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 139|404
今年是我在 a 大的最後一年。
據說大四學姐臨將畢業前一學期基本都麵臨每周遭受一表白的氛圍,以前別的同學誇我性格好有氣質什麽都謙虛地偷著樂,現在聽了隻會反省自己怎麽得罪人了。
近來,也是我與人絕交衝動頻發的人生小□□。千言萬語一句話,姑奶奶這暴脾氣。
回學校是托蕭磊幫我要論文網的密碼,結果急著要走的時候被堵在圖書館。我真不明白,表白半分鍾內沒回複就是強烈拒絕這人不懂麽。一言不合,直接把對方送的那破花掀了。
是蕭磊特別有眼力地幫我打發走那個我都不認識的小破孩,回過頭後突然問我最近是不是在減肥暴躁期。
周教授身邊的日子不好過?你怎麽都瘦成一個幹兒了。他捏了捏我胳膊,開玩笑地說,小權兒啊,你對我多笑笑。這是咱倆最後能在 a 大相處的秋天——
不準胡說!我一哆嗦,沉下臉,什麽最後一個秋天?
a 大裏最後秋天過完了能剩下什麽我不知道,也許這個城市最後的冬天就會耗盡淹沒在我的僥幸裏。
幾乎是數著日子過日子,幸虧數學不怎麽好,所以我還能特湊合地活著。錢唐後天就要接受外籍醫生檢查,一周後飛紐約。他早有美簽,我自己把資料遞上去準備加急簽證。白天要去硬著頭皮到周教授那裏報告,在這裏,這麽早就逼我改論文提綱算性-騷擾嗎?
等下午回來,我忙前忙後精心幫錢唐準備每一餐和食物。盡管他自己百般勸阻(你有這功夫,為什麽不先忙自己的事),但後來他就不製止了。估計想總得給我找點除了扣手以外之類,什麽事情幹吧?
當時我正在廚房燉棒骨玉米湯,放了一堆作料。那味兒巨香,不出廚房都懷疑能把狗熊給招來。錢唐在客廳裏看午間吵吵鬧鬧的綜藝電視,突然間,他在客廳裏把電視關了。
於是,我立刻衝出來。
巨寬屏幕上按了暫停鍵,錢唐正坐在沙發裏望著自己的手發呆,而智障遠遠地蜷在小凳子裏人事不省地睡覺。
沒事吧?我盡量平靜地問,你餓不餓?
他深吸一口氣,反問我:把爐子關了嗎?
已經關了。
家裏的車還有油嗎?
有,我早上去學校時剛加滿的油。你想去哪兒?
估計得提前去醫院,見識下那個美國醫生的水平。
隨後的忙亂中,我發現保持堅強這四個字存在的十分讓人感到特別虛偽。它基本是一個人對自己脆弱即將崩潰的神經說:親愛的咱們沒事兒,堅強哇。我的內心在地上打滾,但身體迅速跑上樓拿了病例檢查單、大衣、圍巾,不小心又摔了兩次手機,從二樓滑到一樓。趕緊撿起來揣兜裏,沒穿襪子就準備拿車鑰匙走。
在此過程中,錢唐依舊坐在沙發上,抿唇看著我手忙腳亂地跑來跑去的。
我轉頭問他:你自己有什麽想帶的東西嗎?我幫你拿。
他搖了搖頭,目光沒有移開我。過了會,補充句:要帶上你。
等送錢唐去醫院的路上,我倆誰都沒再說話。
車裏很靜,車窗外隱隱有無法分辨的馬路噪音。我拚命集中渙散的精神,假裝鎮定地開著車,而錢唐坐在副駕駛座旁邊,一聲不吭。他不說話,我隻感覺耳邊傳來消之不去持續不斷又均勻的一些聲響。
明明鎖門出去後發現地是濕的,但壓根沒有下雨,開車的路上遠遠又看到行人打著鮮黃色的傘經過,所有懷疑和驚恐早在我彷徨的間隙填滿了胸膛。
到了醫院後,終於見到了錢唐嘴裏 a 大醫學係裏那個校友,國內首屈一指的癌症專家。不知道幾十年前他的高考發揮得怎麽樣,但就像錢唐所說的。感覺他醫術很好,或者說,演技挺好的。
血小板有些偏低,需要把藥加大分量,目前應還無大礙,但已經可以進入化療階段。最好穩定在一個地方接受治療。如果你們有意去美國醫院,這幾日可以跟著外籍醫生立刻動身,到當地去確定治療方案。那位老醫生把手插在白大褂裏,慢悠悠地說,其實,讓錢先生留在我們治療也無妨。國內對這個病的經驗還是很豐富,並不需要——
大夫,我們去美國。身為一個愛國的黨員,我立刻斬釘截鐵地說,錢唐剛做完另一項放射性檢查出來,正在穿衣服,我跑過去把衣服遞給他,然後扭頭對醫生說,我們要去美國。不,他先去。最多五天後,我簽證下來立刻飛去找他。
行,這樣也好。
醫生明明都答應我了,但我的嗓門估計又提高了,因為我聽到自己又氣勢洶洶地重複一遍:我們得去美國,必須要去美國!我們要接受最好的治療!
老年醫生校友有些尷尬。但還是非常耐心地問了句錢唐:那錢先生的意思?
錢唐望了我一眼,語調很平緩:我聽我太太的。
於是回到家迅速訂後天中午的機票,安排所有事宜。
收拾行李的時候,錢唐坐在我身邊,對外依舊隻說自己去北美旅遊,此時此刻還在不停地接聽電話。有個愚蠢的演員和愚蠢的投資方鬧了矛盾,吵到他這裏。錢唐撐著額頭有些不耐煩地聽著,偶爾勸幾句,期間指揮我說行李裏哪些東西需要、哪些東西不需要。
考慮到他要在那裏至少住一段時間,我索性把錢唐的剃須刀、遊戲機和書都帶過去。
這麽分門別類地收拾,我內心又很矛盾,恨不得錢唐這一秒立刻從中國國土滾蛋,但又希望他像現在這樣永遠坐在我身邊。
手速慢,居然收拾了半天的行李,順便忙一堆的破事。等終於清淨下來,我發現自己簡直累成了孫子,足足三十六小時都沒合眼了。
本來以為**能躺著立刻就能睡著,但發現就算累成孫子我也是一個失眠的孫子。
錢唐睡覺的時候,我依舊睜著眼睛坐在他旁邊。
不,我並沒有像智障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他睡顏發呆,那樣真的是太傻又太絕望了!我開始勤奮地對著慘白的電腦屏幕敲論文,而且發現自己熬夜寫出來的東西也太好了!!暗夜國王!!!!漆黑天神!!!!!怪不得那些文化人都喜歡熬夜呢!!!!!
這麽寫了一夜,我居然把論文寫到一萬多字,不包括文件綜述啊。
等錢唐睡醒了後,他伸臂攬住我。我以為他要勸我多少睡會覺,結果他在我腰間摸索了會,居然也問:你是不是最近瘦了?
我連忙把他的手拿上來,貼在自己臉頰:沒有啊,肉其實都長這兒啦。
錢唐笑著說:也對,臉皮依舊如三尺城牆般。
誰臉皮厚啊!我是說我的肉,不,是我全身的精華都長我腦子裏啦!
他卻在這時扣著我的下巴,說:看著我。
我目光躲閃很久,終於非常不情願地望向錢唐的眼睛,以為又要跟我說什麽話。但錢唐隻是捧著我的臉,開始溫柔但激烈地吻我。後來我便胡亂抱住他的肩膀,讓他輕柔地帶著我飛上去,飛到看不見所有空虛和黑暗的地方的盡頭。
等我回過神,發現自己正趴在他胸口。隻有聽他穩定的心跳聲音,才覺得安定下來。感覺對世界的偏執看法產生了變化。現在看別人開心的時候替他們開心。開心真不容易,希望全人類能開心的時候多開心。別人要告白,就讓他們去告吧!
現在困不困?錢唐吻著我。
我困,但我不準錢唐讓我睡。
於是那天我沒巴巴地去周教授的醜臉前報道,一直都跟錢唐親熱和聊天。平常我倆聊的東西特別沒營養的,黃片啊、電影啊、八卦啊、命案啊、賺錢啊、都是吃喝玩樂圍繞低俗的東西,不然就是彼此向彼此炫耀,再吵吵架。但那天,錢唐主動跟我說了很多自己曾經的經曆,他去過的地方,我對錢唐初出社會的經驗很感興趣。
錢唐告訴我最初當編劇的時候,也是靠熬著。投資方坐在桌子對麵一條一條逼著他改劇本,三十萬的劇本改了一周多,麵目全非。這麽熬了四年,當時錢唐也單純,覺得成為行業內最暢銷的編劇,便能跟最優秀的導演和演員對話。但最後,編劇主業賺不了真正的錢,反而是從事編劇時遇到的很多機會,成就了他。
其實,他淡淡地說,如果你真正想做什麽事,不必很守規矩。那些隻想沿著正確軌道走的人最終落得偏安一隅,成不了任何大事。
救命!我從小就這麽想的,簡直是狂點頭。是的,我寧肯頭破血流也不能抽抽縮縮活成蟲子。
於是再打起精神琢磨了會自己的前途。明年畢業,我覺得自己職業方向定了,應該往訴訟律師方向走,但初級工作職位從哪做還在思索。一方麵,我想試著去見識更大的世界。一方麵,我想努力試著讓自己的存在讓世界變得不那麽惡心一點點。
錢唐沉默片刻,突然笑著說。do,do not, thereno try.
這人真沒勁!我不耐煩地翻了個大白眼:好了好了,我也陪你看過星戰好嗎!還有,誰教你現在跟我蹦躂英語的,說著說著中文說英語,你懂不懂禮貌啊!
他又把我身子掰過來:那再禮貌一次,我們就讓你睡覺好嗎?
事實證明。表麵看上去酷斃的人,都可能隻是個苦逼。尤其是一女的,那要是誠心墨跡那是真讓人受不了,就像是放了三天的麵膜紙一樣,油膩,黏。我反正就是這麽對錢唐的,這麽熬到下午四點多才實在撐不住。
我很模糊地想到錢唐明天早晨就要走了,心裏的那憂傷很淺也很淡,在心上簡直淡出個鳥。而閉上眼睛前看到的景色,是夕陽落在窗戶邊沿成為粉紅色。
這樣就睡得特別不踏實,總夢到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兩三個小時後突然醒過來再心神不安地做著更古怪的夢睡過去。隱隱約約的,好像感覺錢唐用手摸了摸我臉頰,再轉身帶門出去。
我意識已經漸漸清醒起來,在黑暗裏抓起他擺在床頭櫃的表一看。居然都晚上十一點多了。猝不及防地,我腦海裏隻浮現出沙琪瑪的身影。
再獨自在**磨蹭了片刻,隨便套了件衣服光腿下樓準備去零食櫃翻點東西。
現在家裏已經開了地暖,地板光腳踩上去不冷。我依舊迷迷瞪瞪的,走路很慢很輕。下了一半樓梯。看到錢唐在一層隻開了壁燈,正獨自站在廚房中央給自己倒酒。我正揉著眼睛,也發現他居然倒了兩杯酒。
呃,難道另一杯是想給我喝的?
估計確實沒睡醒,忍不住回憶起自己唯一主動看過的古典小說,武大郎和潘金蓮傳奇愛情故事的。假如錢唐想倒毒酒給我,估計我知情後還是會喝的。主要嘴太饞,搞不好興奮起來還能把錢唐自己的那杯酒也奪過來順便一起喝了。
我自己這呆呆地站在原地,胡思亂想。而錢唐不緊不慢地倒完酒後,居然沒往樓上來,反而他是拿著兩個杯子朝大門外方向走去。而在路過客廳沙發時候,錢唐把懶洋洋地腦殘趕下去,順手牽起它趴著的抱枕夾在自己的胳膊下,繼續往外走。
我心中很奇怪,於是也跟著他後麵。
錢唐走出門,我打著哈欠也剛想推門走出去。手還摸著著銅門光滑的把手時,聽到一個溫婉地女聲響起。那聲音距離我非常近,簡直就隔著門響起來。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