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緒在見到陸恒時終於崩潰了, 她以為她很大聲,其實聲如蚊呐,她以為很用力的推著他, 其實她那點手勁弱的撓不動人。
她也站不起來,她已渾身無力, 像隻被拋棄的貓,隻知齜牙咧嘴想躲避可能存在的惡意。
陸恒停頓著, 還是彎下腰去抱她, 他將她緊緊抱在臂彎裏, 她一直在掙, 直到發覺自己真的掙不開了,才慢慢安靜下來,陸恒察覺她在戰栗,解掉外穿的披風將她蓋好, 小心翼翼的摟著她往外走,每走一步, 他都感覺到身前有眼淚在掉,他的腳步加快,帶著她跳出了這個關住她的園子。
陸恒奉旨南下,聖人親封的巡鹽禦史①,入江都後,立刻住進了當地官署衙門。
因他這次出行屬實威風,又有錦衣衛隨行, 地方的那些官兒都對他敬畏,就是陳肅這種跟他結了怨的人, 也隻能笑臉相迎。
陸恒抱著餘晚媱進到官署, 就見陳肅並著一眾鹽院小官在裏頭等候, 瞅見他都立時起身,陳肅往他懷裏看人,被遮的極嚴實,根本看不清人臉,隻瞧身形是個女人,陳肅那雙老眼一眯,再次鞠著笑臉,“陸大人這是……”
話不見底,眉毛聳聳,露出一副都是男人,都懂的表情來。
陸恒半分眼神都欠奉,“你們找本官?”
陳肅一訕,其餘人的臉上也都各有異色。
“希望各位大人盡快催那些鹽商捐輸,滄州沒功夫等,”陸恒一口截斷他的話。
陳肅眼底閃過厲色,垮著臉還想哭訴拿不出。
陸恒已經越過他,兀自進了署衙後院,那幫官員不敢入內,隻得各自散走。
這裏比不得燕京城,陸恒住的居室較簡陋,外頭僅有三兩個小廝候著,他拉開隔扇門進了內室,輕輕將人放到軟木梨花榻上,伸手拿開披風,她蔫頭耷腦的,眼睛有些腫,紅通通的可憐,人還陷在先前的渾噩中,可能受驚過度,一時難以從當中抽離出來。
陸恒拉過薄毯給她蓋了點,放輕步子走出內室,片晌再回來手裏捧著一盆熱水放到杌子上,擰幹帕子,試著擦她臉上的淚痕,沒見她再反抗,她這時乖的過分,也不是乖,這十幾日隨時隨地有生命危險,關在那個箱子裏,比幽閉的密室更讓人窒息,大理寺的詔獄內,有些嘴硬的犯人不招供,就會被獄卒塞進審訓室,不給吃不給喝,審訓室內沒有窗戶,一扇小門關上,黑黢黢一片,犯人在裏麵呆上幾日就會不打自招。
她膽子不大,再倔強也抵不過這樣的酷刑。
韓雲生是真沒想過她的處境。
陸恒擦幹淨她的臉,又將她的手腕、腳踝處的傷口上的髒汙擦掉,她穿的那條襦裙又髒又破,他蹲在榻邊問道,“能起來自己洗浴麽?”
餘晚媱便像驚了下,慌亂動起來,但她實在沒勁,手腳又傷的太厲害,軟趴趴的直不起身。
陸恒隻猶豫了片刻,抬手抱她起來,繞過內室進了小間,小廝們早送了熱水進來,四周的窗戶都合上,木盆中的熱水冒著氣,他一手攬著她,一手解她頸下的紐扣,她就在這時合住眸,兩行淚流出。
陸恒手滯住,忽的將紐扣係了回去,手掌抹掉她的眼淚,輕聲道一句,“我不碰你。”
小間擺著一張竹席,他放她躺到竹席上,轉身出去。
餘晚媱半睜著眼,依稀看清他走的極快,未過須臾,進來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躡手躡腳過來給她解衣裳,然後扶抱她起來,這婦人力氣很大,手也粗糲,看得出來是做粗活的,放她進水裏後,給她洗澡搓背,幹起活來沒一點怠慢,話都不說一句,直到給換上一件衣袍,妥妥當當了才道,“夫人委屈了些,這滿衙門隻我一個女人,我又是個漿洗衣物的,您細皮嫩肉,可別嫌我侍奉的不舒服。”
沐浴過後,餘晚媱昏的更厲害,婦人手摸到她額頭,哎呦一聲,“不得了,還燒著呢。”
餘晚媱隻模模糊糊聽見她朝外見了聲大人,外頭急躁的跑進來一人,她已沒精力再看清對方是誰,眼一閉暈了。
陸恒自婦人手裏抱過餘晚媱,轉身出去小間,跟那婦人道,“勞煩讓外頭小廝請個大夫來。”
婦人哎一聲忙出去叫人。
大夫來的及時,給她看了脈,開好藥,陸恒才勉強放心。
他奔波了一晚上,也疲倦不堪,等著藥熬好送來,就這麽靠著椅子睡過去。
餘晚媱睡得不踏實,一會兒醒一會兒又睡去,醒著時眼睛睜開見陸恒垂著臉坐在椅子上,他自來金貴,最重體麵,這會兒下巴上冒出胡茬,袖子和衣擺上都是泥,卻坐在椅子上睡著了,這樣不顧及顏麵的陸恒,真叫她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室外小廝捧著藥喊道,“大人,藥熬好了,奴才給您送進來?”
陸恒醒了點,手指揉著太陽穴,麵容有些許惺忪,轉頭望向榻,她突的閉眼,沒讓他發現自己是醒的。
陸恒站起身,拉開一點門,“給我吧。”
小廝不敢違逆他,遞上藥碗後,告訴他,“大人,將才陳大人臨走時讓奴才跟您說一聲,今晚許總商在金闕樓設宴招待您,問您有沒有空過去。”
“沒空,”陸恒關上門,將藥碗放到桌上,抬起衣袖嗅了嗅,皺著眉再回頭看一眼餘晚媱,她還睡著,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醒。
他索性進小間去清洗。
再出來已煥然一新,榻上人還沒醒,但藥快涼了,他慢步到榻前,探手過她腰下,想抱人到懷裏喂藥,她忽的張開眸,眼底有戒備,陸恒的喉結上下動了下,撤開手道,“喝藥了。”
餘晚媱的睫毛抖了抖,想說自己喝,但她手腳無力,估計碗都端不了。
陸恒豎起枕頭,托著她的後背讓她靠好,接著端來藥喂她,兩人都沒說話,餘晚媱一直垂著眸,他喂她喝,在她的記憶裏,這種伺候人的活計他斷不會去做的,如今給她喂藥,真讓她一時五味陳雜。
陸恒喂完藥,沒有立刻挪身,隻道,“想睡覺還是想用膳。”
她被他救了,欠了他的情,還有什麽可怨恨的,她至少要跟他說聲多謝。
可這聲謝她怎麽也說不出口,甚至不願意跟他多說一句話。
陸恒想了想道,“韓雲生是想逼我幫他救他的徒弟,才把你牽連進來,很抱歉。”
餘晚媱不知怎的心口一酸,偏過臉低聲道,“不怪你。”
這種事,怪不到他一個人頭上,如果她早點看清韓雲生,就不會有這麽多事。
陸恒盯著她的側臉,她還在難過,難過什麽,他是知道的,“我可以把他抓回來。”
餘晚媱輕搖著頭,“讓他走。”
從前覺得韓雲生是個仗義的人,他們認識這麽幾年,百香園陸陸續續收了不少孤兒,韓雲生保他們衣食無憂,這已經是難得的好人了,她不能原諒他做的惡事,但也無法否認他做過的善事,她確實有點爛好心,抓他回來,意味著他的那些徒弟又將會無家可歸,與其這樣,不如讓他永遠躲在暗處,隻要他再也不出現在人前。
她就當這個人死了。
陸恒嗯著聲,探手想撫她額頭,她本能躲開。
陸恒僵了僵身,手收回去,“我住在署衙裏,臨時沒下人來,你先暫且忍一忍,我回頭讓他們撥兩個丫鬟來。”
“不用了,”餘晚媱打斷他,她知道他來這裏是奉命催款的,滄州更重要,她沒那麽嬌氣,等傷好了就能自己照顧自己。
陸恒抿唇,轉步到門口,囑咐小廝,“讓廚房做些粥,配兩個小菜。”
餘晚媱抬眸看著他,他身上那股盛氣淩人的傲氣是真的沒了,跟她說話也是平易近人,縱然她一再提醒自己,不要理會他,可也沒法一直冷著臉對他。
陸恒交代完,又轉回內室,見她看著自己,神情一愣,隨即跟她笑了笑,“眼下你隻能喝粥。”
餘晚媱蔫蔫的默聲,不願看他笑臉。
廚房很快照著他的吩咐送來粥和菜,陸恒依樣喂她吃,她默默的吃著,吃完後,聽他如釋負重的輕吐氣,任他替自己拭過唇,扶她躺回榻,她勉強側一點身,眼睫濡濕,“你沒必要做這麽多。”
陸恒薄唇翕動,“這是我該做的。”
餘晚媱咬緊唇。
陸恒道,“安心養著吧。”
他本來還想說些討人喜歡的話,可她的性格自來固執,他曾經待她不好,三兩句好聽話不僅不能讓她放下芥蒂,或許還會讓她更反感。
說多錯多。
他踱出去跟那兩個守著的小廝道,“你們把這邊上的挾屋收拾出來,搬一張床進去。”
小廝們應下去忙。
這時那些侍衛都回來了,其中一人近前來向陸恒匯報,“大人,那人咬死了說自己是江朝兄弟,因江朝死了,才想向您報仇。”
陸恒眉頭一擰,正待說話,自院外進來個衙役,“禦史大人,鹽商總會的許總商來衙門裏,求您見上一麵。”
作者有話說:
①巡鹽禦史:明代監察禦史(正七品)奉命出巡鹽務時即稱為巡鹽禦史,初為臨時差遣,明英宗以後逐漸製度化,其實際地位、職權也逐漸提高,淩駕於都轉鹽運使司之上。清代巡鹽禦史,自康熙以後或從內務府直接選任,或者由其他職位上的內務府出身的官員兼任,雖均加監察禦史銜,但一般使用原官品級。
大家久等啦,真的對不住,太卡了,卡的崩潰,麽麽麽,早點睡哦!
感謝在2022-07-20 22:14:11~2022-07-21 23:36: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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