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 137|404

秀佳以前隻是豐滿,如今胖成了一個球。她越來越自信,我知道錢唐鼓勵她最近全款買了套小公寓,車還開著我送給她的那輛。蔡琳珊則迅速恢複到原先的瘦削,但有點老了,因為日係不再適合她。

當蔡琳珊告訴我又和男朋友正式分手了,現在他們隻是在cyy上下級關係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說什麽。我做人一向講原則,我不爽的時候你跟我講沒用的東西那我就隻能不搭理你。

她們這時看到了躲在沙發下發抖的智障,把它揪出來抱在膝蓋上,又開始問我東問我西。再突然又聊到了葉珈藍,兩人都一致認為,如今的葉珈藍比以往更放得開了,簡而言之就是“突然間好像就不拘束了。隻有把自己不當回事的人,才有娛樂精神”。

我一邊懷著巨大的秘密隻想自己待會,一邊又很感激她們繼續圍著我說話。比方說,我現在就想和錢唐在一起,可惜家裏熱熱鬧鬧的,他這人又不知道在哪裏。我擔心我看不住錢唐,他就出點什麽事。這話說來真難為情,都羞愧了,但我是真心這麽想的。

等再回過神來的功夫,智障已經在這倆人手裏轉了一圈,落到了蔡琳珊懷裏。它估計很不舒服,但依舊乖乖地趴著,長尾巴卻在她膝蓋上掃來掃去的。

我剛想製止,她們正聊到了所謂的“危機公關”。聽到“危機”這倆字,我終於勉強打起精神。

危機,現在麵臨的難道不是一個巨大的危機?

“cyy在被錢爺最初確立的時候,規矩就立下了。最關鍵的不是新聞本身,是這個藝人內心怎麽想的。藝人不把新聞當成事,就可以請示錢爺後再斟酌處理。畢竟新聞基本都是過眼雲煙,壓下去就沒了。但如果藝人內心會把新聞當大事,感覺受到傷害,我們必須在第一時間幫她坦然麵對,減少一切傷害。總之,做這個生意一定要保護藝人,凡事想在他們前麵——”

秀佳話風一轉,突然望向我,她問:“春風,還記得當初你入行時嗎。我問過你,如果有什麽□□流出,你會想立刻澄清?記得你自己怎麽回答嗎?”

記得個鬼。上個學期我的論文洋洋灑灑寫了五萬字,資料都比枕頭厚。但現在幾個月過去,連摘要都不記得了。這麽陳年爛穀子的事情,我肯定更沒印象。

現在隻竭力擺出一個輕鬆麵孔,再梗著脖子搖搖頭。

她笑著說:“你當初說,隨便和誰傳緋聞,你不在乎。但絕對不能和錢爺傳。你的原話是,其他人都無所謂,隻有錢唐不可以。春風,你說你性格多倔!當初喜歡人家不得了,偏偏不讓人提!”

秀佳在朝我笑,唯獨說到錢唐名字的時候,她三次都用餘光嚴厲又警告地看了一眼蔡琳珊。而蔡琳珊沒說話,繼續麵無表情地摸貓。突然間,智障“哈”了一聲,齜著牙努力掙紮要從她懷裏跳出來。

我順手接過它,借機要去哄貓,直接跑到房子外麵。

悶,真是悶。現在的溫度還是能穿夏裝,但我感到大腦和肚子都很悶,因為都是秘密,就不能靠吃瀉藥解決。擔心在家門院子門口遇到客人後,錢唐肯定要喊我過去應酬。所以先繞到院子外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

走路的過程中,智障不知道是不是被傳染了焦慮,在懷裏不安扭動。我手裏還拿著之前握著的一個水杯,原地站著換n個姿勢抱它。但智障掙紮得越來越厲害,不停地喵喵叫。

我突然間也就失去所有耐心,想把智障放回到地麵。它不喜歡我抱,那愛去哪兒去哪兒吧。給你丫自由,姑奶奶不伺候了。

手剛要放開,猝不及防的卻聽到錢唐的聲音傳來:“這裏沒有牆圍著,你不怕它逃走?到時候後悔,可不能發動我的客人為你找。”

不誇張,我心跳猛地就加快了。愕然抬頭,身處偏僻角落狹小且黑暗,幾乎沒有任何直射燈光。等眯著眼睛看了好大一會,才從一個燃燒的小紅點裏勉強辨認出他的方位。錢唐正一人靠在樓房旁邊那即將被園丁挖掘走的枯紫藤樹旁,從容地抽雪茄呢。也不知道他獨自站了多久了,從我這個方向,隻瞧見到半個不清楚的影子。

屋子裏麵滿滿當當的都是錢唐的客人,他為什麽獨自在這裏?不去迎接和應酬了嗎?四周很靜,但我卻感覺自己剛加速跑完一萬米,全身都軟得喘不上氣來,脫口而出就想問是不是感到身體難受啊。

但所有的話到臨頭,又生生忍住了。我隻深深吸了兩口夜晚的空氣。鎮定,操姑奶奶我要鎮定點。衝動是魔鬼啊。

如果錢唐感到身體難受,他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我。而我倆都對家附近的地點了若指掌,沒準他出現在這裏,隻是不想被人打擾。我也要像醫生說的那樣,保持平常心態,保持積極心態,保持冷靜心態。

不管怎麽說,要先咬緊牙關忍著這秘密。

於是我沒有立刻靠近錢唐,怕自己像個絮絮叨叨腿腳不好的小老太太似得去關心他。但依舊把小貓放在地麵,小黑貓膽子雖然小,還是有探索環境的好奇心。可惜每次抬腿想逃走,都被我不客氣地攔住。再後來智障也煩了,索性在原地草坪中老老實實地蹲著,眼巴巴地望著我。

還真是話不給逼出來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怨多少惶恐。等待過程中,我已經把所有最壞的可能都想了一遍。而錢唐在不遠處安靜抽完一根煙,終於自己朝我走過來。

“怎麽跑出來啦?”他問我,語調特別平常。

我竭力擺出一副很不耐煩很想吵架的姿勢:“溜貓!”怕他繼續追問,趕緊說,“那你自己剛蹲那兒是想著造反麽?”

錢唐淡淡地說:“我是在想事。剛剛在想,今晚的客人已經全到齊,到了添燈開宴的時刻。待會走進去,該和什麽人說什麽話,該先去找誰後去找誰說話。如果他們拒絕我的要求,我該怎麽做。而如果有人答應了我的要求,我能收回來什麽樣的條件……”大概察覺到我啞然的表情,他自己笑了下,簡單說,“諸如此類的事情,在腦子裏都過了一遍。”

我其實並不奇怪,但呆呆問:“你整天都動腦子,還有什麽想不到的事情嗎?”

其實這問題一問出來,我就後悔了。而錢唐很幹脆地承認:“當然有。”

我□□心跳又開始加快。“那,那是什麽事情?”

他回答得極快,沒有半分猶豫:“比如,我以前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會結婚,此刻還會被逼生子。”

我不由迅速地塌下臉,即使以目前的低落心情下都有點隱隱冒火了。媽的,這人怎麽能永遠都這副死德行啊!他是不是想氣死我啊!

錢唐雖然看不見我憤怒的表情,但肯定忍不住微微一笑。隨後他又故意問我:“但你不認為,隻有發生了這等無法預料的變故,人生才變得更有意思?”

“完全不覺得!!!你腦子裏全部都是垃圾!!!”

他終於笑出聲來,把氣鼓鼓的我從地麵拽起來,沒有再說話。錢唐的手很暖,牢牢牽著我準備回那熱熱鬧鬧的屋子。而走了幾步,我忍不住從背後抱住他。錢唐停住腳步,奇怪地“嗯”了聲。

現在已經靠近家,環境比剛才亮了不少。我發現自己手裏抓著杯子,那裏的水不知道何時已經全部都灑到了地上。

我閉上眼,想起最初對錢唐的執拗心情。

在以前,那隻是幹淨的、滾燙的,毫不設防的一整杯水。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散開、暈染,溫度冷卻,**揮發、再沒有了原先的單純飽滿,甚至可能在中途還被碰撒了不少,最後有些又滲透到了地底下看不見的地方。

杯子空了,我慢慢長大,多蠢多情願的百般魯莽作死,期間也看著錢唐對我花樣百出的態度。但是,心裏一直很確定,我對錢唐的感情從來沒有絲毫減少過。

“你一定要等我……等我來保護你……”我壓住聲音裏的顫抖,嚴肅地說。但其實我也不知道等什麽,隻要給我時間,我以後肯定會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拿來給他。我倆搞不好就能統治世界了。但是,如果沒有足夠的時間。我不知道自己怎麽做,我想咬牙煎熬,但未來好像隻會越來越糟糕。

錢唐默然無語,過了會轉身,但同時危險地抬起手。那動作簡直太熟悉了,顯然是想伸指彈我腦門。我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這人落手處卻是無辜的貓腦門。下手不輕,懷裏的貓被彈得又直接“哈”了一聲,將毛茸茸的臉紮在我脖子裏委屈地嗚咽,估計這輩子煩死全人類了。

“傻兮兮。”錢唐淡淡地說。也不知道是說我,還是說貓。

除此之外,他就什麽也沒再說。而在我倆一起進家門的時候,錢唐突然當著別人的麵吻低頭吻了一下我的唇。

“要乖。”他輕聲說。

我恍惚記得,錢唐從最初就最喜歡對我說這句話。

記得小時候和同學玩過一個遊戲,叫大富翁。

那裏不僅有個小美和阿土伯,還有個讓人印象格外深刻的衰神角色。反正,如果你在遊戲中途不小心碰到了衰神,它就會像夏天的蚊子樣一直嗡嗡嗡地跟著你到地獄,然後吧,做什麽事都各種倒黴。

但那個衰神也不會永遠跟著你,遊戲裏跟一會就自己走了。我怎麽覺得,自己整天都能撞到那個衰神。還是說,我自己他媽的就是那個衰神本體啊。

上過大學的都知道,學生都是根據“第幾周”來算時間和考試。但現在,錢唐生病了,這種計算日期的方式又在現實生活中沿用,我認為無比殘忍。

因為沒有提出反駁意見,畢業論文就稀裏糊塗地跟著周教授了。他一個電話把我叫到辦公室。

“你畢業論文選題是這個?附條件不起訴製度分析的構建和研究?“周教授盯了會我的大綱:“你這個論文都可以直接成為碩士選題了。你要挑戰,我也沒什麽意見。既然跟著我做論文,很難。”

“很難。“我順口幫他接下去。

周教授皺眉看了看我:“你這麽愛接下茬的女同學也真罕見,我們全院的老師都知道你這麽一號人物。”

我很有尊嚴地沒吭聲。

每個人上學的時候,不一定碰到自己喜歡的老師,但肯定能碰到自己討厭的老師。我不太喜歡周教授,他也不怎麽喜歡我,這事沒有解決的餘地。雖然現在不是上課時間,他偶爾賞臉對我皮笑肉不笑一下,但笑了也沒用,依舊是個笑眯眯的醜八怪。搞不好也是周教授自己這麽八卦,對別的老師說老子的壞話。

中午的辦公室沒有別人。周教授繼續慢悠悠地說:“我很少帶女學生,但因為認識你家先生。他之前賣了我個大麵子,所以現在讓我選中的你。”

“誰?”我一愣,沒想到錢唐也牽扯進來這事。

周教授似笑非笑,可惜他的臉實在太大又太難看:“你先生估計知道,如果我作為論文評判老師,答辯會給你打低分。但如果我成為你的論文指導老師,就不會了。”隨後,他再正色說,“李同學,如果你真對明年的榮譽畢業生那麽感興趣,就多用心論文。畢竟在a大,你的能力不值一提。”

從學校裏出來後,我自己又站了會,直接掉頭把車開去空手道館。

長達一個小時的熱身活動,我特別專注。唯獨訓練踢腿的過程中,我正發著全力,但突然半空中收勢。對麵陪我練的教練估計以為我在做假動作,全神貫注地防範。結果沒想到我真踢空,他往後一退,差點踩空。

“李春風?怎麽了!”他朝我大吼。

我沒說話,剛才腿部太用力而把襪子撐了一個破洞。

一個怪現象,現在的我回家比錢唐早。但我就是會一直在外麵磨蹭著,算計好時間,然後等著和他一起進家門。這是為什麽呢?以前,我沒事就喜歡蹲家裏,因為是個膚淺的人啊,見識過經曆過的也不算少,但還是覺得最快樂的事莫過於在家裏光膀子發呆嗑瓜子。

現在,我受不了這寂靜。

有的時候,嘴癢想跟錢唐再吵吵架。然而忍不住又想,他能陪我多久。越想感覺這輩子也沒這麽惶恐過,手足都開始發冷。

自從知道他病情後已經一周過去,錢唐的所有言行如常,也看不出有什麽身體不舒服。隻是,他最近起床和梳洗比以往速度慢了很多。錢唐自己沒察覺,但我很清楚。在以前,他基本都是睜眼就立刻坐起來,行動力無比快速的人,好像很少有不清醒的時刻。而在很長的時間裏,我都覺得錢唐不會困,不會累。

早晚必須要喂錢唐吃藥。

最初我麵色灰敗地在客廳發呆,思考自己用什麽樣的謊言騙過他時。但還沒等我想好,錢唐練完字倒墨水正好路過,也看到茶幾上擺著的藥和水。他表情沒有什麽異樣,目光在我臉上一掃。但沒等我說話,他麵無表情地伸手拿過來直接把藥吃了。

甚至都沒問什麽藥。

我簡直異常吃驚,啞口無言地望著他背影發呆。而錢唐沉默了片刻,轉頭又問我:“家裏以後要買套嗎?”

這話我想了好一會,才明白他是說安全套。也不知道是該繼續生他的氣,還是鬆了口氣。

我現在總感覺很遲鈍,整個人不鹹不淡的。前幾天那個小動物協會的那男同學給我打電話,我心裏也就是個“哦”。媽的,錢唐大概以為我現在喂他吃的藥,是幫助他,不,是幫助我倆有孩子的。而錢唐的態度顯然表示,他接受治療,但他依舊不想要有個孩子,這個混蛋!

但現在這時候,我還能說什麽?

於是真的按照他的話,渾渾噩噩拿來一個安全套,對,是拿的。校園裏有個艾滋病宣傳日,各種向路過同學發安全套。我得說,這玩意在學校裏很受歡迎,因為很快就發完了。有些同學特意來回走了兩次,就為了免費領兩個。

等晚上回去,我和錢唐不由都好奇地研究了一下。他的臉在燈光下有點懨懨,白裏發灰。我盯著他,在錢唐抬頭時又趕緊扭開目光。

“劣質品。怎麽做得這麽厚啊?”他說。

“很厚嗎?”我嘟囔著,也從小紙包裏用指尖提起來那黏黏糊糊的透明東西,第一個感覺是好惡心,“這做的已經挺薄的……對了,你怎麽知道安全套是厚是薄啊?咱倆不是沒用過嗎?”

看我提高聲音,錢唐立刻不吭聲了。過了會,他居然微微一笑,低聲說:“那些嘛,都是遇見你之前見識到的事情。”

這個答案我並不滿意,可怕的是,我發現我並不太生氣。但我還是裝得惱火地把那玩意摔在他身上,扭頭狂瞪他。為什麽現在這時候,錢唐還總能輕而易舉地惹我生氣啊!

錢唐安慰性地拍拍我的手,他雙手枕在腦後,悠悠地說:“特長生,我以前很受歡迎。想當年在南方上過三年小學,每年都能收到幾條女同學自己織的圍巾,甚至還收到過毛衣。但現在的小孩子,好像都已經不像我小時候時興這套。”

我冷笑著告訴錢唐,現在的小孩子還是流行說織毛衣。不過,已經不是原先的意思。隻有為了傻逼才織毛衣。

他也不生氣,隻是笑著說:“幸虧當時我沒收,多年後僥幸逃過一劫,完好無恙在你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