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賊

天色尚早,樂璿卻不敢在街道上過多停留,而是繞過了一條街,便徑直返回了府衙,她需要跟玄淩玨先布置一下,免得這些人搞什麽突然襲擊。

聽聞了樂璿的描述,玄淩玨不由得微微抿唇:“隻有大概十幾個人的模樣,應該不會在獅城府衙動手,好歹府衙也有些衙役,他們犯不上為了些衙役浪費體力和人員。”

樂璿微微沉了眼眸:“可若是隻為了跟蹤我們離開獅城,他們來的不是太早了些?你不是還沒有確定返程的時間?”

玄淩玨也不由得皺了眉,樂璿說的也不無道理,他雖然是有回京之心,卻當真沒有部署過。

“忖度無益,既然來了,便瞧瞧他們究竟想幹什麽吧!”玄淩玨微微抿唇,“府衙裏加大防護,還有,準備收拾行裝,咱們五天後啟程回京。”玄淩玨的下巴微微收緊,露出那原本不甚明顯的疤痕。

樂璿瞧著玄淩玨凝重的目光,不由得也微微抿唇,他擔心的,恐怕不是這幾個無名的小卒,而是那大殿之上的九五之尊。

為受災百姓分憂,盡可能地減輕他們麵對天災所需要麵對的痛苦,是玄淩玨的慈悲之心使然;而隨著他的妥善安置,隨之而來的名譽和威望,卻是對皇帝最大的威脅,玄淩玨不想如此,因為他從來都不希望自己是皇帝的假想敵。

可讓他放棄百姓的安危做的稍微錯亂些,他又是做不到了。

這次回京,恐怕皇帝一定要更加忌憚他了。

入夜,府衙仍滿是守衛,幾個衙役一組,舉著火把在府衙之中巡視著,夜色朦朧,卻顯得格外危險。

玄淩玨與樂璿房間的燈一早便熄了,兩人卻始終不曾安睡,樂璿窩在玄淩玨懷裏,帶著一絲鼻音輕聲問著:“跟我講講你下巴上的疤是怎麽來的吧?”這是專屬於兩人的閨房對話,玄淩玨不是那個隱忍冷漠的王爺,樂璿也不是那個張揚強硬的王妃,他們就如同普通的男女一般,耳畔軟語。

玄淩玨的肩胛微微**了一下,才微微笑著開口:“怎麽想到問這個?”在玄淩玨的印象中,樂璿從不是個喜歡挖他過去的人,他的一切都是他主動告訴她,而她甚至都不曾問過他與法靜是否有過曾經,有時候連他都會懷疑,樂璿究竟是對他太信任,還是根本不曾掛心。

而今日,她居然會對他下巴上那清淺得幾乎難以分辨的疤痕如此感興趣?

“女人的直覺,總覺得你的疤痕有故事。”樂璿似乎想起了當時在蕭山偷偷烤魚吃的場景,那夜幕下看著沉默的玄淩玨,便會對那若有若無的疤痕出奇的好奇。

玄淩玨微微牽了牽嘴角:“也不是什麽故事,隻是我與大哥的嫌隙罷了。”

深夜之中,玄淩玨用極清淺的語氣談起他五六歲時的故事,當時為了可以讓玄淩玨得到更好的照顧,太皇太後便經常招元荷入宮,元荷便經常帶著自己的另一個親生兒子——大世子玄淩璟,幼小的玄淩玨並不懂得皇帝與世子的界限究竟是什麽,便與大哥極親近,無論他去哪兒,小玄淩玨必定是要跟隨的,當時仍是大世子的玄淩璟躲不過,便也經常帶著這個小皇帝弟弟一同玩耍。

玄淩玨似乎一輩子都會記得禦苑中那棵會結出紅果子的樹,當年十二歲的玄淩璟帶著六歲的玄淩玨,趁著太監不注意便偷偷爬上了那有五尺多高的樹杈,隻為了嚐一嚐那紅果子究竟是個怎樣的味道,誰知道才剛剛站在高杈上,便聽見元荷的驚呼,兩個孩子都是驚慌,一時沒站穩,玄淩玨便整個人倒了下去,玄淩璟便急的抓了一把,卻不想被他的重力帶下了樹杈。

到底是大孩子了,玄淩璟幾乎是緊緊抱著玄淩玨墜下樹枝的,才讓玄淩玨隻是刮傷了下巴,而他卻被摔斷了腿。

誰知道,元荷與聞訊趕來的太皇太後與所有的太監宮女都圍著玄淩玨,卻將一旁根本動彈不得的玄淩璟拋在了一邊,甚至是處理了事故以後,玄淩璟仍是被好好的教訓了一通,據說他躺在**養了半年,便抄了半年的四書。

從那以後,玄淩玨便再也沒有在皇宮中見過大哥,即便是他偶爾跑到父親的王府去,大哥也是避而不見,直到今日,大哥對他仍是一副避之猶恐不及的模樣。

玄淩玨重重歎氣,長大了些,玄淩玨特意派小太監上那棵果樹上去摘了那紅果子,放在嘴裏竟格外的苦澀,一如他想起大哥時的心境。

樂璿微微抿唇:“其實……大哥待你也算極好了。他雖然有些容易輕信他人,卻願意派百裏失笑來協助你,若沒有百裏失笑,也許也沒有我們的今天。”

玄淩玨抿唇:“我總覺得大哥一定不是僅僅因為受了罰便不再理我的,可是究竟是為何,我這麽多年都未參透。”

樂璿才要開口寬慰,便聽見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王爺,王妃!”

聽見慧通略帶急促的聲音,玄淩玨方沉穩地開口:“怎麽了?”

“府衙似乎被投了毒,已經有十幾個人出現了中毒的症狀!王爺王妃可有什麽異樣?”慧通有些焦急,生怕這毒素不小心蔓延到王爺王妃這兒來。

“我們很好。”樂璿披著外套從房間走出來,眼神裏帶著淡淡的盤算,“中毒的人都安置在哪兒了,帶我去瞧瞧。”

在慧通的帶領下,樂璿一路拐到一間不常用的空屋之中,十幾個人都被安置在了此處,如今正滿屋子呻吟,讓人一邁進去便會下意識皺緊眉頭。

樂璿略掃了掃眼前這些人,有些是她帶來的,有些是獅城的衙役,有些是獅城府尹季晨家的小廝婆娘……竟看不出任何指向性,隻是他們這些人甚至都不在一處吃飯,不在一處休息,怎麽會忽然得了同樣的病症?

中毒……樂璿的眼珠兒不由得轉了轉,難道跟圖謎山那些苗疆人有關?世人皆知這苗疆人是最擅長用毒的,如果是他們下的毒,一切便就說得通了!

“這一下子放倒了這麽多,府衙還不亂了套?”季晨穿著便裝,也急匆匆地趕到了這兒,見了王妃,便恭恭敬敬地請了安,才略帶著埋怨地開口,“這可真是要了臣的老命了,看來明日便要先貼個招工的告示出去了!”

“招工?”樂璿微微揚眉,那麽便要有不少外人進入府衙了?

樂璿是帶著冷笑回到房間的,原來這些苗疆人打的是這個算盤。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

樂璿抬眼,床榻上卻已經空無一人,玄淩玨剛剛並沒有跟她一同去查看中毒人員啊,那這麽晚了他跑到哪兒去了?略勾了勾嘴角,樂璿才閑閑地依著床楣坐下,等著玄淩玨回來。

夜色闌珊,玄淩玨卻與另一個身影站在府衙後身的竹林之中,那略顯粗胖的身影卻出奇的敏捷,即便是在這個已經加緊了戒備的府衙中,仍是可以自由進退,沒人可以發現她的身影。

玄淩玨微微抿唇,眼神中是滿滿的戒備:“刑嫗怎麽會來?”

“自然是老主子放不下您,才來派奴婢來跟您送信兒,別急著回京,先去找找日月城在何處,那是皇後娘娘設立的,去過,定然不會叫您後悔的!奴婢的話兒傳到了,就先行告退了,祝王爺福澤深厚,身體康健!”那老太太已經七十多歲,卻如同一個二三十歲的少女一般,腳步輕盈地離開,甚至連一點聲響都不曾發出。

玄淩玨的唇不由得抿成一條線,看來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了!

玄淩玨心思沉重,負著手一路走回房間,抬眼,便看見倚著床楣睡著了的樂璿,不由得輕輕歎氣,原來家中有人等待的感覺,竟是這麽溫馨。玄淩玨伸手扶住樂璿的頭,想要不打擾到她的情況下將她安放在**,可玄淩玨才剛剛觸碰了樂璿,樂璿便已經抬眼:“你回來了?”

玄淩玨微微勾唇:“打擾到你了?睡吧,天色不早了,若沒有緊急的事兒,便明早再說吧,好麽?”

樂璿也是睡眼朦朧,便乖乖躺好在**,往玄淩玨的懷中微微拱了拱,便又睡熟了。

夜的魅力,便在於它可以隱匿一起陰謀,但總有些如鬼魅一般的眼眸可以明察這一切勾當。

天一亮,便會教陰謀詭計無所遁形。

麵對著滿桌子的早飯,樂璿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挑揀著放進嘴裏的食物,聽著玄淩玨略帶沉穩的語氣對她解釋昨夜忽然消失的理由,眼眸略微有些陰沉,仿佛是在眼中透露出了她滿心的焦慮。

“那個刑嫗,是關在慈寧宮的皇太後的心腹?”樂璿的眉頭緊皺,看著玄淩玨亦滿心憂慮的點頭,不禁心下猛地一沉,果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一個皇帝一個皇後已經讓她跟玄淩玨應接不暇了,如今早已經被奪權多年的皇太後怎麽又跑出來插上一腳?

樂璿微微抿唇:“不能置身事外,讓她們先自相殘殺麽?”

玄淩玨歎氣:“聽刑嫗的意思,老祖宗並沒有準備現在出山的意欲,她才是那個準備坐收漁利的人!”

樂璿不由得冷哼:“都八十歲的老太太了,還準備跟人耗時間?她有時間跟這兒等,我們更該有耐心啊,她如今既然還夠不成威脅,便別去理她,隻是那個日月城,是個什麽地方?”樂璿不由得想起了武俠小說裏的日月神教,怎麽覺得用了這兩個標識的人都會格外恐怖?

玄淩玨歎氣:“已經派天鷹去調查了,估計這四五日便會有結果吧,不是說那些苗疆人準備進府衙來麽,也許我們可以從他們身上找找答案。”

“王爺。”慧律請了安,才湊到王爺耳邊輕聲開口,“苗疆那幾個人都已經以應招人的身份進了府衙了,我們如今便一網打盡麽?”

玄淩玨微微搖頭:“挑你認得的留下三四個,其他的便先打發了。”

“是,”慧律得了令,便又轉身離去,他知道王爺部署的意義,這些人若是統統留下了,恐怕這個府衙中便沒有幾個人可以束縛住他們了!

慧律將鳳凰、達子和之前在寨子門前攔住他們的那個領頭的人指定留下,其他人都找了些錯處給打發了,這三人是圖謎山相對上層的人員,了解的事情會略多一些,而因為他們相對優秀,被留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樂璿若無其事地坐在涼亭之中瞧著那三個人在一個老嫗的帶領下熟悉府衙的內部結構和他們各自的責任,這三個人都裝出一副互相不認識的模樣,裝模作樣地跟老嫗套近乎,那老嫗也沒什麽心機,不過三五句,便被他們徹底收買了心腸,跟他們一副情比金堅的模樣。

樂璿不由得冷笑,這幾個人倒是很會拉攏人心的。

“幹什麽呢?”百裏失笑順手掏了一把瓜子兒,一邊嗑一邊打量著樂璿,“你好端端的幹嘛不去準備回京的事宜,坐這兒當什麽清閑王妃?你可不該是那個躲清閑的人,你看看鬼瞳、天鶴她們忙的,你跟茗燃倒是樂的清靜!”

樂璿抬頭去瞧了茗燃一眼,微微勾了嘴角,話兒出口便是滿滿的揶揄:“茗燃,快去把鬼瞳換下來吧,以後我可得把鬼瞳當親妹妹一樣養活著,要不然這護花使者非得擠兌死我才肯罷休呢。茗燃你也別怪我就隻能支使你,誰讓你沒有個護花使者呢!”

茗燃自然聽得出王妃語氣中帶著笑意和戲謔,便也不當真,隻順著王妃繼續開口:“是是是,以後可要跟鬼瞳姑娘好好取取經呢!奴婢這就去把鬼瞳叫來!”茗燃說完,便轉身要走。

“你給我回來!”百裏失笑氣惱,“我現在已經到了給你們任意捏圓搓扁的地步了嗎?樂璿,我心裏……”

“哎!”樂璿聽見他心裏二字,便已經打斷了他的話,“少說你心裏隻有我一個人這種鬼話,你最好趁早看清楚你自己的心,別到時候連鬼瞳都離你而去了,你才知道你心裏到底喜歡的是誰!”樂璿的表情竟極嚴肅,一雙篤定的眸子直視著百裏失笑的眼睛,百裏失笑竟不知為何心中慌亂了許多,似乎被樂璿這麽一問,他便真的開始動搖了一般。

樂璿承認百裏失笑是曾經真的對自己動過心的,可是那是不是真正的愛情還很難說,他不過是因為她對他是與眾不同的、是難以馴服的、是無法猜測的,才會對她充滿了好奇和好感,當然也為了這好感給了太多的照顧和關懷,可那並不能完全衍生成愛情,至少百裏失笑從未了解過她的內心,也沒有真正讓她了解他的內心。

這,便是愛情的死忌。

百裏失笑被瞧得慌了心神,便慌慌張張地起了身,隨手將瓜子兒丟回果盒中便轉身離去:“你們這群壞女人,就不能教我點兒好的!不跟你說了,我就是再有三張嘴也說不過你佛王妃樂璿!”

樂璿看著百裏失笑逃之夭夭的背影,不由得記得歎氣,仍站起身朝著百裏失笑的背影叫嚷:“你給我好好想想,別又逃了!”

剛剛準備拐過假山的幾個人不由得都被王妃的聲音給吸引了去,目光觸及,便見一個絕美的紅衣男子如風一般一閃而過,那玉琢一般的臉頰上還帶著微微的緋紅,仿佛是羞愧難當的模樣。鳳凰不由得勾起一抹垂涎的笑,中原的男子果然各個如花似玉,似這種還會羞紅臉頰的男人實在是可愛至極。

“王媽,”鳳凰仍有些許不願錯開眼神,但仍將頭微微朝王嫗的方向偏了偏,“那個紅衣的美男可是王爺的弟弟?”

“不是不是,”王嫗雙手連忙搖著,仿佛是她知道什麽天大的秘密一樣,聲音帶著淡淡的神秘,“那個紅衣的美男子好像是叫百裏什麽的,隻是王爺的一個跟班,似乎跟王妃關係也是極好的,天下竟然有這麽精致美麗的男人,王媽我活了五十多年也還是第一次見,那皮膚,跟個小丫頭一樣水靈!”

王媽一邊說,鳳凰便一邊眯著眼睛追隨著那紅色的身影越來越遠,眼神裏流露著滿滿的垂涎,她既然來了中原,便沒有理由不嚐嚐鮮。

樂璿站在假山上,竟將那鳳凰的眼神瞧得個一清二楚,這快要掉出來的眼珠子分明是在將百裏失笑當成小鮮肉一樣。樂璿不由得勾了勾唇,連百裏失笑都敢垂涎,看來這個鳳凰還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樂璿也不多停留,便轉身下了假山,一邊走還不忘一邊大聲開口:“茗燃,咱們去瞧瞧行裝準備的如何了?那幾個人也不知是偷懶還是真這麽巧,偏在幹活兒的時候病倒了,看來要抽調兩個人隨行了!”

“王妃,今日便招進幾個人來,要茗燃去瞧瞧麽?”茗燃順著王妃的話兒繼續開口。

“那你便去瞧瞧吧,若是你看著合適,便領來給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