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

從踏入北國的大雪時日起,吉寧與邱裴之相扶相持五年,從陌生懷疑到惺惺相惜,她懂他,他便懂她。

她從不相信流言,她信自己的眼,所以從一開始便選擇相信他,而他,縱然過往皆是滿心傷痕,卻依舊能在泥濘與冷漠的渣滓中生出堅韌的良善來。

之後不管多艱辛的路,他們亦從來都是堅定地站在彼此身後。

故而對邱裴之而言,吉寧早已刻在心尖兒的珍貴。

所以,大遼亦是。

於此,他看不得大遼動**,更見不得往日大大咧咧的吉寧傷懷。

才毅然決然,不顧北國也是剛剛從喘息中站穩腳跟,這一走,就是三個月。

走時,吉寧親自為他披甲,雖也諸多擔心,但看他寬慰她時滿眼的溫柔與寵溺,又覺瞬間心安。

她信他此去定能助大遼一臂之力,更可安然無恙回來。

他亦信她,會守好北國。

好在,如今的北宮已不見曾經密布的陰霾與昏暗。

如今朝中有良臣,維安有升任指揮使的璩聿珩大人,民中有新晉人才,連吉寧從前留下陪自己和親的奴仆,除卻嫁作他人婦的小伊,如今亦個個出類拔萃,身兼重任。

不過小伊知足,她本就沒有什麽大誌向。

當初吉寧讓她做女司時她嫌累不肯,卻在得知北國的侍臣不同大遼不必淨身,皆是堂堂七尺男兒時,開心得嘴合不攏嘴,好一個滿心男女情的癡兒,可惜了了。

不過良緣無欺,兩人從互看不爽到互生愛意,也是難得。

於此,吉寧雖嘴上說著小伊是爛泥扶不上牆,可看她的眼神,依舊還是滿眼的寵溺:“你一大早興衝衝來我這,比傳信官速度還快,又眉笑眼開的,應不單單是來秀恩愛吧?可是你家指揮使大人又先遞消息給你了?”

“唔……真是什麽都瞞不過王後,”小伊從旁拉過一個竹凳,笑意盈盈地摸了摸吉寧懷中小以安的腦袋,吐了吐舌頭:“聿珩今晨遞消息給奴婢,說君王到時,大遼的危機已經解了,往後不必再擔心了。”

“哦?”吉寧笑意立上心頭:“如何解的,可是君王使上了力?”

“哪啊!”小伊驕傲地揚揚頭:“是咱大遼威名赫赫的南風女將軍和一個什麽林將軍,一出兵就將蜀國打得屁滾尿流的,根本用不上君王,甚至君王到時,已經快收場了。”

“啊?”吉寧又高興又尷尬,“那君王這一趟,豈不是白跑?”

“也不全然是,聿珩說咱們君王率兵之舉,不必出兵,就好生唬了那蜀國皇帝,君王說北國與大遼一心,若他們再敢來犯,必當拿其腦袋,嚇得那蜀國皇帝屁滾尿流。”

吉寧聽後,不禁笑出聲來,“還有點用就好,那蜀國皇帝這回可真是被嚇得不輕?”

“是的,估計此後,不止蜀國,其他周邊小國都再不敢來犯,或許……不止不敢犯我們大遼,北國也無人敢欺了。”

“倒算得上一箭雙雕。”

吉寧笑著搖頭,話中為夫君填補。

隻沒想到,懷中還有個捧哏的。

小以安滿臉神奇地聽著“小姨”與娘親講話,也不知三歲餘的年紀能聽懂多少,卻還是驕傲的拍著肉乎乎的小巴掌點頭:“爹爹好厲害,娘親的母國也好厲害!”

“那以安要如何為爹爹慶功啊?”

此昔間,殿外意外響起熟悉的聲音,聲音清淩淩的,卻莫名溫和,撫人至極。

那是……吉寧已然三個月未聽過的聲音了。

熟悉又親切。

“爹爹?”小以安率先從娘親懷抱掙脫開來,張開稚嫩的小手臂興奮著衝向殿門口。

果然……門外栩栩走來一位身披白色大鼇的翩翩公子來,他從雪中踏進門檻,風度依舊、高大依舊。

隻臉上的白皙少了些,臂膀又厚實了些。

臉上那倒稍有違和的疤痕隱隱現著。不過許是三個月隻顧快馬加鞭未曾淨臉,連胡須都續了起來。

平添了一絲滄桑,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疲憊。

一看,就是結束行程後,披星戴月而回。

不然,怎能說曹操曹操就到呢?

讓小伊都驚得忘了下跪,嘴巴長得老大,杵在吉寧身旁。

於吉寧快速走向邱裴之時,才想起惶惶然下跪。

“吉寧,孤回來了。”邱裴之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帶著一股暖流,平息了落雪的寒,一瞬就溫暖了整個院落的空氣。

……

“小嫂嫂……還好麽?”

“聽大遼將軍講,很好的,王後不必擔心。”

“那將軍,可是叫南風?”

“是,王後認得?是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好生讓人佩服,不……不過不及我家王後驍勇。”

夜靜,星河璀璨。

哄睡小以安後,三月未見的邱裴之與吉寧略顯疲憊地依偎在窗前,看著洋洋灑灑地雪,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邱裴之是有些懼內的。

北國自他穩固王位以來,便率先改了婚製,君王無需侍妾,國之安穩更無需聯姻與進獻女子。

至少,他邱裴之這個君王,此生隻要一位妻子。

北國如今的清朗明月幾乎有吉寧幾乎一半的功勞,這道規矩便無人敢異議。

帝後二人,竟從此真的一人一心。

隻是重任在肩,大概此生都不可能養羊駝種蒼鬆了。

不過沒關係,吉寧說他們可以養一堆小兒啊,現在有以安,腹中有以寧,之後還會有以順、以平,以和、以直……

除了生兒育女是真的累,單單老腰都受不住。

但往後就算不想自己生,天下還有那麽多無人可依無家可歸之孤兒啊,他們無論是誰,都當是帝後心尖兒的孩兒的。

隻要彼此攜手相依,雷厲又仁慈,就不怕治不好這天下,救不下那些身世淒涼的幼兒。

……

吉寧的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語意卻略帶嘲諷:“夫君倒不必安慰我,我知道你的眼睛裏隻有我,是不會也不敢有她人的。”

“那是自然。”邱裴之輕輕攬過吉寧,手小心撫向吉寧隆起的小腹。

可吉寧的深情卻不過三秒,又戲謔起眼前夫君道:“何況,我家江南風也不可能看不上你啊,她連我哥哥都看不上的!”

“……”

“隻可惜,再看不上,哥哥也不在了,她們如今大概都好,唯辛苦小嫂嫂了。”

後麵這句,吉寧是呐呐著的。

她璀璨的眸中噙了淚,邱裴之看得真切。

一時不知如何寬慰,隻得柔聲輕言:“夫人放心,大遼太後很堅強,她為大遼撐起了一片天。”

“是,我大遼女子都是頂好的,”看遠方依舊星河燦爛,吉寧收起淚花,倔強地揚起如今再次圓潤起來的小臉:“所以夫君要守信重諾,老老實實待我好,我也是大遼獨一無二的女子呢!”

邱裴之終忍不住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從眼至言皆是寵愛:“孤自然知道,孤的吉寧是大遼最璀璨的明珠,更是北國唯一的王後,無人能及,也定不可及。”

“嗯,可夫君我有些餓了。”

“想吃什麽?夫君為你去做。”

“想吃……肉油餅、桐皮麵、豬羊庵生麵、蜜糕,嫩牛排蒸、薑蜜水、橙湯。”

“好。”

“可你這次要認真點,別再用自創的法子了。”

“明白,一切聽夫人師父的。”

“嗯,孺子可教也,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我越吃越胖怎麽辦?”

“夫人胖點是福相。”

“不要不要,還是不要繼續長肉了。”

“那把肉油餅、桐皮麵去了如何?”

“好吧……”

“那孤現在去小廚房了。”

“誒,等等……”

“我想了想,還是不吃了。”

“可你不是餓了麽?”

“嗚……那還是稍微吃點吧,隻要一碗豬羊庵生麵。”

“好的,再加一個橙湯解膩?”

“好……不過生完以寧,夫君要陪我減肥!”

“好好好,都依夫人的。”

“說到做到。”

“說到做到。”

“……”

那晚月光很亮,雪很剔透,日子平常又溫柔。

好在,往後五十年人生的每一天,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