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孫嬤嬤支支吾吾回稟的事,睿王妃當下便變了臉色。

青蔥的手指緊緊的握住茶盞,繃的骨節都顯露了出來。砰的一聲,茶盞被執向堂下的孫嬤嬤,孫嬤嬤不敢躲避,被茶水潑濺在身上,從肩頭起衣衫盡濕。

睿王妃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個老貨,讓你等教導郡主,她剛進門不懂事,你們便攢唆著主子恣意妄為!還真當我治不了你們不成?”

孫嬤嬤跪在地上,不住的顫抖,心中暗恨不已。若非薔薇是她的親侄女,她也不會頂替了來接這倒黴差事,明知道王妃必定震怒,又有誰願意來觸黴頭?

“娘親。”一旁坐著的季清韶放下茶盞,幽幽的開口道,“又何必拿下人出氣,這原本也怨不得他們。”

“就是!都是那個不安分的狐媚子鬧的,我看爹爹此番接她回來,可是要鬧得家宅不寧了!”季清婉猛的攢起身,快步撲入王妃懷中,揪著她的衣擺哭訴道,“想到今後天天吃飯都要與那狐媚子照麵,我就沒有了胃口,娘,您若疼我,便去和爹爹說罷,若今後她來前堂,我就在槐香苑裏自己用膳。”

季清韶連忙上前,拉著季清婉道:“都快及笄的人了,還這麽胡鬧。娘親此刻才是最難受的呢,你還添什麽亂!”

睿王妃閉上眼睛,撐著額頭,一臉的倦意:“我疲乏了,你們都去吧。”

說著又衝堂下的孫嬤嬤道:“告訴四郡主,無論如何,那竹子都是不能砍的,既然來了府中,這兒便是她的家,別再說什麽家去的昏話。”

季清韶連忙拉了妹妹和母親行完禮退了出去,孫嬤嬤也摸摸頭頂的冷汗,退了出去。睿王妃閉著眼睛揮揮手,幾個丫鬟忙上前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

午後的陽光逐漸從堂屋內褪去,睿王妃就這麽閉著眼睛撐著頭,僵直著身子的如同木偶,丫鬟們便不得不靜聲屏氣的伺候著。

過了許久,蹲著捶腿的丫鬟耐不住腳麻,撇了眼王妃,見她仍閉著眼睛似睡非睡,便緩了手中的活,偷偷的挪動了番腿腳。

突然一窩心腳狠踹到她胸口,將她踹得滾到了地上。

睿王妃怒眼圓睜的罵道:“下作娼婦生的小蹄子,也敢欺到我頭上來?來人啊,給我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那丫鬟立刻花容失色、涕淚橫流,二十板子!隻怕打完了就沒了命了。

“王妃饒命!”她哀叫著膝行至睿王妃前,抱住她的腿哭叫,卻又是一腳,將她蹬了開去。

“人都死光了嗎?還不給我拖下去!”睿王妃眼帶煞意,口角微顫的罵道,其餘的丫鬟這才知道王妃這恐怕是真怒了,要借這丫頭煞氣呢!

一旁忙湧出數名婆子,捂住口鼻,按住手腳,拖著那倒黴的丫鬟下去了。睿王妃直愣愣的發了會子呆,突然起身道:“去問問王爺在何處,就說我換身衣服便去他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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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醉石軒外環閣而過的活水,到了王府的南園便匯成了一汪清潭。潭邊高數十尺的假山上,立著個八角攢頂的亭子。

睿王季景齋坐在煙波亭上,側臨清潭,正一個人自己與自己對弈。他下棋的水平算不得上佳,倒也並不是尋不到合意的對手,隻不過更喜歡自己與自己下罷了,這習慣由來已久,仿佛更助於他理清思緒、甄選謀略。

他落下顆白子,隨即很快便又下了顆黑子,落子頻頻,一盤棋很快便占去了半壁江山。

乾坤莫測、世事如棋。他蜀中季氏與江淮衛氏自從架空了皇帝之後,便相互爭鬥了數十年光景。雙方均想稱霸天下,可歎勢均力敵,哪一方也未能將對方整盤吞下,最終白白相互損耗了數十年。

這數十年中,北地懷王陳氏逐漸做大,年年來豫州納貢呈祥的陳氏已三年未至了,聽聞有招兵買馬之勢,令他不得不防。而定王衛氏的麻煩恐怕比他更甚,不但家臣有分裂跡象,南麵毗鄰的慶王和越王亦有蠢動之意。

遭此多事之秋,雙方不得不停戰納和,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雖不覺得誰配做那漁翁,卻也不免有了思量。兩強相爭,必先清掃枕榻。先擺平了勢弱的,再做決戰,這是他和定王衛氏一致的考量。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永遠的敵人……而聯姻則一向是最有效的表態方式。

衛氏女嫁來豫州,做了他嫡出二子季清誠的世子妃,他則需尋個嫡出女兒嫁給定王那個名聲狼藉的世子衛東鋆,互作平衡。

當然,雙方都明白這短暫的和平維係不了多久,就仿佛風雨欲來之前的寂靜。

他季景齋共有妻妾十多人,府內養的孩子卻不多,也就兩子兩女,除了長子季清允是庶出,其餘一子兩女皆是王妃魏氏所出。

對於這其間的緣故,他心知肚明,其實這府內上上下下有何事他不知曉?不過是願管不願管罷了。隴水魏家銀錢頗豐,他是離不得他們的,因此一直以來對王妃魏氏便諸多放任。

他倒不是舍不得王妃嫡出的兩個女兒,隻不過季清韶遲早是要入宮的,雖然那上京的佛永遠隻能停留在金籠玉雕的佛龕中,但好歹也是金身禦駕,表麵功夫需得做滿十分。而小女兒季清婉名義上也早就是北地陳氏家的人了,雖此時陳氏隱有反意,但既然雙方尚未撕破臉,他也不想率先給予他們個起兵的理由。

因此,與衛氏這意料之外的聯姻,隻能從庶出的女兒中挑選。

他養在外麵的女兒數不勝數,卻大都疏了照管,不堪的居多,像樣的甚少,更何況他並不隻是想嫁個傀儡過去,還需這孩子替他做些事情,這人選就愈發艱難起來。甄選了足足半個多月,能入得他眼的唯有季浮霜一人。這丫頭年華正茂,又生就一副好模樣,比她那國色天香的娘更勝上幾分,脾氣秉性又上得了台麵的,聽聞年紀輕輕便收拾了一竿仆婦,很是有些見識。隻要稍加**,便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更何況此番上天又賜予了他另一樣製勝利器……

季景齋落下白子,轉瞬局勢大變,黑子整條長龍被團團截住,再無出路。他扔下棋罐,放聲大笑。意氣風發、豪邁以及。

潤州、定王、衛東鋆……這小子此番又怎能勝得過他?假以時日,天下盡在一掌!

一旁伺候的兩名童兒立刻上前收拾起棋盤,端來了茶水膳食。

突見一紅衫彩影從山下清潭邊行來,行至假山前與守衛的長隨低聲細語,長隨又轉身上得煙波亭,傳話給一童兒知道。

“什麽事?”季景齋望著水潭秋色,頭也不回的問道。

“稟王爺,王妃說她想來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