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剩下補習等開學的日子,我愁眉不展,甚至隱隱懷疑自己患上了食欲憂鬱症。補習學校旁邊7-11裏的冬陰麵,魷魚絲,瓜子,花生,開心果,韓國包子,美國熱狗,以及泰式的九層塔蝦仔飯都不能勾起我食欲。反倒化學老師說“一定的溶劑隻能溶解一定的溶質”時,我突然一滴口水吧嗒掉在了草稿紙上,把老師嚇了一跳,而我無地自容。

但一方麵我羞愧著,在另一方麵還自我感覺良好著。

也許別人覺得從高一讀起沒什麽丟人,也許壓根都沒人認識我是誰,我卻就是老是控製不住腦海裏思考這事,莫名其妙就感覺窩囊得要死。

出差回來後的錢唐聽到我的擔心,不以為然。

“特長生,如果隻是擔心別人也許認識你,做事就不敢放開手腳,你以後的工作地點隻能限製在墓地。”

錢唐雖然托辭早忘記高中成績,但我敢掏出五百塊再和你打賭,他高中時應該是整潔版的羚羊。隻有成績好的人,才有資格說忘記曾經的成績,因為他們總是接近滿分。普通人絕對不會忘掉他們的成績。反正,你要是開口問我空手道比賽曾經輸了幾次,我就能掏出個小黑本一點一滴的全部精準告訴你。

但這時我已經拿定主意不告訴任何人我很恐慌和煩惱。自己精神上的重壓,由我獨個兒承擔好了。所以再向錢唐扯淡了幾句,之後究竟說了些什麽,我都已經記不得了。反正在錢唐麵前,我依舊表現出老老實實沒心沒肺補習高中生的樣子。

不管怎麽不情願,時間很快滑到了開學典禮那天。

我清晨穿好校服,蒼白著臉坐在馬桶上發呆,感覺內心有個東西在攪動我五髒六腑的深處,簡直快吐了。拖到快遲到的點才出門,繃著臉開門見山的就告訴錢唐:“你現在開始別跟我說任何話,也別評論我啊!”

錢唐聞言後眯著眼從頭到腳掃了眼我的校服和打扮,但他似笑非笑的,果然就沒說話。

去學校的路上的時候,卻是我憋不住告訴錢唐:“待會我得和新高一坐在前排啊!那群小孩可是剛從初中升上來的!我靠,太丟人了!”

錢唐沉默地開車。

“唉,起碼我能再作為新生重新參加次新生典禮了,我操我真謝謝西中對我的厚愛。”

錢唐終於開口慢吞吞地說話了:“你的教養呢?特長生。”

顯然,我的教養和之前高中學過的所有知識都打包被野狗吃了。我異常不情願地,恨不得捂著臉的磨磨蹭蹭下了車。然後點名,排隊,隨大流烏泱泱的坐在新生席。

旁邊的新生興奮異常地討論西中的禮堂,分班製度,以及各項傳統。而我專心致誌,從始至終都低頭盯著鞋,傷心想自己剛上高中也那麽傻和吵嗎?!簡直不能相信。

熱,依舊是秋老虎撲過來的燥熱。我坐在座位上喝幹了水,邊捏瓶子邊忍耐。等開學儀式的一半,校長在上麵最後展望百年校史和今年高考的優秀記錄——(果不其然,我聽到了羚羊和胡文靜的名字)。而這時,我瞥到旁邊有老師開始悄悄地把幾個新生叫出來,估計他們是新一屆的“德智體美”生。

我收回目光後長長歎了口氣,回憶了下曾經的流程。估摸西中該放什麽視頻,然後會有個神經病老校友來講述他的什麽奮鬥——

沒猶豫幾秒,我就準備尿遁先逃一會。我快憋死了!旁邊坐著的是一位長發女生,我跟她小聲商量:“同學,能不能借過……”

突然間,耳邊聽到熟悉的輕咳,轉瞬就逝。

我內心猛顫了一下,連忙四周張望,但周圍哪有錢唐的影子。

“你有什麽事?”女生問我。

“下麵是才藝表現,”校長在上麵幹巴巴地介紹,“由西中曾經的校友主動t\\\y來表演。他現在的工作也是文藝相關——”

“有什麽事嗎?”那個長發女生再不耐煩地重新問我一遍。

“噢噢,我想出去一下。你能借過嗎?”

長發女生不情願站起來前卻無意地看了眼我的臉。她突然開口說:“你,你是不是李權?”

“……不是。”

她再懷疑盯著我:“你就是李權吧!我不會認錯的!我看過你們節目,你和葉伽藍!是不是?你還演過電影!”

我沒來得及答話,錢唐的聲音卻再次傳來。這次絕對不是幻覺,我身邊還有幾千多口子當見證人。

“大家好,我是錢唐。”

聲音不是從附近,卻是從前麵,從最前麵的大講台上方傳來。高高屏幕上,我愕然看到了錢唐正站在主席台中央。

在主席台的所有人當中,錢唐也依舊是那麽驚人得醒目——不不不,真的是字麵意義上的“驚人得醒目”:他站在主席台中央,下巴處緊緊係著鮮紅的領結,上身是橘黃色條紋的寬大T恤,褲子下麵穿著白襪子和黑皮鞋——簡直像馬戲團的鏡子裏蹦出來的小醜!

偏偏他依舊像沒事人似的,慢斯條理地把袖子挽到手腕處,再擺弄著手裏的話筒測試音量。

壓過了禮堂裏的喧嘩聲,錢唐重新慢斯條理的介紹自己:“大家好,我是錢唐。”

我眼珠子都跌出來了。

巡場的老師走過來,示意旁邊的女生坐下。而她還在興奮的研究我:“你就是李權,你怎麽在西中念書——”順著我的表情看向前方,她立刻轉身問旁邊的同學主席台上的人是誰。

但我也覺得自己都不認識錢唐了。因為平常在娛樂圈工作的關係,錢唐的衣著無論休閑公務都是低調的講究。至少我在他家住那麽久,還從沒看過錢唐的襯衫扣子多解開過一枚。因此當現在他打扮得像小醜一樣出現在我的高中,那簡直就太奇怪了!

而錢唐現在來西中幹什麽?他難道又來西中演講?他不是因為自己的電影,和西中關係很差嗎?那麽多那麽多的疑問沒法解答,更別說四周已經議論紛紛,大家對錢唐的出現和裝扮同樣是莫名其妙。

錢唐在高台上也不著急,他分寸把握得很好:“下麵由我給大家帶來一首老歌,《白樺林》。”

我的下巴肯定砸在之前掉出的眼珠上。

嗯,剛才校長說什麽來著,西中老校友才藝表演?錢唐真要唱歌?

直到音樂前奏響起來的瞬間,我依舊處於呆滯狀態。西中學生那麽多,人人又都穿著一模一樣的校服,他當然沒看我。但我看著主席台上錢唐向來淡淡沒什麽改變的臉,隻感覺時間嗖得一下就往回倒。得想,才知道自己在哪,今年到底是哪一年。哪些事情已經真正發生過,哪些又沒有——直到錢唐的歌聲再把我從回憶裏帶出來。

天啊,我就算再喜歡錢唐,也不得不說,他唱得簡直,是,太,他,媽,跑,調,了!

錢唐日常的聲音很平緩,說話時語調低沉,但唱起歌來怎麽就像個幼兒園的小朋友呢!奶聲奶氣的!坦白來說,我當然知道人唱歌可能會輕微跑調,但問題是錢唐唱歌居然跑調能跑成這樣,確實和他平常那種無所不知理所當然的淡然態度太不符合了。

我和所有人都在下麵同樣的目瞪口呆。

他再繼續唱了五句,就完全沒一句在調上,偏偏還不打磕巴的能繼續唱下去。西中禮堂的音響係統不錯,再非常誠實地把錢唐的跑調傳達給現場觀眾。

我身邊所有小孩已經笑得前仰後合。

“這誰啊!”

“跑調跑成這樣!”

“什麽文藝工作者?西中沒錢請樂隊了?”

旁邊的長發女生再次問我是否認識錢唐,而我回答不出來。隻感覺整個臉在錢唐難聽的歌聲裏都燒紅了,內心又慚愧又憤怒又羞愧又傷心,真想跑上去把錢唐拉下來!讓他快別唱了!太丟人了!錢唐今天幹嘛要跑上去巴巴的獻醜啊!神經病啊!

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坐著沒動。

等錢唐唱到一分鍾時,主旋律依舊離他十萬八千裏。但錢唐身後的禿頭和胖子們校領導們已經全部起立,笑容滿麵的給他伴奏,而台下的鋼琴老師也刻意放慢節奏,

我身後的同學,在錢唐開始每唱一句時都發出猛烈的爆笑和群嘲。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發現整個禮堂所有同學都在替錢唐鼓掌,替他找節奏。

但錢唐終究讓大家失望了,他從頭到位都沒找著調。然而除了我之外,卻又好像沒有人特別在乎這事。一曲終了,掌聲到達□。甚至不少女生還互相在追問台上的年輕男人是誰,她們居然覺得“他風度真的很好!”。

錢唐再咳嗽了幾聲,單手握著話筒微微給大家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我從小就很討厭唱歌。現在你們也知道這裏的原因了。”

台下爆發出笑聲。當然還有男生吹口哨和起哄“為什麽啊?”“你是歌神啊兄弟”。

錢唐也笑了,他說:“毛姆曾經說,每天要做兩件討厭的事情,這樣對靈魂有好處。而為了我靈魂的健康,我得繼續做第二件事——雖然不是這屆新生演講的老校友,但越俎代庖,我現在依舊想給你們一個建議。”

沉默片刻,他說:“永遠不要討厭做那些不擅長的事情。在我們的任何年齡,敢於挑戰自己沒把握的事情都不丟人。做什麽事情,也都沒有必要在意別人的笑聲。我的話說完了,希望同學們能順利度過自己的高中生活,謝謝大家。”

言畢再鞠一躬,錢唐把話筒遞給校長,在歡聲如雷的掌聲中悄然下台。老師們維持秩序,開始準備按照慣例播放校友錄製的視頻。

他走後,我並沒有逃掉之後的新生典禮。真相倒不是我不想逃,而是我更不想承認自己其實哭了。操,絕對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