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九玄篇(入蝶翼上)

鬼界和輪回台的交叉分界口。

“喂——有人在嗎?喂——”

……

青九玄依躺在一棵歪脖子老鬆樹上,眉間象征自己仙界地位的水紋印記隱去,神光斂盡,看似就是一名外形非常英俊的男子。

聽到呼聲青九玄緩緩睜開眼。

濃霧一團,遮擋了一切,看不到前方何物。

抬袖隨意一揮,霧消雲散露出郎朗天空,也露出了在迷霧中走不出去,兜兜轉轉的人。

“不趕著投胎?”青九玄開口道。

來人正要朝他走來,就聽到他那讓人火大的話。

“……嗬嗬”撓耳訕笑道:“這位兄台說話真有趣。”

青九玄慵懶的伸了個懶腰,“難道說錯了?你個幽魂”話突然頓住,訝異——“重瞳子?”

“嗯。”來人信步走近。

青九玄坐直了身體,“重瞳多異命格。”

“異命格?”來人頓足,自嘲道:“嗬,克死了全家,卻是夠詭異的。”

青九玄輕抬了下眉梢,“你還有一次返魂的機會,不盡快回陽世?再耽誤下去說不定肉身要被埋了。”

來人無所謂道:“埋就埋了。正好我也不想回。”

青九玄道:“我在這裏也有時候了,還從來沒見過不想再返回陽世的幽魂。”

來人朝身後看了看,正好見到另一個幽魂朝輪回台而去,滿腹的心事掛在臉上,不時茫然四顧。

“那應該是對陽世的一切還有所牽掛……我赤條條兩袖清風,什麽都沒有,還回去做什麽?”忽又踟躇,“……其實也算有件事還沒有做。”

青九玄不置可否。

本來他是閑著無聊才會理他,沒想到會是個重瞳子,他還不想無故染上因果。他還要在這裏等那個女人來呢。

然,想到什麽來什麽。

一名容貌美到無法用語言贅述的絕麗女子,失魂落魄的從不遠處經過,朝著輪回台而去。

鬼界不少鬼頭出來看她,流著口水,色貪醜態畢現。她忽視懶理,不快不慢的飄飛。

青九玄在看到她時,整個人恍如換了一個內芯,閑適散漫盡去,神色緊繃地瞬移過去,伸手小心翼翼的拉住了她。

女子感覺到阻力,停下,緩緩抬眸,美極的眸中空涼涼一片,好一會兒才有了光點凝聚……似在想這個人是誰?

慢慢的,眼中的呆愣片片碎裂,襲上久別重逢的懷念,最後一頭栽進了他的胸膛,如疲憊至極的旅者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大樹,完全投入。

周圍的鬼或幽魂都看向他們,嘰嘰咕咕竊竊私語著。

青九玄朝著鬼界方向冷冷的瞟了一眼,也學他不能進輪回台,這鬼界他還是想進就進的。

感覺到青九玄的視線把那些小鬼直接嚇沒了,而和女子同路的幽魂,加快了進輪回台的速度。

輕輕地把她圈在懷中,青九玄俊美的臉上露出複雜至極的表情,張口想要說什麽,卻發現已經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麽。

結果她先道:“這一世還是沒有找到他!”音線美好的猶比天之音,但沒有起伏,漠然平靜。

他用力的閉了下眼睛,心間一陣慟絞。

“你見過他了吧?……他,看起來怎麽樣?”她問道。

“還不錯。”他回道。

女子埋頭苦笑,連單薄的肩頭也被帶得輕顫,聲音變得悶啞,“又撒謊。”

“沒有,他看上去真的不錯。”青九玄想著不久前才見過的人。

總是他先來,她後到。

她追逐不上,尋尋覓覓無果。他原地等待,亦是一場空茫。他不投胎,她不能入輪回。他永遠要先一步,她也總是慢上一會兒。

像是太陽和月亮。一白天一黑夜,輪番追逐。即便偶然月亮會看到太陽的背影,也隻是望塵莫及罷了。

……

“下一世就是最後一世。”他對一名滿頭雪發的落拓男人道。

男人直直的盯著去往輪回台的必經之路,“有勞算計。”聲冷刺魄,鬼界入口的那些小鬼頭被這聲音直接嚇縮回了鬼界,鬼影都沒有留下半隻。

“這次,我要帶她走,她不會再輪回了。”

男人如雪銀發忽而輕動,攏在袖子裏的手死死的攥著,直到有九色靡華的血珠自他的指縫溢出,才道:“如果她願意。”

青九玄輕瞥了眼僵滯著臉看不出什麽表情的男人,道:“她會同意。”

男人垂首,雪色額發擋住了眼臉,良久才問道:“她上一世還好嗎?”

青九玄輕嗤了聲,多少世了,兩個人就隻會讓他當傳話的,一時有些氣結,話脫口而出,“你自己去看,自己去問。”

按理,這隻是很隨意的一句話,但對男人來說不啻於沒頂重擊,瘦削的身形控製不住的踉蹌一步。

他若能……

青九玄在說完後也更鬱悶了,撇臉看向別處。

最後男子拖著沉重的腳步朝輪回台而去,邊走邊道:“最後一世是蝶翼大陸。若……她不再入輪回,便不用告訴她。”

青九玄一怔,雪青色的濃睫長眸眯成了細長線,問道:“以往從不曾有準確的地點。”

男子沒有回答,很快消失在了輪回路……

……

“他說你可以不找他了。”青九玄道。

這不是第一次了,女子答案也依舊,毫不猶豫的搖頭,“這是我欠的。”

青九玄當即黑了臉,“即便欠他,這近萬世的輪回折磨也已還完。便是修道者,憑著這近萬的累世輪回,不成天尊也成神了。”

“不,隻要不找到他,就不算完。或者,隻要我不消失,也不算完。”

“你!”青九玄怒瞪她,揉揉眉心,壓下陡升而起的忿意,道:“我不允許。”

女子態度堅決,“這是我和他的事。”

“你和他?”青九玄直直的望進她的眼睛,“……嗬嗬,是啊。我自作多情,多管閑事。”

女子眼底閃過愧疚,“……對不起,大師兄。”

青九玄臉上解嘲的笑容一滯,這稱呼……好久沒聽到了。

“對不起大師兄。你為我做了那麽多,我卻無以為報。”

青九玄的目光漸漸變得溫柔暖煦,捏了捏她沒有什麽肉,襯得眼睛格外大的雪玉臉頰,“傻瓜,和我道什麽歉。我以前向師尊發誓好好照顧你。結果讓你落得此番痛苦的境地,是大師兄該羞愧,向你和師尊道歉。”

女子搖頭,隨著他嘴裏的師尊,憶起了過往,臉上露出淺淡純摯的笑容。雖淺淡,卻似烏雲破月,雨後晴空般讓人移不開眼,煞是惑神耀目。

“那時候我還小,天天闖禍。”笑容漸漸變大,但不等完全綻放,又斂盡,望了眼不遠處的輪回路,“大師兄回去吧。我早已經長大,不再是小時候的蓮心。所做的事,所有的一切都能獨自承擔。不能承擔的,他也已經為我扛起。所以,不用為我的事掛心。而且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

青九玄不以為意,“誠如你說所,你願意輪回是你的事。那我在這裏也是我自己的事。”

“大師兄!”女子黛眉緊蹙。

青九玄再次抱了抱她,“最後一世,他在蝶翼大陸。”

“蝶翼?”女子本來還要再勸的話,因他所說的驚咽了回去,“你怎麽知道。”

青九玄朝輪回台方向看了一眼。

女子明白了……陡變了臉,驚愕甚至帶了一抹惶意,“他又做了什麽?”

青九玄道:“並未提及。”

“你還喜歡他嗎?”他突然問道。

猝不及防,女子好像沒有聽懂他問的什麽意思?

“不喜歡了?”青九玄繼續追問。隻要她說不,他立刻帶她離開,才不管後果如何。

女子望著輪回台方向,回道:“已經不清楚還愛不愛,隻知道沒有他我便是殘零的。”

預想中的答案,青九玄甚是沮喪。

“我該走了,或許還能追上他。”

“他的背影還沒看夠嗎?”

“很多回,連背影也是奢望。大師兄……珍重。”

珍重!訣別祝福……青九玄身子一顫,再不想其他,伸手就要抓她——

落了空。

近在咫尺的她消失了……

再現身已是輪回台入口。

青九玄驚愣了下,閃身追趕,卻隻走了不到兩米,就被一堵無形的界牆彈開。再衝過去,出手攻擊界牆,也隻是徒勞。

焦心急喚,“小師妹!心兒!”

輪回台入口娉婷身影停頓了頓,頭微側……終是未回,一步邁進了輪回台。

重瞳男子在他們說話時,沒有回避,也沒有地方可回避,加上女子的容貌確實他見所未見,欣賞之餘自然也就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隻是聽得也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他們說的什麽。

但有一點他聽懂了。

就是——蝶翼大陸。

猶豫了下,道:“不好意思,我聽到你們的對話了。那個……你師妹是要去蝶翼大陸嗎?哦,我就是蝶翼的,如果沒有另外同名的大陸的話。”

青九玄凝望著輪回台的目光,倏地轉向他,“你說你是哪兒的?”

“蝶翼大陸。”

青九玄青眸眯了起來,毫不掩飾他的深意,“可以和我說說你的未完之事嗎?”

“誒?”重眸男子滿臉疑惑,“你不是不感興趣嗎?”

“現在感興趣了。”揮袖擺下酒桌,靈酒香果擺上,道:“邊喝邊聊。”

重眸男子也來者不拒,使然坐下,舉止不羈卻透著不凡的尊貴高雅,應道:“好。”

青九玄給重眸男子先倒了一杯,“敝姓青,字玄,乃一修道之士。”

重眸男子回道:“在下東臨。蝶翼大陸已滅亡的東夏國皇族末裔。”說到亡國,男子並不在意。

青九玄勾了下唇,“重瞳確是多出皇族。請~”抬手做出請的的動作。

“謝謝。”東臨端起酒杯,杯沿低於青九玄的,碰了一個,滿杯飲盡。

酒入腹,隻覺神清氣爽,那輕飄飄恍惚要散架的魂體凝結不少,驚訝道:“青兄,這酒?”

青九玄笑回道:“它另有名稱,固靈液,是一種靈酒,有固神清靈的功效。東臨可多飲幾杯。”把手邊的精致玉壺推給他。

東臨剛品到甜頭,見青九玄把酒壺推給他,也不客氣,拿起酒壺再自斟自飲兩杯,才意猶未盡道:“好酒。”

酒助談性,兩個人寒暄一番後,東臨說起了未了之事——

“我出生時,有個臭算命的說我有複國皇運。我長大知道後,覺得可笑且不以為然。但我有個忠仆,他信以為真,營營汲汲為我發展勢力。隻是,我並無此誌,幾次寫信勸服都沒用,甚至每次去信他都給我送一些美女珍物回來。現在我死了,一子半女也沒有留下,他估計氣得跳腳火冒三丈了吧。”東臨說到這兒還笑了起來,俊容溫雅流露著親昵之意。

好一會兒才繼續道:“而我比較遺憾的便是沒有見他一麵。我特別想麵對麵的敕令他別再浪費時間,趕緊娶妻生子,享受人倫之樂,好好的為自己活半輩子。”

青九玄舉杯呷飲,神色有些飄忽……為自己活半輩子?

“不過,我要是回去了,肯定會被他強製捉去當皇帝。而這恰是我不想要的。”

“為什麽不想當皇帝?”青九玄問道。

東臨脫口而出,“麻煩。”

“你不覺得手握天下權柄,為所欲為是件很愉快的事嗎?”

東臨給青九玄不滿的酒杯續酒,“每時每日被人惦記著腦袋,提心吊膽的活著,即不痛快又遭罪。”一臉悶苦。

青九玄看著杯中漾開一圈圈的靈酒美釀,道:“被惦記著也無可厚非,你這有複國皇運的人,被其他皇者知道,哪個也饒不了你。”

“嗯,我知道,可我就是不喜歡剛剛還享受著美人恩,轉眼就被美人毒斷腸。”

“你是被毒死的。”

“我最寵幸的一個美人兒。”

說著最寵幸,語氣倒沒有愛恨憎惡,眼神也很明澈,平淡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