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1

我可不確定錢唐是不是禍害,但至少錢唐依舊是個不負責任的經紀人。

距離綠珠開機一個月,距離農曆春節還剩兩天,錢唐居然又鬼使神差的給我招來個劇本。我還沒來得及莫名其妙,秀佳已經火急火燎的去為我辦通行證、訂酒店和機票。

“……其實主要還是你的態度。”琪琪輕聲細語安撫我,“試鏡不成功,我們坐飛機再回來。並不丟人。你專門飛去香港去試王晟的小眾電影,這行為本身比試鏡成功與否、參演與否更重要。這說明你剛出道就有拍攝文藝片的誌願,而不是上來就拍商業大片的炸子雞。在以後的宣傳裏提出來,也能提升你的格調。”

我高興的說:“啊,炸子雞!我最愛吃!”

話雖然這麽說,那天回去後,我熬夜守著傳真機,囫圇吞棗的看了遍王晟的劇本。

幸好那劇本通篇大白話(就憑這個,得先給個好評),看的也算比較流暢。

王晟的電影名叫《時間止痛片》。

一對青梅竹馬的小戀人,男生在一次車禍裏去世。女生獨自長大,考上大學。因為家境貧寒,她學習的副業是為大款當小蜜。在陪大款去香港開會的適合,她在酒店裏碰到一位出差的大叔。而那位大叔居然是青梅竹馬的父親。七年前因為兒子的死,他終於和貌合神離的妻子離婚,搬家移民到北美,生活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

這樣有著相同回憶卻互相沒打過任何照麵的兩個人,在半土半洋的香港相逢。大叔隨口和大陸來的女生聊天,愕然發現眼前的人居然是兒子曾經的小女友。於是他不動聲色的盤問出兩個人青澀又死於初期的懵懂戀情,非常感慨。再接著,大叔陪無聊的女生逛了三天香港,他們聊天、購物。他既把她當死去的兒子同般看待,又忍不住被女生身上的質感所吸引——到了第四天,大款要帶女生離去。大叔猶豫要不要說出真相,但最終緘口不語,兩人擦肩而過。

我說過自己是很純潔的孩子。麵對這種百轉千回的劇情,我還是略微震驚了一下。

“呃,我是演那個大款嗎?”我樂觀的問。

琪琪顯然和我一樣缺乏幽默感,我倆幹巴巴的相對瞅了會。

“你演那女生,”她翻了翻劇本,“呃,叫女一號。”

錢唐說的對極了,王晟身上有一種野路子裏闖出來的才氣,非常引人注目。她在劇本裏甚至都沒給那青梅竹馬的女生起名字,通篇隻用“女一”代替。不同《綠珠》的大氣磅礴,《時間止痛片》的整個劇本非常單薄,台詞散漫,對話也日常。但讀完自己的那部分,我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回不過神來。

感覺莫名的被抓住。

我問琪琪:“電影為什麽叫時間止痛片?”

她想了想:“可能是她想表達,時間能治愈一切傷痛?”

“……那還不如改名成《都得死》,這樣更直觀。”

我忍不住朝天翻個大白眼,琪琪笑了。

錢唐曾經跟我形容過娛樂圈的本質和在娛樂圈打摸的人。他用的詞比較文藝。什麽“花顯鏡裏”,“一片泥心融玉壺”。但現在我也算摸清點門道,電影這種東西就像蛋糕包裝紙。主要看你想往裏麵裝什麽。有的電影想表達故事,有的想傳達情懷。後者比較難,我們可以統統歸為文藝電影和徹底賠錢貨。

王晟顯然在那條黑道上走的不回頭。而她目前隻是口頭上給我個承諾機會。因為家裏全是圈內人,招個女演員分分鍾的事。據說那三天裏,還會有幾個同樣候補人員紛紛飛香港試鏡——這也是王晟的獨特風格。她熱衷小成本和短時間的拍攝,感覺對了直接tn,實地取景,緊密日程,一鼓作氣直到剪輯結束。

……所以就是在導演界裏混的學渣啊。她這作風,和我在大考前突擊用功沒區別吧。

《時間止痛片》作為小成本片,隻計劃在香港拍25天(怎麽拍攝,怎麽剪輯,這都是王晟思考的事,就不勞您操心了,秀佳警告我)。這麽算下來,和《綠珠》的日程並不嚴重衝突。

也就是,如果我能試鏡成功,《時間止痛片》就要取代《綠珠》,成為我人生中拍攝的第一部電影——而這一切,不過就是錢唐帶我吃了頓飯的事!

我跟嗑了藥似得興奮。簡直比輟學當演員那會還更興奮!什麽叫人生如戲啊。我的人生軌跡又改變了,想想就挺神奇的!這在高中,能發生麽?

隻可惜身邊就我一人興奮加傻樂嗬。從琪琪、秀佳、包括錢唐,他們對我飛香港的態度其實都挺平和。畢竟時間太趕了,他們好像都料定我試鏡不成功後會再飛回來。反正隻要獲得個“曾經有演文藝片意向”的噱頭,此行便算大功告成。

錢唐可能有點不一樣。

臨走前,他把自己的信用卡給我:“去買衣服,去買包。”過了會又補充,“衣服隻能買裙子,包不能是雙肩包。”

我隨手把卡揣在兜裏,煩躁的朝他揮了揮手。直到錢唐掐我臉下,我才嗷的叫出來。

從拿到《時間止痛片》的劇本開始,我就一刻不停的在閱讀,即使坐飛機和去往酒店的路上都沒停止。這其實是我第一次來香港,住的酒店就在繁華區。而明天就大年了,琪琪和秀佳對香港的興趣很高。她們囑咐我有事打電話,兩人便相攜興衝衝的逛街去了。

我借口自己很累,其實就隻顧躲在房間裏看劇本。房間裏沒有人,我用之前演員培訓的那點點基礎知識,笨拙的對著鏡子,反複練習台詞。沒錯,你現在肯定懂我想幹什麽了。我內心有種渴望,那種渴望就是姑奶奶很想演《時間止痛片》。

並不是說多中意王晟這劇本,我可不承認自己對那王晟有好感。

隻是在《綠珠》的準備過程裏,我被反複要求訓練所謂“演技”,訓練各種細枝末節,學會用平淡來表達激烈衝突。但和步步講究條條規劃的《綠珠》相比,《時間止痛片》並沒有什麽跌宕劇情。全部內容都非常流水。

拋開倫理和狗血,其實隻講述了兩個人相遇,交談,又心告不宣離別的小故事,比起《綠珠》過於慘烈的結局,我更喜歡喜歡這樣順水成章的東西。至於小蜜不小蜜的,大款不大款的。唉,個人的職業選擇,我也不能幹涉是吧。

作為臨場突擊小超人,比起硬記台詞,我練不好的是電影要求傳達的“感覺”。

“為什麽王晟當時說她喜歡眼睛‘朦朧點、疲倦點’的女生?”

錢唐給我打來電話聯絡的時候,我抓緊時間問他。大概是要過年的關係,錢唐的聲音聽上去都仿佛蘊涵笑意:“特長生,你得先給我講講劇情。我沒來得及看王晟的劇本。”

等聽我磕磕巴巴的說完劇情,錢唐才悠然點解我:“也許就因為她是你說的‘小蜜’。也不知道你的年紀懂不懂:那些靠身體本錢吃飯的年輕女生,表麵光鮮亮麗,但內心的某個地方都是破碎的。她們比較看透人世。而王晟要求的,就是那種‘看透後的疲倦感’。”

我皺皺眉。錢唐說的東西我的確不懂。潛意識裏,我感覺自己應該還挺討厭這種自戀自憐的“疲倦感”。

但錢唐似乎沒打算繼續和我討論劇情的打算。他隨口問我在做什麽,並勸我出門玩。

“到時候在香港麵試幾個造型師,抽空去迪士尼和海洋公園看看。”錢唐叮囑我,“還有,綠珠的劇本要隨時看,不要忘記。那部影片對你入娛樂圈有決定性的影響。”

我又不明白了:“但你不是對王晟說,我很了解自己的定位?你不是說,商業片不是我的重心嗎?難道我不應該對這部電影上心嗎?”

他笑了:“我當時不這麽對王晟說,你現在能在香港?”又解釋,“那天晚上,我說的都是實話。在我眼裏,你是很有自己性格的女孩,非常可愛。而王晟也是個有屬於自己風格的新銳導演,很有才氣。但春風,你的精力和體力有限,這次試鏡隻是一次經驗——”

我沉默了半分鍾之久,嗓子裏的什麽東西被堵住:“錢唐,你總這麽說話辦事嗎?”

“什麽?”

“就是……說一句話,但總代表其他意思。就總說一套,做一套。”

他若無其事的回答:“是,也不是。”

到了晚上的時候,我去敲王晟的房間門,她和我住在同一家酒店。要說王晟雖然討厭,但她的確有點風格,隨身隻帶七八個助理,剩下的全部工作人員都在香港當地招募。而打開房門,滿屋子的人,滿腔的粵語,嘰裏呱啦。

王晟正穿著馬甲,站在**用英語打電話。她麵不改色的,依舊是初次見麵有點猖狂有點賤的模樣,手臂上戴著一堆水晶象牙,揮來揮去。

見到我,她又習慣性的看了眼我的裝束。“你怎麽還穿得跟村姑似的。”王晟皺眉,“把外套脫了,讓我看看你。”

我忍聲吞氣的脫下外套,露出裏麵的短袖。王晟也不多廢話,直接上手,隔著短袖就摸了摸我的胸和臀,跟捏柿子似的。又讓我原地轉了一圈,走幾步,擺出深思的模樣。

“不行,真的!就真的還是不行啊。姑娘你還是個處女吧?你這樣的小綠果,完全沒有風情和內涵,我真沒法要你。”王晟不耐煩的說,再揮揮手,“行了,你可以走了。跟你家錢唐說啊,真不是我不要你!我是真沒法要你!”

就這樣,我甚至連一句台詞都沒念,懵懂的就被她打發走。姑奶奶飛香港還四個多小時,這試鏡全過程就隻耗時一分鍾。

琪琪和秀佳倒是完全不意外的表情,好像意料中走過場。走出門,她們還安慰我:“沒事,咱們明天去迪士尼玩。對了,順便給咱們春風買點衣服去,錢爺說了,沒有預算。哈哈哈——”

“哦,再買點中藥。春風好像例假不太穩定,這次來香港帶她再去看看——”

上了電梯,她倆還絮絮叨叨的,例假、衣服、迪士尼。

我突然回過神來,大喊一聲:“你倆都他媽給我閉嘴!!!”

在她倆的呆滯目光中,我用手強力扒開還剩一條線的電梯門,直接殺回王晟的房間。門虛掩著,一腳踹開。隻聽“!!!!!一聲”,估計撞到門後一個香港人。

“對不起!但滾開!”我怒氣騰騰的說。

房間最裏麵的王晟驚奇的看著我衝過來,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你,你要幹嘛?”她很緊張,“李春風,你——”

“我覺得你想的角度不對!!!”

“啊?”

我盯著王晟。整整四天都在念她的破劇本,搞得姑奶奶魂不守舍。去他媽的,王晟不能隻說一句話就打發我走!她得給我個讓我走的理由,至少我得罵她幾句。我是處女怎麽了!

“我雖然沒有風情,長得也挺一般,但,但我覺得我還是有優勢的,就是年輕。你要知道,嗯,呃,呃,有的大款,並不會隻因為喜歡美色而,嗯,就因為喜歡美色而包養小姑娘。我覺得,他們包養小姑娘,也有可能就隻因為覺得小姑娘年輕。他們想享受同樣年輕的感覺。隻要女生在他們麵前,裝得乖一點可愛點就夠了。並沒有特別深沉的理由。玩具而已。真正覺得她特殊的,是那位能欣賞她的大叔。還有你說的風情,去他媽的,風情這種東西就跟菜譜似的,有人喜歡嫵媚點的,有人喜歡清純點的,口味不一樣,但你也不能說我沒有啊——”

琪琪和秀佳已經緊緊追著我跑過來,急得滿頭冒汗。滿屋子的人鴉雀無聲,隻剩下我的普通話在胡言亂語。王晟在最初的驚奇憤怒後,隻沉著臉安靜聽我說。

姑奶奶很少表達自己的觀點,說了幾句就有點啞口無言,缺乏邏輯。

“總之……”我最後也實在被逼急眼了,索性把錢唐的話抄過來,當結案陳詞,“我覺得,我能理解她出賣肉體後內心的那種破碎感。雖然,雖然我缺乏你說的‘疲倦感’。”

“說完了?”王晟又等了幾分鍾,冷冷的問。

我遲疑的點頭。

“說完就滾出去。下次進門請先敲門,別跟鄉下人一樣丟人現眼。”

她這句話再把我氣得,然而又心有不甘的沉默。這時候,琪琪趕緊拉著我往走,秀佳對著滿屋子的人連聲鞠躬道歉。

我沉默不語。內心的沮喪和羞恥還沒升起來前,我聽到王晟用她那種尖酸口氣在我身後叫住我。

“明天早上,五點半,在酒店大廳集合不許遲到。李春風,我再給你次機會。還有,你要是敢再穿著粉色的連帽衫來見我,我就把你的連帽衫和你純潔的陰、道捆在一起,扔到維多利亞港喂鯊魚,你聽懂了嗎?”

劇本基本都是我胡謅的~~~~有文化的人喜歡改詩,沒文化的冥王星喜歡延伸感覺。我挑了自己喜歡的幾部電影,胡亂改了改塞到文裏。

汗,改了好幾次敏感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