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浮煙驚訝,她上次在這裏見到的可是錦年——被囚禁的錦年。這次會是誰?

“去看看。”衛浮煙說。

陸仲正等著她這句話,緊接著二人便一同進入地宮。入口處的一盞燈似乎是剛添過油,映出石牆慘烈烈的灰白,衛浮煙和陸仲相視一眼,彼此默契的點點頭循聲而去。

衛浮煙覺得那條路十分熟悉,七拐八拐的,最後站定的地方竟似錦年曾住過的那間。陸仲聽著裏麵傳出細碎的聲音,要衛浮煙退到他身後,然後開始四處尋找開石門的機關。

畢竟是江湖人,做這種事並沒費多大力氣。

“是你來了嗎?”石門打開的轟隆之聲夾雜著低沉柔和的男子聲音,夾著卷席而過的風,透著濃鬱的熟悉感。

衛浮煙腳一頓,看著坐在石床邊上緩緩放下一卷書的白衣男子瞬間失神。

“果真是你,”那人不看他,隻是同樣失神般地輕歎道,“好久不見,浮煙。”

陸仲看向震驚中的衛浮煙,卻見衛浮煙猛然撲上前去強扭過那人的肩膀,毫不掩飾驚愕與衝動。

“連……連城?”

白衣人點頭撫上她的臉頰說:“嗯,是我。”

“連城?”衛浮煙忽然就哭出聲來,“連城,你是連城!”

陸仲無從掩飾自己的震驚。衛浮煙從不是愛哭的人,他和周遠之,甚至可以想象周懷意都未必看她哭過幾次,可是衛浮煙在此人麵前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脆弱。陸仲幾乎是在看衛浮煙的另一麵,軟弱的,放縱的,撒嬌求寵的……他從未真正看到過的。

“好啦,怎麽還是這麽愛哭!”連城推開衛浮煙伸手幫她擦拭眼淚,動作輕柔小心,明明笑意過分甜美,卻又不顯得膩味。

衛浮煙哭夠了才抽噎著問:“連城,你怎麽會在這裏?”

連城看了溫柔地說:“與懷王有約。”

“懷意嗎?”衛浮煙驚訝,“你怎會認識他?”

神色一黯,小心翼翼地問:“你一個月國人,怎會在黎國的洛都?是不是因為這樣懷意他才……”

連城隻笑著等她下文,衛浮煙卻以為周懷意抓了連城一時尷尬至極,連忙回頭跟陸仲解釋:“這是連城,我的救命恩人。我小時候跌落荷塘無人敢救,萬幸有連城去我辰國皇宮做客誤入禦花園,加以援手,救我性命。”

陸仲驚訝,原來荷塘舊事還有後半段故事,那就是辰國皇宮裏的人、她幼時的兄長母親都沒能救她,反倒是一個外人幫她走出劫難,這樣的交情也難怪衛浮煙對他有幾分依賴了。

去,辰國皇宮做客?

所以眼前人不是辰國人,卻擁有進入皇宮的資格?

連城似乎知道他的猜測,點點頭卻看著衛浮煙說:“浮煙,小時候你問我身份,我怎麽說的?”

衛浮煙撲哧就笑,頗有撒嬌味道:“這也不記得了嗎?月國朱雍王的義子。”

連城搖頭,笑意明快:“不記得,謊話怎麽可能全都記得。”

陸仲蹙眉,卻見衛浮煙十分親昵地請捶了連城一拳說:“我知道,月國朱雍王隻有一個女兒,封號靈斐郡主,就是拓王的側妃單夜茴。”

“那我呢?你都不查?”

衛浮煙不假思索地回答:“那無所謂。”

陸仲越發覺得此人在衛浮煙心中地位不凡,或許衛浮煙最愛的是周懷意,但是能讓她最無憂無忌的則是眼前這位救命恩人。可以想象衛浮煙在幼小的年紀被親人鞭笞逼落荷塘且無人援手時的絕望,那種絕望甚至蔓延到衛浮煙都不敢靠近荷塘。

可是彼時有多絕望,那個救她脫離困境的人就顯得多麽高大,日漸絕望,這種高大也就日漸明顯,甚至直到今天,衛浮煙明知被騙也堅持珍藏這一份溫柔,隻怕對周懷意也未曾提起過。

陸仲不得不重新審視那位名叫連城的,卻見他抬起一隻手撫上衛浮煙眉梢發際,神色之間濃濃的寵溺一覽無餘:“幸而我人品上佳,否則你一世堪憂。”

衛浮煙眸子發亮,笑意明快。

“我叫連城,姓單。”

“單連城嗎?你果真叫連城,你沒有騙我,連城,單——”衛浮煙生生頓住,單連城,單連城,她終於想起來這個名字了。

周懷意提過,月國鏡玉公主的姐姐,夜郎將軍單連城。

單連城神色半分未變,隻像哄小孩子一般拍拍衛浮煙的肩膀說:“懷王說曾與你提過我,果然不假麽?沒錯,我是月國的夜郎將軍,懷王未過門的側妃鏡玉公主單夜玫的兄長,我是單連城。”

他刻意給衛浮煙一個思考的時間,而衛浮煙也的的確確開始逐漸冷靜下來了。

英雄還是當日的英雄,天神還是當日的天神,但是衛浮煙不再是當年在荷塘中帶著滿身鞭笞血痕掙紮求饒滿心驚懼的小姑娘了,她會思考會籌謀,會分輕重緩急,會想要撐起這個大難將至的懷王府。

陸仲依舊一臉高深莫測地斜倚在石門旁,冷冷靜靜地審視一副飄逸姿態的單連城和既像在困惑又像在深思的衛浮煙。

許久,兩個男人都快等煩了的時候,衛浮煙終於恢複以往的平靜問:“懷意他找你來做什麽?”

陸仲不露痕跡地輕笑著略點了個頭,卻被一旁笑容玩味的單連城抓了個正著,兩人目光相接,各是促狹,隻是單連城目光裏總是多幾分空靈的飄逸。

“你能理清楚思路,這很好。懷王將你托付給我時說了一大推計謀,我都認為不可行,他卻說攻克難關的一切可能都建立在你足夠聰明、足夠冷靜又足夠堅強的基礎之上。我總算明白了,若連我都無法迷惑你,想必隻有懷王一人可以做到了,我很欣慰。”

不等衛浮煙再說什麽單連城便徐徐道來,就像他在不見天日的地宮裏住了這麽久,就隻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為衛浮煙講述這個故事一樣。

“懷王很愛你,了解你,放心不下你。接下來所有的故事都基於這三點,而我隻是被托付過來講故事的人。”

“大約四個月前,我在封地夜郎收到一件秘密的禮物,說秘密是因為畫是赫赫有名的不夜城四鷹中的一位偷偷潛入我府邸送來的,說禮物隻是因為我一直珍藏。那是一幅畫像,裏麵畫的是你,而周圍開滿明豔荷花,那個荷塘竟與你小時候跌落進去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

“我知道,小時候是我救了你這件事瞞不住了。辰國皇宮禁止私論此事,我本當一輩子當做沒發生過,但是很不幸有人也知道,他甚至繪出了你二十歲時的樣子,而你不開心,從畫中便可知道你不開心。”

“我想,無論如何我需要來一趟洛都了。為了看你過得好不好,或者為見一見居然查到此事、並不對我深究、卻堅持繼續往下查的人。”

衛浮煙低低垂著頭,許久才說:“他在查我,我知道的,隻是沒想到連累了你。”

“連累?”單連城驚訝,旋即深深笑開,飄逸的姿態自成一抹風景。

“沒有所謂連累,我和懷王是真真正正的合作,男人與男人之間交換的信任與義氣,”單連城笑意更為空靈,“彼此利用罷了,與你無關。不要打岔,畢竟對你和盤托出也是懷王托付的要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