間投‘射’下來的點點亮光。
光影綽綽下,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隻逃離的小白兔。
“到最後,連你也不要我了嗎?”
少年稚嫩的聲音帶著一絲委屈的哽咽,讓人莫名的感到了幾分的心疼。
夏銘軒就這麽伸手擋住眼睛,仰躺在了地上。不知過了多久,忽的邊上傳來了一道軟萌的‘女’孩子的聲音。
“那個,你沒事吧?睡著了嗎?”
夏銘軒沒想到這偏僻的院落之中還有人,怔愣的抬起了頭,正對上一個小‘女’孩關切的眉眼。
“你哭了?是摔倒了嗎?”小‘女’孩看到夏銘軒那微紅的眼眶又是一愣,小心翼翼的問道。
夏銘軒這才想起自己剛剛因為想起某些事情而忍不住難過,感覺有什麽東西不自覺的從眼眶裏麵滑落。原來……自己是哭了嗎?
夏銘軒渾身一‘激’靈,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伸手往臉上狠狠一抹,惱羞成怒道:“我才沒有哭,隻是眼睛裏麵進了沙子而已!”
小‘女’孩被夏銘軒略顯‘激’動的吼叫嚇了一跳,水汪汪的大眼睛猛地瞪大。片刻後才忍不住微微的笑了起來:“嗯,這裏塵土比較多,眼睛裏容易進沙子。”
夏銘軒聽到小‘女’孩的笑聲,小臉驀地一紅。小心翼翼的抬頭偷瞄了小‘女’孩一眼才發現小‘女’孩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穿著一聲淡粉‘色’的小紗裙,小臉看著圓圓的很是可愛,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盯著自己,好似會說話般滿眼的好奇。
好奇?夏銘軒恍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偷瞄人家‘女’孩子竟然被人‘女’孩子抓個正著,整張臉更是紅得險些滴出血來。
小‘女’孩倒是沒怎麽在意,隻道這個突然出現在這個院子裏的小男孩不小心摔倒了,哭了之後被人看見又覺得不好意思才會這般。
兩人正默默無言著,小‘女’孩的懷中卻有什麽動了起來。
夏銘軒被小‘女’孩懷裏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不多時便見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從小‘女’孩的懷抱之中探了出來。
“是小兔子!”夏銘軒驚呼一聲,一臉訝異的指著那隻從小‘女’孩懷中探出頭來,無辜望著自己的小白兔。
小‘女’孩愣了愣,看了眼懷裏‘毛’絨絨的兔子,又看了眼夏銘軒,輕問道:“這隻兔子是你的?”
夏銘軒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小‘女’孩有些不情願的看了夏銘軒一眼,這才將手中的兔子還給了他。
夏銘軒將兔子接了過來,對小‘女’孩道了聲謝,才抱著兔子轉身離去。
走出庭院的那一刹,夏銘軒不知怎的腳下不由得一頓,鬼使神差的回了次頭,遠遠的依稀看到了那在樹影婆娑之下孤零零站著的小‘女’孩。
空曠的院子裏麵隻有她小小的一個人影,看上去孤單又寂寥。
夏銘軒不久之前才被狠狠虐過一次的小心髒,忽的像是被什麽蟄了一般,痛得發脹,讓他匆匆忙忙的轉身逃離了這個地方,不敢再回頭。
夏銘軒本以為他與這個小‘女’孩的‘交’集不過是一場意外,以後怕是再也不會跟她見麵了。但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當你將一切想得太過理所當然之後,意外也就隨之而來了。
在偶然聽到自家母妃與那個自己所謂生身父親的談話後,夏銘軒便整個人都變得猶若驚弓之鳥了起來,但‘性’子內斂的他並沒有似一般不懂事的孩子那樣直接衝到柔嘉皇貴妃的麵前質問她事情的真相,而是選擇將這件事情藏在了心裏。
接連的幾日相安無事,讓夏銘軒總有種那日發生的事情不過隻是自己一場大夢的錯覺。
在之後的日子裏夏銘軒無數次想過如果那個時候不是自己偶然撞破,如果不是後來的那個夜晚自己再一次的撞見了柔嘉皇貴妃與其貼身婢‘女’的對話,自己這一輩子是不是就不用活得那麽累了?可惜,這個時候最不靠譜的便是如果。
夏銘軒永遠不會忘記,在蟬鳴悠遠的夜晚,他因著太過悶熱而在半夜清醒過來,正好撞上了柔嘉皇貴妃與其貼身婢‘女’的談話。
“英王……死了?”
“是的娘娘,奴婢遵照您的吩咐,買通了英王府中的一個小廝,連著半個月在王爺的飯菜之中下了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太醫隻診得出王爺身子日漸虛弱,絕查不出是我們動的手。”
英王,就是那個……自己的生父?!母妃殺了他?!夏銘軒穿著一身的褻衣站在‘門’後,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聽著兩人僅一‘門’之隔的對話。
“娘娘,英王已經死了,那小殿下您準備……”
夏銘軒忽聽得那個丫頭問起自己,渾身不自覺的一震。
“那孩子啊……”
夏銘軒聽著柔嘉皇貴妃的聲音,身體不自覺的緊繃了起來。
“原是想著用那個孩子來重獲盛寵,可惜即便生的是個皇子還是爭不過那個賤人。不過,那個賤人現在都已經死了,再也翻不出聲‘浪’來了。那個賤人一死,她的孩子在受寵入不了太後的眼也是枉然。現在這皇宮之中有子傍身之人不多,本宮留著那孩子,為的也不過是為了多一份籌碼。皇後那個賤人生了那個多個孩子,本宮要是一個都沒有如何能跟她鬥?哼,本宮就不信了,本宮的母家比皇後不知風光多少倍,再加上這一個孩子,何愁登不上後位?”
“娘娘說的是。”
“英王就是太不知道好歹,他說他戀慕本宮,本宮給了他一個機會替他生下一個孩子已是他今生諾大的福分,竟然還想著癩蛤蟆吃天鵝‘肉’,讓本宮帶著孩子同他一塊離開,當真是異想天開,癡人說夢。但願他的兒子今後別跟他生得一般不識好歹,否則……哼……”
明明是夏日燥熱的夜晚,夏銘軒卻忽的覺得很冷,不是一般的寒冷,而是那種猶若冬日冷風刮過身體,刺骨到了極點的寒冷。
那一刻他多麽想衝進‘門’中衝著自己的母妃大喊一句,為什麽你口口聲聲喊我那孩子、他的兒子,難道我就不是你的孩子嗎?
然而,那個時候興許是太冷了挪不動腳,也許是明白這麽衝進去他就真的成了柔嘉皇貴妃口中不識好歹之人,夏銘軒直到最後還是沒有破‘門’而入,而是選擇默默的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原來……原來自己在母妃的眼中不過是一枚用來爭寵的棋子,可有可無,連自己的出生都浸透在那醜陋的宮廷算計之中。母妃能夠輕而易舉的殺掉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英王,那今後她發現自己不如她所想象中的那般優秀,是不是也會毫不猶豫的殺了被其視為汙點的自己?
夏銘軒一臉麻木的走回了自己的臥房,小小的身子蜷成了一團,使勁的汲取著被子之中的溫度,卻怎麽也沒法遏製自己的顫抖。
之後的日子,夏銘軒幾乎每個晚上都會做噩夢,夢見有人在自己沉睡之時掐住自己的脖子,那種窒息感每每都讓他從熟睡之中猝然驚醒,一身汗濕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爾後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這一晚,夏銘軒再次從睡夢中驚醒,瞪著一雙眸子緊盯著頭頂之上的房簷慢慢平複‘胸’口傳出的心悸。
半晌,夏銘軒還是覺得有些悶,遂小心翼翼的翻身從‘床’上滑了下來,慢慢走出了自己的寢殿。
夏日的晚夜到處彌漫著一股子的暖意,燈光氤氳,光影陸離。
夏銘軒漫無目的的在宮道中走著,等到他回過神來之時,發現自己已經循著那日尋找小白兔的道路再一次走到了那間僻靜的庭院之中。
被黑暗籠罩的庭院依稀能夠看到幾道朦朧的燈光,樹影順著那晚間的陣陣微風微微搖曳著。
夏銘軒看著那搖晃的樹影,正猶豫著要不要離開,還不等他轉身,忽聽得樹影之後傳來了一陣細細的響動。
夏銘軒雙眸驟然收緊,嚇得當場愣在了原地,一臉駭然的看著樹影之後微動的樹影,片刻之後才見樹幹之後忽的探出了一個小小的腦袋,卻是那天的那個小‘女’孩。
“是你!”夏銘軒指著小‘女’孩驚呼一聲。
小‘女’孩被他的忽然出聲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慌忙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夏銘軒怔了怔,還來不及反應便見小‘女’孩朝著自己招了招手,看樣子是想讓自己過去她那邊。
夏銘軒猶豫了下,還是朝著小‘女’孩的方向走了過去。
“這麽晚了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小‘女’孩一見他靠近,立馬將他拉到了樹後,四下打量了一番,這才微鬆了口氣,低聲問道。
夏銘軒麵‘露’尷尬,沉默了下方才回道:“夜裏熱睡不著就出來走走。你呢?大晚上怎麽還跑出來?”
“出來走走啊。”小‘女’孩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眼底盡是羨慕,“沒什麽,我也是晚上睡不著,出來看看。”
夏銘軒看了小‘女’孩略顯心虛的模樣,似是想起了什麽,輕笑道:“既然是出來看看,怎麽還偷偷‘摸’‘摸’的?”
小‘女’孩聞言忍不住嘟了嘟嘴巴,一臉別扭道:“因為‘奶’娘不肯我到處‘亂’跑,除了這個院子我什麽地方也不能去。要是被她發現我偷跑出來,又要被她罵了。”
“哦,這樣啊。”夏銘軒看著小‘女’孩那微鼓的圓臉,不知怎的,剛剛還壓在心頭的那份沉重卻是消散了不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小‘女’孩的圓臉,看著小‘女’孩那被自己戳得微微凹進去的小臉,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唔……”直至小‘女’孩有些不適的發出了一聲輕‘吟’夏銘軒才發現自己的失態,怔了怔慌忙將手收了回來,“對……對不起。”
小‘女’孩‘揉’了‘揉’自己微疼的小臉,倒是不怎麽在意,淡笑著回了句:“小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
“小哥哥?”夏銘軒一愣,還不等他說什麽,小‘女’孩已經主動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笑得一臉燦爛道:“小哥哥,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嗯?”
夏銘軒未置一詞,硬是被小‘女’孩貓著腰,咯咯笑著拉出了庭院,朝著庭院後方衝了過去。
小‘女’孩的手小小的很軟,緊緊‘交’握在一塊,說不出的親密。空氣之中依稀還能聞到那從小‘女’孩身上傳來的淡淡‘奶’香味,配合著小‘女’孩那輕鬆的笑聲,讓夏銘軒也不自覺的被她感染,原本微垮的‘唇’角也慢慢的揚了起來。
清澈的河水循著邊上假山的邊緣流到了岸邊,幹淨的水池之中栽種著大片已經綻放開來的睡蓮,寬大的荷葉下條條的錦鯉俶爾遠逝,往來翕忽,很是動人。
夏銘軒被小‘女’孩歡天喜地的帶到了河邊,爾後眼睜睜的看著小‘女’孩把鞋襪給脫了,快速的坐到了河邊將那白嫩嫩的小腳丫給浸到了水中。
小‘女’孩感受著自腳下傳來的微涼,發出一陣滿足的輕歎,卻發現夏銘軒許久都不曾坐到自己身邊,有些疑‘惑’的轉頭看了他一眼:“小哥哥?”
夏銘軒看著小‘女’孩那雙在月‘色’之下越發明亮的大眼睛,躊躇了片刻還是坐到了小‘女’孩的身邊,學著小‘女’孩的樣子將鞋襪脫了,晃悠著小腳探入了河中。
夏銘軒感到了流水從腳下流動的清涼感,不自覺的全身都放鬆了下來,輕舒出一口氣,剛一抬頭便見小‘女’孩一臉期待的盯著自己,眼中的亮光竟是比天邊的星辰還要耀眼。
“小哥哥,舒服嗎?”
“嗯,很舒服。”夏銘軒點了點頭,笑得越發的真誠了起來。
“小哥哥笑起來真好看,為什麽之前看到小哥哥的時候小哥哥都板著一張臉,不多笑笑呢?”小‘女’孩晃動著小腳丫,扭頭一臉天真的問道。
夏銘軒臉上的笑意頃刻間收斂了不少,微垂下了頭,悶聲道:“因為小哥哥遇見了不開心的事情。”
“不開心的事情?”小‘女’孩瞪大了眼睛。
“嗯,不過已經過去了。”
小‘女’孩看著夏銘軒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糾纏的模樣,嘟著嘴晃著小腦袋沉思了片刻,雙眸忽的一亮,“有了,小哥哥,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夏銘軒伸手想去抓小‘女’孩的手,卻終究遲了一步。小‘女’孩噠噠噠的衝到了‘花’池另外一邊的草叢之中,夏銘軒隻聽得陣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片刻後,一點一點亮晶晶的小東西便慢慢悠悠的朝著自己的方向飛了過來。
夏銘軒看著那一片片亮閃閃的螢火蟲,徹底的怔住了。
“小哥哥小哥哥,看,漂不漂亮?”小‘女’孩從草叢之中複又衝了出來,圓圓的小臉之上掛著燦爛的笑容,一把拉起坐在池邊的夏銘軒‘激’動的大喊道。
大片的螢火蟲稀稀落落的飛舞在兩個小孩的身邊,美得不可方物。
夏銘軒被小‘女’孩臉上純粹的笑意所感染,終於重新揚起了笑容,伸手擦了擦小‘女’孩臉上那因著剛剛衝進草叢而沾染的泥土,柔聲道:“嗯,非常漂亮。”
“那小哥哥開心嗎?”小‘女’孩乖乖的任夏銘軒擦著臉,一臉期待的仰起頭,急切的問道。
夏銘軒愣住,這才明白小‘女’孩特意引出這些螢火蟲的緣由,雙眸之中‘波’光湧動,淡笑道:“嗯,哥哥很開心。”
小‘女’孩看著夏銘軒臉上那不似作假的輕鬆笑容,這才放心的笑了起來。
兩個孩子歡快的笑聲在午夜清冷的河水邊上不停的回‘**’,直至那些個圍繞在他們身邊的螢火蟲漸漸散去,一隻隻飛向了不遠處的宮牆盡頭。
“唔,飛走了。”小‘女’孩跟著夏銘軒坐回了河邊,看著那些漸漸遠去的螢火蟲,眼底閃爍著說不出的失落。
夏銘軒看著小‘女’孩圓嘟嘟的側臉,不由得失笑:“沒事,飛走了還會回來的。”
“嗯。”小‘女’孩敷衍的回了一聲,雙眸卻還總盯著那些螢火蟲消失的地方,說不出的羨慕,“真好呢,螢火蟲能飛出去看看外麵再回來。”
“你想出去?”
小‘女’孩頭如搗蒜,爾後嘟了嘟嘴一臉不高興道:“嗯,我想出去看看,可是‘奶’娘不讓。”
夏銘軒沉默了下,眼底劃過一絲的深思,不等他開口。
小‘女’孩已經恢複了過來,有些訝異的問道:“對了,小哥哥,你的那隻小兔子呢?”
夏銘軒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淡笑道:“小兔子在小哥哥的寢殿裏,小哥哥下次再帶它來跟你玩。”
“嗯嗯!”小‘女’孩大喜過望,兩隻大眼睛都笑成了兩彎的月牙兒。
無人知曉,就在那個與平常無異的夜晚,兩顆同樣寂寞的心一點一點的靠近,砰然跳動出了同樣的旋律。
之後,夏銘軒便開始頻繁的造訪起了小‘女’孩的庭院,兩個人開始一起在高高的大樹上乘涼,趁著空寂無人的晚上去小池邊上玩耍,看螢火蟲。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太過輕鬆的日子讓夏銘軒一度忘記了還有個對自己虎視眈眈的母妃,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因此背負的責任,直到現實再次給了他一記迎頭痛擊。
皇宮之中不少人知道夏銘軒在五歲的時候養過一隻兔子,夏銘軒非常疼愛這隻小兔子,卻鮮少有人知道後來那隻兔子後來為何消失不見。然而夏銘軒這個主人卻分外的清楚,他的兔子是被他看似端莊華貴的母妃‘私’下裏讓人給活活‘弄’死的。
“軒兒,不過是隻兔子,沒了就沒了吧。再說了,男孩子養隻兔子難免讓人笑話你玩物喪誌,你父皇也不會喜歡你這樣的。乖,以後母妃再另外幫你找一隻。過些日子你就要前往殷町宮學習了,隻要你以後能在那太傅好好學東西,得你父皇的寵愛,就是你想要隻大老虎,母妃也給你‘弄’來。”
夏國皇室不同於別的國家,皇子年滿六歲必須送往宮外的殷町宮修習詩書禮樂,弓藝騎‘射’,直至年滿十六歲方可回宮,為的便是讓皇室的未來繼承人們遠離後宮的爭端,平安成長為治世之才。
夏銘軒看著自家母妃那溫柔之中暗藏怨毒的模樣,心下一顫,麵上卻故作不知,乖巧的點了點頭。
在那之後,夏銘軒躲在寢殿的小院子裏麵,親眼看著柔嘉皇貴妃身邊的那個小丫頭將自己那隻失蹤的小白兔送入了小廚房,開膛破肚。
夏銘軒從頭到尾將那些人的行為看在眼裏,眼眶通紅,卻無能為力。那個時候他的心裏忽然浮現出一股子森森的恐懼,母妃覺得這隻兔子影響了自己,所以毫不留情的殺了它,那有朝一日她發現他的身邊又出現了能夠影響他的人或物,會不會也這麽對待他們,就像對這隻小白兔一樣?
這般想著,夏銘軒的腦中不受控製的出現了小‘女’孩那張笑得異常燦爛的小臉,渾身驀地一震。
第一次,夏銘軒痛恨起了自己的無能為力,痛恨起了自己的弱小。他要變強,必須變強,強到不再受製於人,強到能夠保護自己在意的人,強到能夠留住那份好不容易找到的溫暖。
臨近六歲之時,夏銘軒下定了決心,將目標放在了那個萬萬人之上的位置。
出宮之前,夏銘軒去找過小‘女’孩最後一次。
“小哥哥要走了?”小‘女’孩睜大了眼睛,一臉不舍的看向夏銘軒。
夏銘軒淡笑著‘摸’著她的頭道:“嗯,小哥哥要走了,小妹妹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等小哥哥回來了之後就……就娶妹妹做新娘子好不好?”
“新娘子?”小‘女’孩一臉疑‘惑’的問道,水汪汪的大眼睛裏麵盡是疑‘惑’。
“新娘子就是以後可以跟哥哥永遠在一起的人,那個時候哥哥就可以帶你離開這裏,出去外麵看外麵的各種東西,然後兩個人開開心心的過一輩子,妹妹願意嗎?”
小‘女’孩聽完雙眸猝然亮起,不住的點頭道:“願意願意,晴兒想跟小哥哥永遠在一起,開開心心的在一起,來,打勾勾。”
夏銘軒被小‘女’孩拉著手打勾勾,麵上卻是有幾分不確定:“晴兒?是你的名字?”
夏銘軒這才恍然想起,平日裏一直叫著她小妹妹,竟然忘記了問起她的名字。
“嗯嗯,‘奶’娘她們都叫我晴兒哦,小哥哥也要記住晴兒的名字,晴兒以後要做小哥哥的新娘子,新娘子……”
“嗯!”
微風拂過,模糊了茂密樹影之下淡笑著做著約定的二人。
晴兒晴兒晴兒……整整十年,這個名字一直刻印在夏銘軒的心中,不曾消散。
時光的流逝不曾抹去兩人之間曾經溫暖而又深刻的印記,反而讓當初那一點點的溫暖悸動於思念之中凝聚成了堅不可摧的信念與愛戀,當初的約定也由諾言一點一點變成了執念。
十年光‘陰’荏苒,當夏銘軒有了足夠的能力,懷揣著滿腹的喜悅回到夏國皇宮之時,迎接他的不再是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人兒,而是那荒廢了許久的空‘**’‘**’荒寂庭院。
夏銘軒沒想到十年的努力等來的是這樣的結果,更沒有想到再一次遇上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兒之時,她已經嫁作他人‘婦’。
曾經的約定成了笑話,滿腔的感情也成了東逝的流水,無從捉‘摸’!可他仍舊固執的認為,他的晴兒對他是有感情的。
在得知那個自己心心念念,口口聲聲答應了自己要做自己新娘子的小‘女’孩竟然是自己名義上被胡‘亂’塞出去和親的小皇妹後,夏銘軒越發的肯定,他的晴兒還是他的,隻是被人搶走了而已。
十年的蟄伏,讓夏銘軒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的森森鐵律,想要得到的東西就得自己去拿,哪怕是用搶的,用‘逼’的,用一切可能用得到的極端手段,過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奪回自己的東西,那份僅屬於自己的溫暖。
就為了這個,他親自衝到了燁國,乃至於在重傷之後仍舊關注著那群人的一舉一動。在他的心裏,他可以丟棄一切,放棄一切,隻有她……他決不能放手,因為那是他執著了一輩子的信仰,是支撐著他一步步走到現在的動力。
然而,夏雨晴毫不留情的反抗打碎了他的期望,他本以為隻要把人搶回來,他就可以跟著她得到幸福,履行諾言,陪著她看遍外麵的世界,開開心心過一輩子。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當初誓言要跟自己永遠在一起的人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會為了另外一個男人反抗自己!
那一刻,夏銘軒清楚的聽到了自己腦袋之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繃斷了。等他回過神來之際,他的手已經掐上了對方的脖子,並且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異常深刻的印記。
反應過來的夏銘軒看著那雙熟悉而陌生的眼睛,後悔與傷痛的情緒在心頭‘交’織著。
為什麽不等我回來?為什麽要在與我約定好之後還愛上別的男人?為什麽……為什麽……
內心之中那隻蟄伏了多年的猛獸終於忍不住‘露’出了鋒利的爪牙,‘露’出了它嗜血而殘忍的一麵。
既然你已經選擇離我而去,飛向了不屬於我管轄的這片天空,那就別怪我生生折斷你的羽翼,將你納入我為你打造的金絲牢籠之中,讓你一輩子都再也離不開我,那個時候的夏銘軒心裏不無瘋狂的想到。
可惜,他的這一打算最終還是在那個搶走了他最重要的她的男人手下成為了泡沫幻影。成王敗寇,無可厚非。
被丟進牢籠的那一瞬,他已經分不清是慶幸與失落哪一方麵居多了。慶幸自己到底沒有瘋狂到真正做出傷害他本最想保護之人的事情,失落自己到了最後,活了一世終究是什麽都沒能擁有,什麽都沒能得到。
夏雨晴兩個人的出現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們竟不是來痛打落水狗的,而是來告訴自己所謂的事情真相的。
原來……原來如今的這個她,並不是當年的那個她了。
那一瞬,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了痛苦與歡喜‘交’織的滋味,痛苦的是自己盼望了這麽久,堅持了這麽久,卻到底空歡喜一場,到底沒能保護好這個唯一讓自己在意的人,留住這份屬於自己的溫暖。歡喜的是,還好,還好不是自己自作多情,這份感情並非自己一人獨守,她至始至終都不曾背離過自己。
不得不說,那個男人總是懂得如何在別人最脆弱的時候給予其致命的一擊。
“夏銘軒,好好想想愛妃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一切都是誰造成的!”
那個男人暗含深意的話語在那間幽靜的牢房之中不停的回‘**’,帶著駭人的諷刺。他努力了一輩子,最終換來的卻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弄’死了自己唯一愛過的人,多麽殘忍,又多麽諷刺,多麽可笑!
本以為,一起到此為止,他終於可以結束了自己這無果的一生,結束這段沒有結局的追逐,卻沒想到那些個老頭子的自作主張生生將他從鬼‘門’關再一次拉了回來。
“四皇子,太子殿下已經被燁國之人給徹底‘迷’‘惑’了,請您為了整個夏國的未來,擔起大任啊!”
多麽冠冕堂皇的話啊!可惜自己早不是當初那個對什麽都輕信的黃‘毛’小兒了。而且誰又能知道,他想要的從一開始就不是這所謂的萬裏江山,之所以想坐上那個皇位,不過是因為隻有站在頂端,擁有絕對的權利才能保護好他想要保護的那個人而已,可是現在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那現在什麽又是有意義的呢?夏銘軒用了數月的時間重整旗鼓,再一次找上了那個占據了他心愛之人軀體的人兒,想要把那個不知道在何方之人找回來。可惜,他再一次失敗了。
夏雨晴開槍的那一瞬,夏銘軒忽然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固執的找夏雨晴等人的麻煩。隻因為他把那個被他視為了一生信仰的人丟了,丟了信仰,丟了賴以生存的意義,任他再怎麽掙紮,都是無濟於事的。
跌落進懸崖的一瞬,夏銘軒仰頭看著那水藍的天空,腦中一片空白,心底卻是終於解脫的輕鬆與雀躍。
眼前被黑暗侵蝕的一瞬,他腦中所想的是,終於結束了。
佛說,人墮輪回,那等他死了之後進了地獄,不知那忘川河畔,奈何橋前,是否會有人遵照著約定等著自己見她最後一麵?如果人真的有來世,他還能不能奢求再見她一麵?
懷揣著這樣的一份希冀,夏銘軒怎麽也沒有想到再醒過來之時,周圍會是這樣一副陌生的景致。
來來往往的車流,喇叭聲叫喊聲匯成了一片,不遠處的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一個個衣著華麗,行‘色’匆匆。各種各樣陌生的高樓大廈,平地而起,令人暈眩。
淅瀝的雨絲飄散於空氣之中,灑落在來往行人手中各式的雨傘之上。
夏銘軒無力的坐在一處破破爛爛的小巷子邊,沒有理會一旁行人或訝異或惶然的注視,伸手遮擋住了自己異常狼狽的臉,到底……到底還是……
“那個,你沒事吧?”
就在夏銘軒苦笑著自暴自棄之時,忽聽得一道輕柔的‘女’聲從頭頂之上傳了過來。
夏銘軒渾身一震,緩緩的將手放了下來,怔怔的看著這個站在他麵前手中還撐著一把淡紫‘色’遇上的少‘女’。
全然陌生的穿著,完全陌生的臉,但那雙眼睛,那說話的語氣,即便過了千萬年,他都不會忘記。
“那個,你沒事吧?睡著了嗎?”
“你哭了?是摔倒了嗎?”
“嗯,這裏塵土比較多,眼睛裏容易進沙子。”
“小哥哥笑起來真好看,為什麽之前看到小哥哥的時候小哥哥都板著一張臉,不多笑笑呢?”
“小哥哥小哥哥,看,漂不漂亮?”
“那小哥哥開心嗎?”
“真好呢,螢火蟲能飛出去看看外麵再回來。”
“小哥哥要走了?”
“願意願意,晴兒想跟小哥哥永遠在一起,開開心心的在一起,來,打勾勾。”
“小哥哥也要記住晴兒的名字,晴兒以後要做小哥哥的新娘子,新娘子……”
過往的一幕幕好似流水一般從眼前緩緩流過,初時的小心翼翼,一起在荷‘花’池邊看螢火蟲的溫馨悸動,再到最後的一同站在落英紛飛的大樹之下許下約定的欣喜與堅決。一樁樁一件件都好似發生在昨日。
原本猶若棉絮一般悠悠落下的細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躲在烏雲之後的朝陽一點一點的跳了出來,照耀著整片大地。
“你……沒事吧?”
站在夏銘軒麵前依舊撐著傘的少‘女’再一次問了一句,耀眼的陽光站在她的身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芒。
少‘女’眼中跳動的光彩讓夏銘軒一度想起了那日在荷‘花’池邊小‘女’孩倒映著螢火蟲的雙眸。
那一瞬,他知道,他終於找到了屬於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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