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到府門前,看見匾額上碩大的“惟”字,惟願才意識到到家了,這一路,她不知道是怎麽走來的。
剛進門,一個小廝對她道:“二小姐,老爺交代了,讓您回來後去大堂。”
“這麽晚了,父親怎麽還沒睡?”惟願提起力氣問話。
小廝頓了頓,道:“方才成府的人來過一趟,說了些什麽,老爺聽完很生氣。”
“破屋更遭連夜雨,漏船又遭打頭風。”惟願笑得慘然,身子晃了一下。
“小姐!”小廝見狀忙伸手扶了一下。
“我沒事。”惟願推開小廝的手,朝大堂走去。
大堂人很齊,尹聘、惟悅、月氏都在,惟江揚的臉黑如鍋底,空氣安靜得可怕,仿佛下一刻就會劈頭降下一場暴雨。
大堂中間,跪著一個身影,惟願走近,低頭見熱粥雙頰紅腫,幾根手指破了皮還在滲著血,整個人狼狽不堪。
“跪下!”惟江揚猛拍桌麵。
惟願雙腿一彎,跪在熱粥身側。
“還有臉回來!你這兩天去哪兒了!”
“我這兩天幹了什麽,您不是都知道了嗎?”
惟江揚見惟願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氣湧如山,三腳兩步到惟願麵前,狠狠甩下一巴掌,“不知廉恥,鬼話連篇!把惟家的臉都丟盡了!”
惟願被打偏了頭,有些暈眩,耳朵轟鳴了一陣,臉頰火辣辣的,像被火燒著了。
“老爺,消消氣,別氣壞身子。”尹聘扶著惟江揚坐回去,勸道,“二丫頭脾氣一向如此,您又不是不知道。”
“我怎麽就生了這麽一個女兒!真是家門不幸!”
“老爺莫要再動手了,這臉要是打壞了,周員外那邊怕是要壞事。”尹聘看了眼惟悅,“你不是還有阿悅嗎?這孩子聰明懂事,等她將來嫁給梁允,惟家會越來越好的。”
惟悅笑吟吟上前,給惟江揚倒了杯茶,一副乖巧模樣,“爹爹喝茶。”她看了眼沉默不語的惟願,道,“是我這個姐姐沒當好,爹爹要怪就怪我吧。有野心是好的,如果阿願真能嫁進成家,不光對她自己,對布莊也是一件好事。”
“嫁進成家?癡心妄想!”惟江揚罵道,“就這種小把戲,能瞞過幾時?如今不僅得罪了成家,在整個京城都成了笑話!”
“是啊,你說這孩子怎麽想的?”尹聘應和道。
惟悅看著地上跪著的主仆二人,心裏一陣快意,尤其是看到平日張牙舞爪的人這時耷拉著眉眼,一副死魚模樣。
她道:“要說這事,與熱粥這丫頭也脫不了幹係,不僅不勸著主子,還為虎作倀,打她一頓都是輕的!不如將她逐出府,或者幹脆賣給人牙子算了!”說完,她變了一副笑臉,看著惟江揚道,嬌聲道,“爹爹,您覺得如何?”
“老爺,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熱粥不停磕頭,“求老爺看到奴婢侍奉小姐多年的份上,饒了奴婢這一回!”
月氏幫腔道:“熱粥平日挺機靈的,沒犯過什麽錯,而且畢竟在惟家待了這麽多年,打也打了,老爺寬宏大量,饒了她吧。”
“姨娘。”惟悅正愁這火燒不到月映紅身上,這下正合她意,“您平日與阿願走得近,這件事您知情嗎?”
月氏惹火燒身,連忙否認,“不知情、不知情!”見惟江揚看過來,又惶然解釋了一遍,“妾身當真什麽都不知道。”
沉默許久的惟願終於開口,聲音發啞:“父親,不關熱粥和姨娘的事。”
惟江揚的臉色在幾個女人的你一言我一語中已經有所緩和,他哼了一聲,沉聲問:“我問你,你可知錯?”
錯了嗎?惟願認真地想,她錯哪兒了?不該妄想?不該掙紮?或許真的從一開始就錯了,如果不是錯了,事情怎麽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惟願明白,惟江揚是在用熱粥的命,逼她彎腰妥協,逼她認錯。她別無選擇,既選擇不了自己的命運,也保護不了想保護的人。
“我……錯了。”
這三個字似乎用盡了她所剩無幾的力氣,她的嘴唇毫無血色,暈眩的感覺再度襲來,像一陣愈來愈洶湧的波濤,她感到不受控的身體在向一邊倒去,耳邊嘈雜的聲音仿佛隔著海岸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小姐、小姐!”
“不會是裝的吧?”
“阿悅,慎言!”
“快去請大夫!”
……
金橘色的晚霞鋪灑在天邊,熱情地穿過窗棱,打在**雙眸緊閉的人的臉上。
**人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昏倒前的記憶像垃圾傾倒般一下塞進了腦子裏。聽到動靜,在床邊守著的熱粥忙湊上前,“小姐,您醒了!”
“我怎麽了?”惟願扶了扶還有些發疼的頭,在熱粥的攙扶下坐起身。
“您身子本就虛弱,昨日又受了那般委屈,情緒起伏太大,大夫說要好好靜養,平日也要喝些湯藥調理調理。”
說完,熱粥撲通一聲跪在床前,眼睛噙滿淚水,“小姐,您去成府的事情是我告訴大小姐的,您打我罰我吧。”
“你若是為了守住這個秘密,丟了性命,我才真的要打你罰你。”惟願說話沒什麽力氣,但字字清晰,“我說過,在性命麵前,任何事情都不值一提,這話永遠作數。”
三年前,惟願有一件很寶貝的東西。從小,惟願越寶貝的東西,惟悅就越要搶過去。於是,趁惟願不在,惟悅搜了她的屋子,想要將那東西拿走,卻被熱粥攔下了。熱粥知道她有多在意那件東西。
結果是,東西沒了,如果不是惟願及時回來,熱粥也要沒了。
那件她很寶貝的東西,是一把油紙傘,它看起來很普通,是成峪送給她的。
那次事件之後,惟願就讓熱粥把“性命第一”刻在骨子裏。
“小姐……”熱粥的眼淚不值錢似地往下掉。
“好了,起來。你就算不說他們也會知道,成府的人已經來過了。”
提起成府,惟願腦中閃過一些她不願意回憶的片段,又是一陣頭疼,她望了望窗外的橘色,問:“什麽時辰了?”
熱粥抽抽搭搭起身,吸了吸鼻子,“回小姐,酉時。”
“酉時……”塵埃落定,一切都結束了。
“小姐在想成府的選拔結果嗎?”
惟願瞥了一眼熱粥,哪壺不開提哪壺,死丫頭缺根筋還是怎麽回事!
她本不打算知道,但話說到這裏,她便問了,“是馮好晴吧。”幾乎是肯定的語氣。
“不是。”
“不是?那是誰?”
“沒有人,隻聽說結果還沒定,需要緩幾日,那些小姐們都已經回家了。想必是今天出了什麽岔子,成府要求每位小姐都要保密,具體發生了什麽沒人知道。”
惟願想到那晚跟成峪的約定,難道他……不可能!她又快速否定,她都不在那些人之中,許下的約定是她食言了。大概是出了其他事。
熱粥見惟願鎖眉沉思,問道:“小姐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不知道。”惟願搖了搖頭,將所有事情都拋到腦後,“反正不可能跟我有關。”
她重新躺下,翻身對著牆壁,“我再睡一會兒,沒事不要喊我。”
“可是……您才剛睡醒……”
“我現在除了睡覺還能做什麽?”
“……”熱粥啞了聲,“廚房熬了湯藥,我去端過來,您喝完再睡。”
“不喝。”
“不喝藥怎麽行,身子不調理隻會越來越差的呀!”
“我要那麽好的身子幹什麽?不如早些去投胎,擺脫這糟爛的賤命。”
“您莫要說胡話!”熱粥上前將手貼上惟願額頭,“燒糊塗了不成?咦,沒發燒呀。”
“別擾我清靜了,出去。”
“小姐,您心裏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別憋壞了身子。”
惟願沒再說話,臉埋進被子裏,一動不動,像一隻烏龜縮進了並不堅硬的殼裏。沒多久,屋內響起熱粥離開的腳步聲,以及門被關合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