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陸乘淵一襲黑衣漸行漸遠。
才踱至采薇身旁,命婉兒扶她起身。
可采薇並不敢起,隻拉著我衣角道:“太後,太後您救救太妃,她與丞相沒有任何關係的,昨夜也不過是……是……奴婢也說不好了,反正真的沒什麽的……”
“你既已說他們什麽事兒都沒有,何必還這般慌張,你是不相信太妃,不相信皇上,還是不相信哀家呢?”
“奴婢……奴婢沒有此意。”那采薇急的不行,隻哭哭啼啼的。
我歎了一聲,也不想讓她再過擔心,便道:“你既說沒什麽,就不必急著幫太妃自證,反倒容易惹人非議,隻需告知哀家,他們是何時產生情絮的,又是如何斷不開的,昨夜究竟為何相擁?”
“這?”采薇猶疑了會兒,抿著嘴巴謹慎地看向我和婉兒,似有忌憚。
“你還不相信哀家了?”我無可奈何,語重心長對她道:“你也知哀家與林太妃情同姐妹,還能不幫她不成,這宮中並無爾虞我詐。”
她聽完忙躬身低頭:“太後莫要誤會,奴婢當然明白太後仁慈,且奴婢也不怕死的,隻是,奴婢也不知該不該講……萬一犯了忌諱,豈不是……害了太妃……”
“你但說無妨,若太妃清白無辜你又怎會死,哀家這兒沒什麽忌諱。”
“好。”她聽我這般說,適才堅定著點點頭,將林太妃與蕭承瀾的一點一滴細細講來。
我這時才知,原來,他倆並非一見鍾情,而是……日久生情。
……
四年前,因我外祖父年紀大了,於授課時耳聾眼花又嗜睡,時常有心無力,無法在可知的學業上予以更多支持,我便借蕭承瀾一用,讓他在丞相之餘擠出精力和時間與外祖父交替。
替太傅分憂。
可林太妃見了喜歡,央著不如讓予兒也聽一聽。
當時予兒尚小,我想來,丞相開蒙也沒有什麽不好,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便允了。
但予兒養在林太妃處,林太妃也常常借機陪著允兒上課。我當然也知道她的小心思,反正宮中無聊寂寞,她於詩詞教養皇兒之外,看看心中向往的類型,也沒有什麽不妥。
畢竟,我懂她的寂寞。
隻是,我卻高估了林太妃的定力。
他們這般相安無事的過了一年,也不過點頭的泛泛之交,可還是因我的疏忽迎來了朝夕相處的機緣。
那是三年前水患之時,我為出宮微服掩眾口悠悠,命林太妃入住椒房殿演我,但知道真相之一的丞相作為總理百政的官員,自然要時常出入我宮中裝作太後理政之由。他二人,便不得已有了微乎其微的相處機會。
於是,從最初的泛泛之交,到政事的見解,再到詩詞歌賦的攀談。
從皇子學業,到彼此關心敬慕。
慢慢的隨時光流轉,有了些知己間的惺惺相惜。
宮中的這段時光便成了他們情感轉折的關鍵。
林太妃與蕭承瀾一月來的相對,不知不覺間,兩顆孤獨的心慢慢靠近。
直至我回宮,其實都後知後覺,隻以友代之。
但……據采薇講,後來我微服回宮,他二人這段相處的時光就已畫上了終止號。後來又因我外祖父離世,朝中任謝初為新太傅而使二人未在有交集。
隻是……縱使林太妃再過理智,也逃不過思念的苦。
有生的落葉,無聲的冬雪……人若有了情愁,任何一物一景、一飲一食,都能化作銘心刻骨的思念。
這感覺,我不是不懂。
隻是此去經年,天上人間相隔,我早已釋懷。
……
也是從那時起,林太妃漸漸去了瀟灑,多了憂愁,在我們以為是年歲增長的緣故時,她不言不語、裝聾作啞。
其實,這其中,她也並非沒有努力過。
努力遺忘那段與蕭承瀾相識相知的默契,努力隻當知己難尋,莫以情深傷了自己。
可……“雲階月地,關鎖千重”,有些事兒,越是刻意忘,越是印得深。
她無人可述說,也隻能同如親妹妹般情誼深厚地采薇講。
講“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又講“美人遲暮,少年白頭”。
……
采薇說她其實都不大能聽得懂,可她知太妃所指是誰,她看不得太妃這般愁苦,她懷念曾經灑脫愛笑的太妃,便私下裏托相熟的小內官,於蕭丞相上朝時,將太妃惆悵時刻寫下的詩詞遞去了丞相。
這才有了昨夜的相見。
“也就是說,丞相手中還有太妃親手寫的詩詞?”我聽聞至此,一時愣住。
我本覺得,這事兒並不難解決,所以才未曾慌張。
兩人既三年來並無什麽相見之時,自也沒有什麽可令人拿捏的錯處,找個不傷大雅的借口搪塞過去,懲以小戒,也能唬住已知悉的宮人和禦史景譽。
可若有林太妃親筆的詩詞在蕭丞相手中……
若他昨夜並未攜帶,沒被人知曉還好。
若他傻乎乎地帶著,被人知曉了……倒又百口莫辯了。
采薇看我蹙眉,也倏然掩口驚呼:“太妃的詩詞……奴婢是反倒害了太妃不成?”
說罷,就又頹然跪下。
我也顧不得了,遂命婉兒先送采薇回昭陽殿,並囑不得我召先莫要刻意幫太妃自證。
便邁著小步踱至知兒宮中,在月昌的陪伴下一並入殿。
才見竟譽手中,果然拿著那幾張寫有詩詞的縑帛,那上麵飛揚柔美的字跡,我再清楚不過了。
……
景譽是三年前因前禦史水患監察失職之後,我破格提拔來頂替禦史之職的,是察舉升遷的官員,現年已三十有五,是個剛正不阿、敢諫敢言的人。
見我進殿,恭恭敬敬地起身對我行了禮。
“母後來了!”知兒也抬眸,興奮地站起身來,可刹那間又麵露凝重:“看來母後已知曉了,兒臣本不敢擾您擔心的,不過確不知該如何處理……”
我點點頭,示意他不必擔憂,又淡淡地看了景譽一眼。
他立刻明白我的意思,將手中的縑帛遞給我。
“這是……”我故作驚訝地看著手中的詩詞,仿佛是第一次看到一般。
“回稟太後,這是昨夜臣隨皇上巡宮,撞上……”他頓了一下,略有尷尬地回道:”想必太後已知曉昨夜之事,這是太妃親手寫的詩詞。”
我點點又,繼續問道:“這詩詞,除你和皇上外,可還有經其他人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