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 141|404

其實我應該找個別的扯淡理由,比如我月經不調,或者是家裏著火了之類的。但腦海裏什麽都沒有。索性把所有原因都一五一十地告訴周教授。迅速說完後,我還裝著很淡定的樣子,周教授卻依舊麵無表情。

他隻是抬著那張巨大又疙疙瘩瘩的臉,沒有感情地說:不改個把個月,你這法理都不通的論文絕不可選入 a 大優秀論文行列,你也絕對沒希望成為今年榮譽畢業生。但是,不改這論文也可以,我會盡量讓你通過最終答辯。

我連聲謝了他,假裝有事趕緊要走。結果,周教授居然挪開向來牢牢黏在椅子上的屁股,走出去陪著我等電梯。我倆依舊沒說話,但我看得出來,周教授得知錢唐生病後也有些難受,但他不知道該對我講點什麽。

……那就別說,千萬別說。我無法承受這麽巨型臉展現出的憂傷。

幾天過後,加急美簽居然被拒了。

簡直不能想象,錢唐明明幫我直接拜托到使館的人頭上,還是莫名其妙地被拒絕了。就隻說我的資料不完整,不得不再立刻提出新的申請。在這多出一周的時候裏,我壓著性子去公證了駕照和一堆別的資料。

幸好兩周過去,第二次美簽下來的非常順利。

我鬆了口氣,迅速訂了第二天的機票,開始打包自己行李。但收拾著收拾著,突然意識到居然把家裏另一隻隱藏活物忘記了。

那隻小黑貓整日在我家好吃不動,體型遠看非常苗條,但隻有抱起來才知道多沉。它貓胡子長了很多,喜歡叼各種小東西到地上拿爪子撲著玩。我趕緊聯係了家附近的寵物寄養,準備把它送過去。

急急忙忙的,走出家門沒多遠就發現長靴子上的鞋帶鬆開了。家裏沒有籠子和寵物包,懷裏又抱著智障。我隻好把它環在膝蓋和手臂中間,蹲下來係鞋帶,沒留神背著的鏈條包不小心和它尾巴的毛纏在一起。小貓自從出了家門,一直乖乖伏在我懷裏。現在被弄疼了也不叫,隻是它死命掙開我手臂,一溜煙跑進旁邊的灌木叢裏躲起來。

媽的,智障啊!

我擠不進去那紮紮楞楞的幹枯灌木叢,越伸長手臂想抓它它越害怕地往裏麵躲,隻好來回叫它名字。小黑貓不會答應,最後我自我感覺是在沒意義的罵街。想要喊個巡邏保安來幫我,又不敢走開,怕它再借機跑走了。

正覺得人生不可能更倒黴點的時候,好巧不巧,不,應該說是千載難逢,就和八百年都不步行回家的我爸打了個大大的照麵。

不管你信不信,雖然和父母還住一個院。但是我碰巧遇到我媽的次數非常非常多,碰到我爸的機會,幾乎是一個都沒有。比起我的尷尬,我爸倒是很平靜。不過,即使平靜狀態下我爸仍然是麵無表情。

李春風,我爸皺眉,你蹲地上幹什麽?站起來!

我一時也摸不透他的語氣,不知道算是問候還是質問。

我爸問我的時候,已經屈尊從主幹道拐到草坪裏,還居高臨下地站到我麵前。我隻好訕訕地從草坪裏站起來,看了他一眼,接著就互相都把視線移開了,

我的目光落在他衣服袖口上。這羊毛外套是我爸多年來總穿著的一件,有時候我媽熨完衣服,會讓我幫忙掛到他們的衣櫃裏。如今已經開始學會察言觀色的我,注意到我爸眼眶凹陷進去不少,這幾年來他兩側的頭發已經白了些,沒準頭頂也禿了點。

你在這裏做什麽?我爸再問我一遍。

我的貓剛剛跑進去了。我回答說。

他皺眉:貓?你什麽時候養的貓?

這問題我不知道從哪兒回答,但我爸自己問完後,估計自己也想到了點別的回答。隨後他用很冷硬的語調問:姓錢的現在在哪兒?

我選了個最穩妥的回答:他不在家。

我爸繼續冷冰冰地說他們那種圈子裏的,混得全是二流子和小混混。聽說前幾天晚上,有個人去開車撞他家的門了?你當時也在?

我忍不住有點想笑,大概因為我爸居然形容錢唐是二流子和小混混。然而我爸知道王晟去撞錢唐家的門,卻顯然不知道其他更多的事情。

於是我避開這個問題,對我爸輕聲說:爸爸,你能替我在這兒守會嗎?我的貓剛剛跑進去了,我打算回家拿個罐頭把它弄出來。

我爸看看我,習慣性地皺著眉頭。哦?他說。

成嗎?我問,不過您要急著有別的事要做,就算了。

我爸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他隻是轉頭仔細凝視了會那灌木叢。也不知道他看到智障那閃閃的大眼睛沒有,接著又問:為什麽讓貓跑進去了?

反正,爸爸。請你站在這兒就行了。

我感到,如果我真能從石麵人李京身上感到什麽感覺的話——他是樂意答應我要求的。我還有感覺,我爸現在並不想因為貓或者錢唐指責我一頓。但是,他很想……多看看我。

你養貓多久了?他問道。

幾個月吧。

貓都養在家裏,你抱它出來幹什麽?是想溜它?我爸這麽問,語氣裏可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但我忍不住想笑,覺得我爸在某種程度上是很了解我的。但我又特別想哭,因為知道我爸並不真正了解我。

終於他點頭答應了。把鞋帶係好再回去。我爸說,我站在這裏等你。

我後背頂著我爸目光的壓力,以自己這輩子能最快跑步的速度躥回家。找到智障最喜歡吃的貓罐頭,再鎖好門原路跑回去。等再看到我爸,愕然發現他還以剛才的姿勢直直站著,滿臉不耐煩。隻是手裏正提著一隻黑貓的脖子:智障在我爸手底下成了軟綿綿的一長條,閉著眼睛。

我吃了一驚,然而等從我爸手裏接過智障,小黑貓立刻睜開眼睛,很精神地瞪著我。

你走了以後,它自己跑出來。我爸很冷漠地解釋。

我摟著小貓趕緊看著我爸,他頭發沒有亂,褲子和皮鞋也沒有髒,唯獨羊毛大衣沾了點樹葉碎片。但當我爸要看向我的時候,我也移開了目光。

我,我得走了。趁著寵物店下班前把它送去寄養,最近我倆都出遠門。我輕聲說,但沒立刻挪動腳步。

我爸也沒繼續追問,他隻是從口袋裏掏出錢包:身上還有錢嗎?

有……

我爸卻已經從錢包裏抽出一張□□,他最初估計想把卡塞在我手裏,但我倆顯然都很不適應任何身體接觸。最後我抱著小貓退後一步,我爸索性直接就把卡插在貓柔軟的咯吱窩裏,也退後一步。

密碼是你哥的生日。先收著卡,我晚上回家讓人繼續給你打錢。他冷冷地警告我,出門在外,永遠多帶點錢,永遠不要指望依靠任何人。

我想,這話也是,我都要去美國了,還是多帶著點錢去吧。萬一錢唐需要呢。自己走了幾步,我終於鼓起勇氣回頭望著他的臉,隻說了一句:那麽,謝謝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