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7
“這一周你怪怪的。”秀佳打量完葉伽藍後,再回頭不依不饒地觀察我,“前兩天是總沉著臉不肯說話,這兩天呢,是坐立不安的。”
我隨口應了聲。
等收工後,我悄悄叫秀佳跟我來到葉伽藍那輛跑車麵前。
但停住腳步,我還沒說話,秀佳的臉色開始變得略難看。
“你是不是把葉少的車劃了,紮他車胎了?找我來幫你付錢賠款的是不是?”
得到我斷然否認後,秀佳的表情更絕望了:“那你現在是想劃他車?想紮他車胎?現在讓我給你把風?”
我不由朝天翻了個白眼,並深深懷疑自己在別人眼中到底建立了個怎麽樣的形象。
“沒什麽大事,不需要你掏錢。嗯,秀佳,我就告訴你三件事。第一件事呢,是葉伽藍說他要把他這輛跑車送給我。”
秀佳瞪著我手裏還熱乎的車鑰匙,足足三分鍾沒說話。
“你怎麽著他了?葉少那頭是不是你剃的?你威脅他什麽了?你是不是——”
秀佳有點猜得太準了,我趕緊搖搖手:“我,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他,他可是主動送我車的!”
趁著秀佳蹙眉追問前,我趕緊把車鑰匙塞到她手裏:“第二件事,現在這車是你的了。”
秀佳平常也算是個喜型不動於色——那成語是這麽說的我也忘了——反正就是個挺淡定的人。但現在秀佳顯然不淡定了,她對我連珠炮似得拋出八百萬個問題,而我挑著其中最關鍵的回答了。
葉伽藍絕對是主動送我車的……對,我沒逼他送我車,他自己主動點頭的……為什麽送我車?這是友誼的象征……我們好朋友之間都互相送跑車……這車應該沒裝炸藥,不過你開回家前,最好先檢查下……為什麽把這車送你……嗯,因為我和你也是好朋友……我發什麽瘋……沒有啊?我特別正常……哦對了,最後一件事是我要退出娛樂圈了。
秀佳就像脫離插銷的瘋狂攪拌機,一下子卻安靜了。
她問我:“什麽?”
我專心盯著地麵上井蓋的花紋,說:“我跟錢唐說好了,等拍完這部連續劇後停止一切工作。不當演員了。”
秀佳沒說話。
於是我繼續低聲說:“幹這行我沒前途。長得不太好看,野心也不是這麽大——”
“你當初不是這麽跟我說的。”
我嗆住,然後坦率承認:“嗯,我變了。”
麵前依舊一點聲音都沒有。
過了好大一會,秀佳鼻音很濃的回答:“春風,你哪變了,你其實一點都沒變。”她問我,“但現在我們發展的很好呀,再堅持一下不可以麽?很討厭這個職業嗎?明明是——”
我回答不出來秀佳的任何問題,隻能感覺萬分的抱歉和留戀。記得小學中學的班主任在我們畢業典禮時會落淚,劇組殺青時的導演和編劇都會難過。那麽現在,我有點體會他們的心情了。鮮花和閃光燈真的超級爽,在網上和現實生活有粉絲簡直超級超級爽,甚至目前隱隱跟著我的狗仔隊都讓我倍兒有存在感。如果以後再有機會,姑奶奶一定要再去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激動感。但,不會再以演員的身份了。
“如果你不想要這跑車,我再賣回給葉伽藍。到時候讓他把錢打你銀行卡裏去好不好。這件事是咱倆之間的,你不要告訴錢唐好不好?”
等我終於能抬起頭看秀佳,她眼圈早已經紅了,但直直地瞪著我。
“為什麽要退出?我不懂。”
秀佳這麽聰明,我覺得她其實早就想過我會退出娛樂圈的事情,也不一定沒給自己留後路。但她估計是沒有預料到這麽快和這種方式結束(就像姑奶奶當初沒料到葉伽藍這麽對我)。
再老實說,我是真的抱歉。現在我是真的明白,對我來說無足輕重的東西,已經決定了別人的命運。而秀佳對我是真不錯的,她想讓我“紅”,想讓我走入大庭廣眾的視線中,想讓我做個藝人。
“為什麽要退出?退出後想繼續上學嗎?”秀佳重複地問我,但看來她好像不需要我回答。
“對不起。”我很真誠的道歉,“真的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錢唐那天回來後,到我麵前告訴我:“秀佳哭著衝到我辦公室,朝我吼起來。”
我正一邊敲核桃邊敲計算器,聽到後不由望著錢唐,緊張問:“她沒事吧。”
錢唐略微提起嘴角:“你都對她說什麽了?”
我不敢回答,隻能閃閃躲躲錢唐的目光。
他也沒追問,隻說:“你是跟她說要退出演藝圈的事?我本來打算由我告訴她,這樣比較合適。但顯然,我忘記特長生你做事風格一向都很主動。”他邊說,邊打開冰箱給自己倒水,“不過我也很意外,秀佳居然是真的傷心。有時候倒覺得你是狠角色啊,特長生。”
我望著錢唐,他停頓片刻,說:“秀佳不會因為你丟掉飯碗。雖然她不是CYY正式的人,但我打算直接提她做中層。之前早就說起過讓秀佳捎帶手的也選選別的藝人帶,但她說要專心跟你。現在,CYY正缺人手——”
錢唐說了些CYY的事情。我沒仔細聽。反正知道秀佳不會因為我不當演員丟掉飯碗,我就不禁鬆了一口氣。但隨即又隱隱後悔了:靠的,早知如此,就應該讓我先開幾天葉伽藍的跑車爽一下也好……
迎麵錢唐淡淡的視線看過來,我趕緊假惺惺地問:“噢,秀佳沒跟你說別的吧?嗯,她沒跟你說我送了她一……一個東西吧?”錢唐沉默地望著我,他表情仿佛完全不知情,於是我趕緊搖手,“沒,沒。就一小紀念品,沒什麽好說的。”
錢唐含笑看了我眼,略微晃了下杯子裏的冰塊不說話。我不敢看他,隻能趕緊低頭繼續叮叮咣當的敲核桃。
錢唐走過來揀起來核桃仁看了看:“這是打算給自己補腦子的?其實倒也不能缺什麽補什麽。這就像風水。有人五行缺木,但命格裏不能直接補木。那就可以補水。通過水,而能把木滋養出來——”
我滿臉癡呆狀地看著他,錢唐便止住話,隻敲了敲我的頭:“特長生,想長腦子可不能光靠吃東西。對你這種情況,得多看多想,少做少說。哎,對了,前天你母親和我聯係了下——”
我皺眉:“……你跟我媽說我什麽壞話了?”
“沒有。你希望我說嗎?”
我不吭聲了。
“你媽媽知道你想回去念書很高興,打算讓你回家跟你爸吃頓飯。這要求不過分吧?”
我大吃一驚。隻覺得這要求很過分,很很很過分。但錢唐邊挑著吃我剝好的核桃邊隨口和我討價還價。等我發現自己敲了兩個小時的核桃仁都被他吃光時候,已經答應了他。
於是第二天沒拍完戲就被稀裏糊塗地押到我家門口。
“我還有事,就不進去了。”錢唐看了下表。
知道他不陪我,我隻覺得頭頂的燈光頓時慘白,而我呼吸也緊張起來。
錢唐放柔了聲音安慰我:“並不是今天就準備把你遣送回家,你依舊可以住在我家。但總要和父母見一麵。在他們麵前要乖一點——起碼要像在我麵前一樣乖,即使裝得不好也行。”
“我在你麵前沒裝乖啊。”
錢唐笑了笑,掐下我的臉。
“進去吧,特長生。”
但那天晚上我依舊辜負了錢唐的希望。
和我爸我媽吃晚飯。吃飯過程中,我爸沒和我說話,也沒看我。等吃完飯後,我媽拉我到客廳問我以後到底是什麽打算。我跟他們講我在娛樂圈拍過的電影,講我的未來和求學打算。我爸的眼睛一直盯著他手頭的公文,而我媽在忙著給我削蘋果和倒茶。
我麵對著兩個側臉,認真講我在娛樂圈拍過的電影,講我的未來和求學打算。老實說,我也明白我爸和我媽在特別專心致誌地聆聽我說的每句話。畢竟,我的前途是他們一直非常關心的事情。
但他們倆依舊執著地,死死地,分別做著自己手頭上的事情。眼睛完全不看我,隻是給我側臉和後腦勺。
“……總之,我目前考慮在國內讀大學。因為當演員,我也算賺了點錢,因此不需要再找你們要學費了。”我最後這麽說。
我爸終於抬頭了,他用很平淡冰冷的語氣說:“是啊,大學學費,這就是我們家一直都沒法解決的問題。因此才讓你走出家門當戲子賺足大學學費。家裏顯然很虧待你,讓你在外演戲還把你哥哥的名字搭上——”
我媽咳嗽了一聲,我爸才不說話。
“春風……”
但我媽還沒說完,就被我爸打斷:“想繼續讀書不錯,但讀書就出國。”他冷冰冰地說,“在國內待著幹什麽?之前給你聯係的國外高中還……”
我一下子就急了:“怎麽,讓我在國內待著,是怕我丟你的人?”
我爸嚴厲地瞪我一眼,他說:“我這麽說了嗎?看來當演員這事,沒教會你任何分寸感。”
我幹巴巴地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
從最後一次跑出家門,我的世界和生活,到目前為止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但那些時間在我家仿佛停滯的。依舊深色調而冒著絲絲涼氣的客廳,層層窗簾低垂,每年維修的樓梯擦得鋥亮,所有熟悉的擺設幾乎都沒變過。即使在夏天裏也感受不到熱氣。
此刻熟悉的客廳,熟悉的沙發,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氣氛,熟悉的語氣和指責。家裏永遠一塵不染,如果有塵土,那應該隻有我這特大號垃圾。做對事情是本分,做不對永遠是預料之中。
“我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決定。”我猛地站起來,“我今天就是來通知你們的。以後我的事情,永遠由我自己做主。你們少管我,以後也少通過錢唐替我傳話!”
我爸下一秒無聲地站起來和我對峙,我忍不住習慣性往後退了好幾步。但下一秒我就恨自己這習慣。
我爸眯著眼睛,用毫無感情的目光望著我,他冷冷說:“不讓我們管,不讓我們管,你自己瞎混了那麽久,怎麽現在又想重新讀書了?我之前怎麽告訴的你,演員是你走的正道嗎?不願意聽父母說話,還待在家裏幹什麽?家裏不是你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的地方。李春風,你再從家裏跑出去,以後就永遠別想回來——”
“你以為我稀罕啊!我還就永遠不回來了!”
熟悉的爭吵,熟悉的廢話,以至於又是和曾經一樣非常非常糟糕的夜晚。
我在錢唐家門口坐著,發現自己已經沮喪到不想按他家的門鈴。真他媽的,我那麽牛,為什總是被些極其脆弱的東西傷害?而我那麽牛,明明內心知道什麽才是重要的東西,為什麽還是會被另一些東西傷害呢?
……如果不是錢唐家門口蚊子太多了,咬了我好幾個包。我可能還能擠出點眼淚出來。但現在我走了老路,翻牆進了錢唐家的小院。好久沒翻牆,他家那棵樹長高了,我落地時雙膝蓋著地。輕微的擦傷,火辣辣的。
錢唐正坐在客廳戴著眼鏡看他的那堆文件和照片,看我進來後隨口打了聲招呼。我勉強地笑了笑,他看著我,樣子終於有點懷疑:“特長生,你還好嗎?”
我搖搖頭。
“怎麽了?”
我不出聲,直到錢唐走到我身邊。他抽出點時間,等我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訴他。
訴說的過程中,我一直看著錢唐。他不是演員,因此麵部表情並不豐富,隻眉心有輕微的常人難以察覺的皺痕。嘴略向上翹,總是一種摻合著冷淡、鎮定、平靜的溫和氣態。
錢唐應該是我寫過的文裏想法最多的男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