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這一句,不止讓渡兒明白了公主妹妹的心意,也讓朝中許多人窺見朝陽長公主對質子之情。
此舉,致使一直對兩人之情絮並不知情的月太妃再次警覺。
更致朝中開始有言官們彈劾質子,質疑質子是否蠱惑公主,擔心朝陽長公主這段情感告白會給朝廷帶來不必要的動**。
畢竟,質子的身份特殊,他的一舉一動都可能被曲解為北國意圖。
雖我深知,北國並無授意,也絕沒有機會授意。
而我眼睜睜看著長大的渡兒,純善無比,溫良守禮。
隻是……皇嗣子女的情感糾葛往往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公主的感情也大多不能自主。
可禎的告白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了層層漣漪。朝中的議論和彈劾,月太妃的警覺,都讓原本就微妙的兩小無猜變得更加複雜。
質子的身份,無疑成為了這一切風波的中心。
渡兒自己顯然也明白。
不日後,他便在我殿前跪了許久,從天黑跪至天明。
那次,是我這多年來第一次發怒,怒他不聽我言還忍不住示溫情以可禎,怒他明知自己身份可致公主與自己遭他人苛責,還要動情……
也為做給彈劾忌憚的官員來看,第一次,命人出手杖責他。
雖已提前命侍衛隻用平板取巧,隻許看出傷勢不可傷及要害,但那日下了很大的雨,我看他無怨無悔咬緊了牙關,還是不免心疼。
遂隻杖十下,就命人停了手,轉身回殿中。
哪知,這傻孩子,竟冒著雨,不顧傷口發炎潰爛的危險,在殿外跪了整整一夜。
直待旭日初升,可禎得知消息後也慌慌張張跑來,哭得稀裏嘩啦的,一點不見穩重之行徑。
陪著自己的質子哥哥,一並跪在晨起將停的晨霧中。
……
也是從那日起,我終知道,這兩個孩子之間的羈絆,大概是很難拆得斷了。
後來,我打開椒房殿的宮門,輕輕踱至兩人身邊,隻見可禎眸中的怨懟,她倔強地仰著白皙的小腦袋,梨渦都不曾見了,隻憤慨地對我講:“母後你告訴我,難道公主真的沒有喜歡一個人的權利了,縱使這些年,禎兒未曾出格,一再恪守公主本分,都不配任性一回,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麽?”
“可禎,不可這般對太後講話,哥哥本就告訴過你,哥哥對你隻有兄妹情,絕無……絕無男女之情,可禎不必如此,哥哥也不配公主喜歡。”
渡兒忍者周身疼痛,咬牙道。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前滑落,映得他唇色也變得蒼白。
“哥哥,禎兒又不是傻子!你要騙我到幾時,你我從兒時相伴至今,早已不是兄妹那麽簡單。我知道,你也喜歡我,你的每一次默默守護,每一次為我遮風擋雨,我都看在眼裏,感受在心裏。我不能忍受這樣的謊言繼續橫亙在我們之間,我要的不僅僅是兄妹情深,我要的是與你並肩,共赴此生。”
可禎的話語堅定而有力,她依舊仰著臉,在雨後的朝陽中,似已決心要打破這層無形的隔閡。
我看到渡兒望著可禎,眼中的痛楚與掙紮愈發明顯,心中亦五味雜陳。
便歎口氣對可禎道:“你先起來,我知道你心中苦楚,但你要明白,身為皇嗣子女,情感往往不能自主。何況,你所喜歡的,又不是尋常人,渡兒是北國送來的質子,你就不怕自己在這段感情中受傷,不怕……”
“禎兒不怕!”可禎未起身,依舊仰著倔強的小腦袋打斷我道:“禎兒自幼飽讀詩書,母後不必說禎兒也知質子意味為何,哥哥是兩國相交的一枚棋,一舉一動都如傀儡,我若嫁給哥哥,必定日後也要飽受這般煎熬,國興或安,但若兩國交惡,必被立於必被立於刀尖之上。可身不由己定,心卻可以由己。難道就因如此,便要知難而退,要放哥哥一個人受折磨?禎兒不願,哥哥……也不是天生就該為質的……”
可禎說到此處,已是潸然淚下:“母後,您曾教我,身為公主,要為國家考慮,為人民著想。如今,我若能與哥哥在一起,何嚐不是將自己的婚姻作為兩國關係的紐帶。而剛好我喜歡他,他喜歡我,我又願承擔日後的風雨與可能的風險,為何就隻因我是公主,便不能呢?”
我望著這般倔強的可禎,一時哽住。
竟也說不出為何來。
此時卻見已虛弱無比的渡兒還在強撐著一絲體力,聲帶嘶啞著對可禎道:“禎兒,別這樣,哥哥不能將你置於任何危險中,你是公主,自有萬千良婿,你不能……”
“你閉嘴!”哪知可禎竟有如此大氣焰,奶凶奶凶地喝住渡兒,連眼角的淚都似有了膽量:“哥哥你不要再困在自己的禁錮中了好不好,我不怕風雨,也不怕危險。我知道身為公主的責任,但我也有自己的情感和選擇。我喜歡你,願意與你共度風雨,這是我自願的選擇,也是我對你的承諾。你也拿出自己的勇氣好不好,你是質子沒錯,但也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我……”
莫說是我,就連渡兒都哽住了。
我們曾經都隻顧為可禎考慮,怕她遭遇風吹雨打,怕她經曆感情挫折,怕她再重蹈前朝覆轍,一直小心嗬護。
卻又忘了問問她自己想要怎樣的生活,怎樣的人。
也忘了,她本是這般勇敢、出色的長公主。
“你倆都起來吧,你們兩個的事兒,哀家不再阻攔,但……”我忍不住歎一口氣,望著這相依的小兩隻繼續道:“宮牆之內,情感的糾葛往往比外界更為複雜和微妙,故而你們現在有多大的決心,多強的定力都說明不了什麽。若真能攜手共度,也需耐得住寂寞,闖得過挫折才行。”
“母後……”可禎聞聽此言,欲言又止。
“你們先暫且分開,冷靜一年,渡兒這一段時日在文淵閣做得不錯,哀家命你去助大學士編撰文獻,領其職,繼續深造,不可懈怠。你倆一年不得見,一年後,哀家再看你們是否還能這般青梅不改,心意依舊。”
可禎尚還有些難過。
而渡兒已然明白我用心,隻低頭應道:“謝過太後,臣……遵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