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欒的腳步就像是灌了鉛似的, 怎麽都邁不過去。

他看著祖父和母親一個個溜之大吉,隻覺得莫名其妙,為什麽事情又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明明……

不應該啊。

明明,事情一直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怎麽就忽然變成了這樣?

別院是鎮北侯府的別院, 安排的屋子自然是齊欒常住的,裏頭的布置和裝飾, 也都是齊欒喜歡的。

方才看見雲若妤那模樣, 似乎沒有特別的討厭?

齊欒隻要一想到這些, 整個人就有些心浮氣躁的。

這會兒在廊下踟躕不前, 怎麽都不肯進屋,心想著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

隻不過該來的還是回來,沒一會兒雲若妤就打開門,問他在外頭幹什麽。

“我,賞, 賞月…”齊欒心中一緊張,便隨意的找了一個借口。

“對, 我在賞月。”齊欒見雲若妤不相信, 又肯定的說了一句,還作勢的抬起頭,結果一看天空, 陰雲密布。

別說是月亮, 連個月亮的影子都沒有。

齊欒:“……”

雲若妤則是用一副慈愛包容的模樣看著他,並不計較他扯謊, 輕聲問他到底打算什麽時候睡。

“我…我…”

“夫君若是不願和我同處一室, 還請夫君忍耐一番, 如今在祖父家中,你也不想祖父和婆母誤會。”雲若妤如何能看不出齊欒的糾結,她其實並不清楚齊欒為何這般排斥和她同處一室。

但她又找不出齊欒討厭她的細節。

唯有安慰自己,真的如夫君所言,他目前隻想好好的念書。

齊欒看月亮的借口沒了,還得背負個罪名,連忙解釋自己隻是睡不著,不是排斥和她同處一室,“娘子,我真的是睡不著…”

這可不是假的,齊欒是真的睡不著,他隻要看到雲若妤,就容易走神。

時常不知不覺盯著她發呆,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時間過去了許久。

“我知夫君心中不自在,可今日祖父和婆母留我們住下,我們總不好不知好歹。”雲若妤還想著修複齊欒和家人之間的關係呢。

齊欒沒好意思說他們是被帶偏了,話說出口也不好收回。偏偏雲若妤的想法與眾不同。

就造成了如今這樣的局麵。

“是…娘子說的是。”齊欒輕聲應道,他當然不會不知好歹,隻不過和雲若妤同床共枕,這讓他怎麽辦?

在將軍府時,他們是分開住的,雲若妤唯一一次想要跟他一塊住,是因為受了風寒,生病導致的。

那時候齊欒就光顧著看雲若妤情況如何,當然沒有別的心思。

何況五公主那時候迷迷糊糊的,不一定記得什麽事情。如今可不一樣……

這種情況下和雲若妤同床共枕?

他不得半夜起來抄清心咒才可以?

雲若妤壓根不知齊欒又在想些什麽東西,理了理床鋪,就躺在了裏側,還很貼心的給齊欒留了塊位置,“夫君,快些休息,明日你還要去書院。”

齊欒:!!!

為什麽,這個時候,她還能想得到明天要去書院?

“娘,娘子…”齊欒看著床榻的那塊位置,臉以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他狼狽的別開眼,默默開始找借口,“我今日……還沒有背書,不如你先睡吧?”

雲若妤抓著被子,有些疑惑的看向齊欒,心說平日裏喊他背書都沒有這麽努力,怎麽今天忽然就變了?

“今日情況有些特殊,夫君還是早些休息吧,你的課本都放在了家中,我們明日還要早些起來,先回去一趟。”雲若妤把情況分析了一番。

齊欒其實困得不行,早就想睡了。

但現在根本不是睡覺的時候,他這個時候睡著了,天知道會發生什麽。

“不行。”齊欒毫不猶豫的反駁道,“你說過的,今日事,今日畢。我怎麽能夠給自己找借口偷懶?”

齊欒義正言辭的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雲若妤詫異的睜開眼,許久才默默出聲:“夫君說的是,求學之路本就辛苦,怎麽可以隨隨便便找理由偷懶,我陪你吧。”

她說著就要掀開被子下床,卻依舊被齊欒給拒絕,“不用,娘子今日辛苦,你早些休息,我自己背書就好。”

齊欒說什麽都要拒絕雲若妤的陪同,但雲若妤卻一再堅持。

最後還是齊欒妥協。

這地方也沒什麽書,齊欒就端端正正的坐著,開始背誦自己先前記住的那些文章。

雲若妤就在一旁陪著他,隻不過她沒能堅持多久,沒一會兒就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齊欒見她睡下,便放緩了聲音。

雲若妤趴在桌子上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的亂動,齊欒等了好一會兒,開口喊她,見她沒有反應,才緩緩的鬆了一口氣。

幸虧是睡著了,這要是再不睡,他肚子裏的這點存貨,可全要沒了。

齊欒見雲若妤睡下之後,心無旁騖的抱著她放到了**,不過是幾步之遙,他也就沒有去拘泥什麽,隻不過忽然換了一個地方,任誰都會不習慣的。

雲若妤皺起眉頭,不知嘟囔了什麽。

齊欒立刻屏聲靜氣,學著姐姐哄侄兒的動作,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背,哄她入睡。

也不知道是齊欒天賦異稟,還是雲若妤真的困了。

沒一會兒她就睡了過去。

但因為距離太近,齊欒還是聽清楚了雲若妤的囈語,她在喊他的名字,軟軟的,讓人覺得好生歡愉。

齊欒替她蓋好被子,卻有些不願意離開,坐在床邊忍不住用手戳了戳雲若妤的臉,“你這是夢到了什麽?笑的這般開心?”

睡著的雲若妤自然不會回答他這些問題,齊欒也絲毫不介意,他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走了,隻不過坐在這裏,看著雲若妤安睡的容顏。

齊欒便有些舍不得離開,明明,這也沒什麽好看的……

她不過是睡個覺,洗盡鉛華,未施粉黛,就連頭發都亂亂的。

怎麽就,舍不得走了呢?

長夜漫漫,齊欒即便是在不舍,也抵擋不住困意,他從櫃子裏找出棉被,在軟塌和地鋪之間糾結再三,選擇了地鋪。

軟塌狹小,平日裏躺著休息也就罷了,若是在那上頭睡一晚上。

指不定要怎麽腰酸背痛。

這一晚上,除了雲若妤,誰都沒有睡好。

一群人心事重重,夜不能寐,便是齊欒,也是如此,一直在算著時辰,在雲若妤醒來之前,收拾好了地鋪。

雲若妤醒來的時候,齊欒剛剛穿好了衣服,他一轉身就看見了雲若妤,她一言不發,安安靜靜的看著他。

看的齊欒有點兒莫名,難道是被發現了?

“娘子…你怎麽了?”

雲若妤揉了揉眼睛,伸出手想去抓齊欒,“夫君,你陪我再睡一會兒可好?”

齊欒整個人都僵硬住了。

這說的什麽話?

雲若妤這是還沒睡醒吧?

齊欒猜測的沒有錯,雲若妤剛剛醒過來,人都還有些迷糊,說出來的話,自然也做不得數。

但齊欒卻因為這些話,愣神了許久。

他開始想,若是日後他二人成了親,雲若妤再一次提出這般要求,自己可否把持得住。

卻一直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他們倆起得太早,也不想打擾旁人,便給祖父和婆母留了口信,隨後離開。

回到將軍府之後,齊欒收拾一番就去了青山書院。

而雲若妤滿腹心思想著,今天要做點什麽,她心中有了一個主意,但是這個主意卻沒有告訴任何人。

午間去給齊欒送飯的時候,也絲毫沒有透露。

等到從書院離開,雲若妤沒有回府,去了一家書肆,問掌櫃的可有什麽地方能夠請到西席。

書肆老板也是個廣結善緣的,很熱情的給雲若妤指點了方向。

地方不遠,就在前頭的一家書樓裏麵,分上下二層,可以找到不錯的西席。

都是一些寒門學子,準備科舉之餘,也想賺點銀子補貼家用。

雲若妤謝過之後,便提著食盒走了過去。

當她走進門的時候,無數人的目光都朝雲若妤看了過去,她渾然不在意。徑直走向掌櫃,同掌櫃說明來意。

掌櫃的聽說她是要聘西席,還以為是給家中幼童請的,結果多問了幾句之後,才知道是給自家夫君請的。

掌櫃的有點兒頭疼了,“小娘子,這…您是給您夫君請西席?這,其實還是去書院找夫子更好些……”

“我夫君目前在青山書院求學。”雲若妤輕聲回應道,“夫君八月就要科舉,我想著給夫君請個西席,休沐的時候也不要浪費。”

掌櫃:“……”

青山書院一月一共三日休沐,這不要浪費??

聽說過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還真沒見過這樣的,這都已經要去科舉了,還有什麽好教的?

何況這小娘子的夫君,進的還是官學,青山書院更是官學裏頭數一數二的。

這邊的學子,哪有能教她夫君的?

指不定學問還沒她夫君好。

“小娘子……你這要求,我們這裏可能不太能辦到……”

這可要怎麽拒絕才好?

二樓雅間。

顧錦時陪同二駙馬一塊兒在挑選書籍,二駙馬和二公主雖然還沒有孩子,但未雨綢繆這件事,二駙馬是堅決不落後與人。

顧錦時閑著無聊,就陪他過來看看。

坐了沒一會兒,顧錦時身邊的小廝就過來敲門,“大人,奴才有件事情要稟告。”

這個小廝,顧錦時帶在身邊很多年,一直聰明伶俐,說話辦事從不出錯,顧錦時知道若是沒什麽事情,他不會出聲打擾,“進來,說罷什麽事情。”

“大人,奴才方才上樓的時候瞧見了五公主,她像是要請一個西席。”小廝三兩句話把事情解釋清楚。

顧錦時聽了沒一會兒就明白過來事情原委,當機立斷帶著二駙馬就下了樓,在掌櫃的拒絕雲若妤之前,開口攔截下來,“這位小娘子可是要聘請西席,恰好在下和妹夫有空,小娘子覺得如何?”

掌櫃:“…………”

他見過有娘子來給夫君請西席的,沒曾想今兒個還能開眼見,瞧見上趕著當西席的。

這不是給孩童啟蒙啊,沒有那麽容易的!

雲若妤仔仔細細的打量著麵前的兩個姐夫。

沒了大姐二姐在身旁,她對著姐夫就挑剔了許多,“二位是?”

“我和妹夫都是天和三年的舉人,小娘子如若不嫌棄,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好好的聊一聊?”顧錦時臨危不亂的能耐,比起齊欒來不知要好上多少。

二駙馬本想說自己其實是天和四年的狀元,但大姐夫這麽說了,他也沒有辦法反駁,隻能跟在身後沉默不語。

雲若妤掰著手指算了算,天和三年的舉人,不是進士,那天和四年一定是落榜了,若是考上了進士,也不會這般無所事事。

她要給齊欒找個西席,最好的結果就是找個舉人。

但舉人並不好找,考上舉人的,若是年輕,定會想要放手一搏,去考進士,屢試不中才會選擇放棄科舉,但考上舉人就能夠當官,怎麽會選擇當西席?

雲若妤心中微動,隻是沒有立即應下,同意了顧錦時說要找個酒樓好好聊聊的要求。

三人坐下之後,雲若妤也不藏著掖著,開門見山的問道:“既然考上了舉人,為何不繼續科考?”

“隻因為天和四年的時候偶感風寒,耽誤了考試…這才想著下一次再試一試……如今秋闈在即,我二人心中也愈發的不定,恰好碰見小娘子想找個西席,我們也沒有別的要求,一塊兒念書,也互相之間能有個照應。”顧錦時回答的滴水不漏。

而後雲若妤又問了幾個問題,他都能應對自如。

不同於齊欒的胡扯,顧錦時扯得那都是有理有據的,二駙馬的確是天和三年的舉人。

他雖然如今當了官,可也是從舉人來的。

二駙馬在一旁佩服的淋漓盡致,但很快他就明白,這還不值得他佩服。

既然決定好了聘請西席,雲若妤當然要靠一靠他們倆的學問。

顧錦時欣然答應。

二駙馬一開始還以為隻是隨便問問,但是當雲若妤的問題一出,他整個人就傻了。

詩,書,賦,她幾乎把能問的都問了一次。

還有一些問題非常的偏,若非他們倆學識過人,都不一定回答的上來。

顧錦時和二駙馬對答如流,雲若妤心中滿意不少,便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二駙馬越聽越覺得疑惑,仔細的想了想。

這問的不是策論嗎?

這策論不是,天和元年春闈的題目嗎?

天和元年,五公主才多大?

二駙馬額頭汗涔涔的,這一般人還真的答不上來。

顧錦時笑著回了幾句,雲若妤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雙方約定好了時間,他們更是簽訂了契約,雲若妤解決了一樁心事。

歡快的提著食盒走了。

留下二駙馬一個人風中淩亂,顧錦時看他這模樣,倒是好脾氣的問他怎麽了。

二駙馬無奈的按了按額頭,“五公主這還需要請什麽西席,她自己教一教不就可以了嗎?”

這學問,比起許多學子們,都不遑多讓吧。

“小五學問的確不錯,隻不過她自己不知道罷了……”顧錦時想到這裏,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輕聲的笑了起來。

五公主所有的心思都在話本上頭,為了能寫出話本來,時常去皇宮的藏書樓翻書。

一個人能待許久。

看不懂的時候就會去問順帝和太子。

他二人忙碌的時候,雲若妤就會去找顧錦時這個姐夫。

也因此,顧錦時非常清楚,肚子裏沒點東西的,是根本招架不住雲若妤的。

但她從不覺得自己學問有多好,因為無論問父兄和姐夫什麽問題,他們三人都能給她解答,還能舉一反三。

他們三人的模樣太過輕鬆,便讓雲若妤以為,這些不過是最基礎的。

殊不知她問的這三人,本就是學識過人的。

雲若妤還曾經因為長公主沒法回答她的問題,嫌棄親姐姐不學無術,時常安排姐夫給姐姐講課的戲碼。

顧錦時樂在其中,自然不會拆穿。

繼續了這個美好的誤會。

當齊欒聽說雲若妤給他請了西席之後,期初是沒有在意的。

等好不容易休沐,瞧見上門的顧錦時和二駙馬時,齊欒整個人傻了。

雲若妤這是給了多少銀子,才請到首輔大人和前科狀元的?

還有,這兩個人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嗎?

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