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你有所不知,我母親是得病去世的,肺病,我聽說這病遺傳,您要不再給我看看?”
“行,你有肺病,是遺傳來的,滿意了嗎?”
“哎呦,神醫,您別瞎說啊,我這小心髒承受不住……”茶茶一轉頭,看見走近的惟願,立刻道,“二夫人!”
“嗯,我有話單獨跟他說,你去忙你的。”
茶茶沒動,弱弱道:“小的也有話要跟您說……”
“說。”
“我也想跟你們一起去,我長這麽大沒出過遠門,帶我一個唄!”
惟願本就惱火著,聽到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當是去遊山玩水呢,還帶你一個,怎麽不把秋涼院的人都帶上!”
“多我一個不多嘛,我保證不添亂,一路上安安靜靜的……”
“那你去的意義是什麽?”
“呃……我也可以不安靜……”
“吵死了!”
“您要怎樣才肯帶我?”
“論關係,你不及熱粥跟我親近,論武功,你不及輕莫一個手指頭,論醫術,你更是一竅不通,你給我一個帶你的理由!”
茶茶喪眉搭眼,氣悶道:“不帶就不帶,講話這麽傷人……”
待茶茶離開,百忌掀開眼上的衣袖,“呼,世界清靜了!”
說完,他注意到惟願陰沉的麵容,自省了下,自己也沒幹什麽,思索片刻,恍然道:“你聽我的建議,去惹怒成峪了?”他激動道,“怎麽樣怎麽樣,效果如何?”
惟願在他身邊席地坐下,“他生氣時確實像變了一個人,但也僅限於此,沒想起什麽!”
“不會吧,他做了什麽?”
惟願默了默,臉上飛過一片紅暈,她伸出兩隻手,露出手腕上兩圈紅印,“喏,差點斷了!”
百忌輕嘶了一下,低頭琢磨了會兒,“你要不多試幾次?刺激多了,或許能激活些什麽?”
“你還有人性嗎?當我是小白鼠呢,說試試就試試!他曾經單手能捏碎一個人的脖子,萬一惹急了,你的恩人就變成死人了!”
百忌賠笑道:“恩人別生氣,不試了,明天就上路了,等見到師父,我一定跪求他出手,醫治好成峪!”
“你師父在翼回城哪座山上?”
“仙羨山,本是一座荒山,師父取的名,問城內路人大概也不知道。”
“上次聽你說,你師父退出江湖,就算是人從山腳下一路跪上去,他也未必肯出手救,他為何不救人?”
“我問過師父,但師父始終諱莫如深,我偷偷打聽過,好像是師父曾救過一個心儀的女子,但那女子被救活之後,非但不報恩,反而想殺了他,師父傷心至極,此後決意不再治病救人。”
“那女子為什麽要殺他?”
“師父喜歡她,傾盡全力治好了她,想把她留在山上,但她死活不願,趁師父不備,用劍刺傷師父後逃走了。”
“請問你師父今年貴庚?”
“八十有餘。”
“那名女子呢?”
“芳齡二八。”
“……”
次日天剛蒙蒙亮,一輛馬車從成府後門緩緩駛出,無人相送,走得悄無聲息。從清冷的長街穿過,馬車走上平坦的大路,速度漸快。
幾個時辰之後,豔陽高照之時,混和著擁擠的人群,馬車出了城門。
惟願將身側的簾子拉起固定,又吩咐前麵的熱粥把帷裳揚起來。清涼的風瞬間吹滿車廂,兩側行人頂著烈日慢悠悠趕路,放眼望去,目之所及,高山樹木,巍峨聳立,沒了屋舍瓦棚商鋪閣樓,一股自由的、野性的氣息撲麵而來。
車廂外,輕莫拿著馬鞭馭行,一旁的百忌懶洋洋地閉著眼睛吹風。
廂內,成峪正遨遊夢鄉,側身躺著,呼吸均勻,修長的雙腿被狹窄的空間束縛,隻能可憐巴巴地蜷縮著。熱粥趴在車窗旁興奮地往外看,邊看邊問:“百忌神醫,我們路上耽擱多久?”
“起碼半個月吧。”慢慢悠悠的聲音從前麵傳來。
惟願問:“你來時用了多久?”
“兩個月。”百忌聲音染上苦澀,“我路癡,一路走一路問,師父給的盤纏也不夠,隻能扣扣搜搜地省著錢,路上的馬車能蹭則蹭,貴的坐不起,就這樣一點一點挪到了京城,一路風餐露宿,經曆了太多……”
“你此前沒下過山,沒出過遠門?”
“大概是家裏太窮,揭不開鍋,我不記事的時候就被家人扔在大山裏自生自滅,有幸被師父撿到,從此便被師父養在身邊,等大了點就開始跟他學醫,直到現在。每逢初一十五,山下城內格外熱鬧,我就會下山混進人堆裏玩上半天,師父不喜熱鬧,也不喜歡我下山惹上人煙氣,但隻要我回去時給他帶上一份熱騰騰香噴噴的燒鴨,他就不會生氣。”
“真好。”
過慣了高牆深院裏的日子,見慣了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挑撥算計,惟願對閑雲野鶴般的生活羨慕不已。此刻,遠離那片沉悶乏味的土地,人仿佛都立刻鮮活生動了起來。
惟願望著窗外迅速掠過的樹木,語氣染上輕鬆,“他倒真能放心你。”
百忌朗笑幾聲,道:“恩人,我可沒你想得那麽弱。當初那肥頭大耳的家夥之所以能打我幾拳,是因為我要跟他擺事實講道理,更重要是給他看病的診金,他還沒給我,所以我不能出手,不然再來十個都不夠我打的!”
身旁握著韁繩的輕莫哼了一聲,“就憑你這小身板?”
“輕莫大俠,你可別瞧不起我,我一身出神入化的毒術可不是白學的!於神不知鬼不覺中,就能給他撂倒,醒來他都未必能猜到發生了什麽,還會懷疑是不是自己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提到周大聲,惟願忽然想到什麽,身子往前傾了傾,問道:“百忌,你那日說周大聲命不久矣,此話當真?”
“當然,他體內陰氣太盛,陽氣衰弱,半月之內必死無疑。”百忌掐了掐手指,算了算,“沒幾天活頭了。”
聞聲,熱粥收回窗外的目光,驚喜道:“那我們下次回京,周大聲的喪事豈不是都早早辦完了!”
惟願有些百感交集,“幸好……”
幸好遇見了成峪,也幸好三年前雨中的邂逅。
想著,她轉頭去看成峪,卻與不知何時醒來的成峪四目相撞,她怔了怔,想起昨天書房泥架前發生的事,耳垂迅速染上緋色,宛如一顆紅透的櫻桃,立刻將臉朝向窗外。
成峪的目光在她耳側定了片刻,一邊坐起身,一邊問道:“幸好什麽?”
惟願聽著身側傳來的衣料的摩擦聲,頭也不回,“幸好你喜歡泥人。”
“為什麽幸好?”成峪目露不解,繼續追問。
惟願歎了一聲,轉過頭直麵成峪,“你不喜歡泥人,我怎麽把你從馮好晴手裏搶過來,怎麽討你歡心啊,不討你歡心,就無法嫁給你,當初若沒有你的堅持,說不定過幾天給周大聲守活寡的人裏就有我一個,所以……幸好啊!”
話,直白、簡單而粗暴,僅涉及需求、結果、利益,所以顯得有些冰冷。
除去了悸動,除去了感動,除去了濃厚的情愫,冰冷,但是沒有錯誤。惟願始終覺得,她的一切過度的情感,隻是一廂情願,也隻能自我感動,哪怕成峪親她吻她,以命護她,再親密的距離,依然無法填補她心中的一塊空缺。
他無法回應她的情感,不懂,也不需要,惟願從一開始就明白。
“嗯。”成峪沒再追問,也許是剛剛睡醒,端坐在一邊,格外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