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成的紙鶴從水榭花窗投了出去,隨著花窗外的池水顫顫悠悠的飄搖遠去,卻很快打了個旋兒,便湮沒在碧波之中。季清韶望著水渦旋繞處,愣愣的出了神。

中秋之夜後,她這一病就病了足有十多日。事實上驚怕之意早就散了,隻是生了些心病,難以名狀,方才淤積心中,消散不去。這心病她不敢告訴任何人知道,即便是跟著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四個貼身丫鬟。

那夜,她看見了台上那人,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自懂事起,她便知道,自己命中注定是要入宮為後的。她還知道自己的良人比自己小上兩歲,身體羸弱,性格靦腆,極是和善柔軟的一個人兒。她更知道父王自小便待她不同,為的是什麽。

父王常說:你自始至終要記得,你是我季景齋的女兒!即便是將來嫁出去了,也得牢牢銘記,我睿王季景齋才是你的根基!我榮你則榮,我衰你矣衰。

她原本早已認命了,作為一個女人,還有什麽比母儀天下更風光更榮耀的呢?至於戲曲中段子裏的愛情傳說,那不過是台上伶人逗樂取笑的故事罷了,又怎會真的存於人世間?

可這從小便植入心中的信念卻突然在那一夜一眼之間灰飛煙滅……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來自何方,更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看到她……可是她卻偏偏忘不了那劍光流轉中的英姿,忘不了那風華絕代的容顏。

莫名的,她的心已然不屬於自己。

世子哥哥來問時,她細細的描述了所看到的一切,她希望哥哥能將他尋出來,哪怕隻是知道他的姓名,便也足夠了。

大丫鬟翠玉捧著個炭盆進了水榭,見季清韶倚在窗邊,半隻胳臂耷拉在窗台上,忙急急的放了炭盆,快步上前道:“我的好郡主啊!您就讓我們省省心吧!這病剛好了些,便偏要來水榭散心,這倒也罷了,可現如今又開了窗子吹冷風,您這是怕躺的不夠久啊?”

說著便拽回了她的胳膊,給塞回了被窩裏,又關嚴實了窗。

“水榭中若是看不見水,還有什麽意思?我病了這許多日子,正是想散一散心呢。”季清韶柔聲說道。

翠玉氣苦道:“散一散心?您若是好好吃飯,身子骨也不見得好的如此慢啊,偏偏不知為何,總推脫胃口不好,別說是您了,換一個身強體壯的,七八天的牙僅沾米,那也是要病的。”

說著便從一旁的竹簍內,端出溫著的罐子,又道:“這是紅裳姐姐特意去小廚房熬的百合荷葉粥,您就將就吃兩口吧,她們正忙著熬藥,吃藥前也得墊一墊才是。”

季清韶瞥了眼粥罐,卻隻覺得肚腹飽脹,心中厭厭的,勉強吃得兩口便放下了,又引得翠玉長歎了一口氣。

正說話間,季清婉一挑簾子進了水榭,帶起了一陣冷風。她一進門便直奔床榻前坐下,拉著清韶的手歎道:“姐姐這病還未大好嗎?我就說那狐媚子害人!偏生和她出去便能撞到不幹淨的東西,看這給嚇的。”

季清韶扯出絲笑意,沒有回應。

“姐姐,你回來的時候恐怕沒看到,那狐媚子的一身狼狽樣子,滿臉滿身都是血,真真的可笑。也不知這許多血能不能除去些她身上的晦氣!”季清婉自顧自的說著,“可巧她偏生一番硬心腸,聽說是魘著了,沒看清境況,竟然第二日便若無其事的滿院子溜達。”

季清韶仍是沒搭腔,她依稀記得,人頭落地之後,她唬的心跳飛快,神兒都要出竅了,季清寧卻直勾勾的盯著台上那人,兩人對視約有數刻之久。

一絲妒意泛上心頭,那人為何隻看著她?是因為那一身的血嗎?

這邊季清婉還在說著:“姐姐這幾日病著,芙蓉苑那邊就更是了不得了。前幾日竟然到大廚房去開單子,列的菜名都是沒聽過的,說是要照章做了送去吃。大廚房每日的菜式都是母妃定下的,若是各院有偏好忌口,哪個不是花自己的分利銀子叫小廚房采買了做去?偏她有這臉,用公中的銀子開小灶。大廚房的王媽卻恬著臉上趕著巴結,竟然還真給做了,親自顛顛的送去芙蓉苑,你說這氣不氣人?”

“還有呢!負責繡活的陳媽也接到的單子。要她趕著在大侄子百日慶前趕出數套衣服來,也是未給銀子的,說是給芙蓉苑的丫鬟婆子們的。府內慣例,每年春分冬至都給下人各做一套衣裳,偏她作怪,此刻獨獨的來裁衣,我看那,分明是在收攏手下丫鬟婆子們的心呢!畢竟是剛進府的,沒有根基。”

“那母親怎麽說?”季清韶淡淡的問了句。

季清婉抿緊嘴角歎息道:“大廚房那事王媽壓根就沒回母親,說是反正用度是一樣的,也沒多耗費柴糧,倒也無所謂。陳媽媽是稟告了母親的,母親自然是不許,可偏巧父親去了海棠苑,母親還能怎麽辦呢?不過是幾套仆婦的衣裳,總不能當著父王的麵駁她的麵子,隻得應了此事。”

季清韶微一愣神,歎息道:“母親又該憋屈了。”

“可不是嗎!”清婉憤憤不平的說道,“母親當下便又犯了頭疼病,已經喊太醫用藥了。我氣憤不過,當下便去芙蓉苑罵了一場,那狐媚子竟然膽敢命小丫頭拿掃帚趕我!姐姐,你可不知道她囂張的勁頭呢!七八個丫鬟婆子一齊對付我和我的三個丫鬟,我寡不敵眾,不得已退了出來,去到世子哥哥那兒搬救兵,卻又被他數落了一頓,真真的鬱悶!也隻有姐姐才是明白我的,世子哥哥我看都是靠不住的了。”

季清韶心中歎息,自己病了這幾日,清婉終究是未壓得住性子去鬧了。也不知父王知曉了又會怎麽想。她握著清婉的手,想要說她幾句,想她也可憐,便忍住了未開口。

卻又聽清婉道:“姐姐,沒有你可是不行呢!這府內沒人能降伏得了那妖精了,你這病還要生到什麽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