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皇上不算陌生。

我幼時蒙他所恩,自然三年五載的,逢有機會,就進宮謝恩。

他常喚我“長康”,見麵時雖算不得親切,自也不生分。

君臣之禮會更多一些。

可今日再見,我的感受卻同曾經不同。

我不自覺就想起前生永巷的夢魘中,他曾可憐兮兮地躲在角落裏找娘,那般無助,那般落魄。當時是我指的路,不知他的夢裏,會否記得,會否找到了娘親。

起碼今生,他身為天子,威儀莊重,風度翩翩,再不見曾經的無助與落魄。

其實,江知栩說的也對,他的四哥比他更適合做一個天子,他不止與江知栩一樣,有仁厚之德,心懷天下蒼生,施政寬和,憐貧恤苦,以慈愛之心澤被萬民。

又比江知栩更知人善用,不會一味隻苦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在這波譎雲詭的宮中,亦有為穩固自己江山社稷狠心權衡的一麵。

換做江知栩,即便現世,也不忍對幼時同樣可憐的長公主先下殺手,反而橫生這般隱患。

“長康,今日進宮所為何事?”

我一直隨外祖父等到皇上下朝,才見得。

因心中到底藏著擔憂,便免去了該有的禮貌和恭敬,直問道:“長康此次進宮,是為睿王。”

皇上微微一怔,顯然對我的直言有些驚訝。“睿王?你所為何事?”

我知瞞不住,隻能鬥膽自爆,“皇上,長康冒昧直言,實乃唐突,還請皇上恕罪。昨日午夜,長康於椒房殿中聽聞外有異響,實在擔心,遂隨聲響探至皇上的未央宮外,偶然得知群臣討伐睿王,也聽到我朝長公主之言行,皇上之深意,長康不才,就鬥膽猜了猜……”

“哦?長康公主猜了什麽?”皇上凝視著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

“猜……皇上欲借睿王與長公主多年之爭,引雙方入局,使得長公主以為得皇上授意而行不軌之事,加害睿王,從而不廢一兵一卒以正當之理由於宮中製裁。既能削減睿王在民意心中的神意,又能警示長公主,削其勢。皇上之計策,不可謂不高明。”

“然,長康仍覺不妥,故而再進宮來,鬥膽進言。”

我噤了聲,猜皇上再仁厚,下一秒也該生了怒意。

果不其然。

皇上拾眸凝視於我,眉毛挺直:“長康,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你可知你所言之事關係重大,你一介女子,竟敢如此大膽揣測朕意,又妄言進諫。朕不在意你偷聽政事,已是寬仁,你現在之舉,哪裏來得膽量?”

我看著他這樣子,忽而覺得可愛,竟想起可知來。

原可知並不全然像他父親,也有幾分像他四叔。

便一點兒也不懼,跪地行禮,神色堅定。“長康深知自己唐突,但卻不能不言,長康其實膽量不多,但此番都是忠言,還請皇上先聽一聽。”

皇上微微眯起眼睛,沉默片刻倒也不怒了,溫聲道:“往常雖見你不多,但總覺你做事分寸謹小慎微,但如今看來,是有幾分太傅的影子,那朕就容你說一說,聽聽你究竟有何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