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結局(一)

那應該是整個皇宮第一次看見八皇子盛怒的模樣,沒人知道八皇子與淑貴妃究竟聊了些什麽,但還是有幾個人聽見了那些許的爭吵聲,才見八皇子憤然離開,徑直地踏著那漢白玉路上積留下的汙水,似乎並未瞧見那水痕沾染了他從不染纖塵般的一襲月白長衫。

淑貴妃微皺著眉頭瞧著她自己的兒子逐漸遠去,那掌心仍有一分輕微的酥麻,她也有些驚訝,她剛剛居然就那麽衝動,隻因為那麽一句話,便伸手給了他一巴掌。

“在母後眼中,兒子竟是這般無恥之人?若要我玄淩珞在一個謀逆的女人手下任由擺布,我還不如從來就未生在皇家!我想得到皇位不假,可還沒不齒到要去蹭她皇太後的大腿!”

淑貴妃微微皺眉,她從來都是極信任自己這個唯一的兒子的啊,他也很爭氣,從小便幾乎從未輸給過別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的太過聽話,才讓淑貴妃這個母妃習慣了對他頤氣指使,卻忘記了他還是當朝那個受到百官稱讚的無冕之王。“八賢王”這個稱號,可不是眾人對他的恭維而已。

淑貴妃重重歎氣,她恐怕終究是老了,這心力與腦力都拚不過這些年輕人了,這天下終究是他們年輕人的,那兩個老太婆就是爭掉了腦袋,隻怕也沒什麽好結果!

“淑貴妃……”淑貴妃身邊的小丫鬟墨言才敢緩緩靠近,伸手扶住了她,“娘娘,您在發抖。別擔心,八爺是個孝順的人,過不兩日便必定要來跟您請罪了!”

淑貴妃反而將眉頭鎖得更緊:“隻怕這一次,該是我跟他請罪了!哎,老啦,不該管的事兒,還是少插嘴的好,年輕人的心思,我這太婆還是猜不透啊!走吧,陪我這老婆子做老婆子該做的事兒吧!”淑貴妃微微拍了拍墨言的手臂,便轉身往暖閣走去。

墨言有些憂慮和害怕,這皇宮究竟是個怎樣食人的地方啊?淑貴妃尚不滿四十五,在常人家才是剛剛能登上當家主母的年紀,整該是媳婦熬成婆的得意時期,怎麽在皇宮之中,便已經有了這蒼老退隱的心思?

窗外的陰雲仍纏綿在京城上空,似乎隻是暫時地喘一口氣,便又要傾盆而來了。

從清晨起,玄淩玨便始終負手立在正廳門外,一站便是兩三個時辰,似乎是在等待著天鷹將樂璿接回來,天鶴與茗燃勸了幾次也未能將他勸回房間,便也隻能皺著眉,眼瞧著這王爺執著倔強的身影。王爺與王妃之間的情誼她們也算是一路見證過來的,看見王爺憂慮的模樣也頗有幾分感同身受,要知道,這段時間她們沒有守在王妃身邊,也是每日提心吊膽的。

可是始終如此等待,也不是個辦法啊!

天鶴皺了皺眉頭,眼睛轉了兩圈:“茗燃,我們……”天鶴的話兒才說了一半,便被什麽吸引了目光,瞪大了眼睛瞧著門房上麵那略顯蹣跚的身影,幾乎是驚呼著開口:“天鷹!?”

應著天鶴的一聲驚呼,所有人便都抬頭向頭頂望去,那天鷹似乎想要從房頂飛身而下,卻不知為何一個趔趄便折了跟頭從房頂掉了下來。

天鶴的位置已經來不及起身去救,還不等她疾呼,便見一抹火紅色身影從眼前掠過,接住了那墜落的天鷹,安穩地放在了玄淩玨麵前。

玄淩玨那滿心的不安已經借由著他那緊抿的唇顯露無疑,眉峰緊鎖,瞧著天鷹那滿身的傷痕竟沒有開口詢問,連天鶴也不禁滿心憂慮地看著王爺蒼白的臉色,那偌大的院子竟肅靜等仿佛能聽見風在耳邊呼嘯,不知道究竟是誰在等誰先開口。

天鷹緩過氣來,才匍匐在地上朝王爺狠狠磕了兩個頭:“屬下該死,路遇劫匪,沒能保護王妃平安歸來!”

“劫匪?”反而是百裏失笑開口問道,“好端端的怎麽會遇上劫匪?究竟是誰劫了樂璿幹什麽?”

“是……”天鷹皺眉,略遲疑了一刻才開口,“西陵國三皇子。”

所有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看著天鷹,如今這個節骨眼,西陵國三皇子怎麽可能出現呢?

若是以往,憑著樂璿與楚喬的舊情,楚喬派些人馬來想要趁亂將樂璿擄走是極正常不過的事兒,可如今的西陵國也正是內憂外患,內有大皇子正企圖逼宮奪位,外有韃靼族正在趁火打劫,想要攻下西陵國的西北大片疆土,如今的楚喬該是最腹背受敵的時候,隻怕在西陵國都已經要忙得焦頭爛額了,怎麽會如此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京城邊界呢?

玄淩玨的唇緊抿成一條沒有血色的線,那深不可測的眼眸中流露著所有人都讀不懂的情緒,不知道為何,他竟沒有出現那無憂穀時的神情,不急躁、不憤怒,反而是平靜的,除了那深邃的眸子,幾乎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緒,所有人盯著他,似乎在等著他開口,而他卻反而緊閉了雙眼,將那唯一流露著情緒的眼神關進眼底。

“王爺……”茗燃輕聲試探著開口。

“都回去吧,”玄淩玨低沉著嗓音開口,“我去見楚喬,若樂璿當真在他那兒……至少還算安全……”玄淩玨的下巴不知為何收得極緊,所有人都有些不安,仿佛是王爺的情緒讓他們擔憂,可他分明是平靜的,那份氣場卻仍是直抵人心,讓人不寒而栗。

也許連玄淩玨自己都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情緒去麵對,楚喬會放棄自己在西陵國所需要麵對的一切來京城尋樂璿,他又有什麽立場去興師問罪,如今的情形,分明是他自己丟了樂璿!

與其說玄淩玨在憤怒,不如說他在自責,深深地自責。

玄淩玨大概問了樂璿被劫的方位,便匆匆而去,天鶴慎重地看了茗燃一眼,便緊緊跟著王爺一路往北而去。

一直奔著暗道出了城,玄淩玨才回頭看了看天鶴:“為何跟來?”

天鶴那烏黑的眼珠兒也是篤定地瞧著他:“王爺若是救得走王妃,天鶴便做那斷後的,王爺若救不走王妃,天鶴便做那守候的。無論如何,不能再讓王妃一個人了!”

玄淩玨微微沉了沉眸子,並未開口,便驀地回頭離去。

是啊,無論如何,不能再讓樂璿一個人了!

天鶴咬了咬舌頭,她剛剛說的話,分明是帶著不相信王爺的意思……天鶴不禁懊惱,王妃如今的情形已經讓王爺焦慮難過到如斯程度了,她居然還跟著添亂!

天鶴一路跟著王爺,出了城便找了驛站牽了馬,似乎都不曾多走半絲彎路,便在西北方向的山路上發現了西陵國一行人的蹤跡,大概三五十人的隊伍行色匆匆,那不算大的馬車外,分明是楚喬的貼身隨侍衛東。很顯然,他們是當真急著回去,要知道西陵國如今的局勢不亞於天朝,說不定頃刻間便已經無力回天。

玄淩玨輕輕歎氣,看樣子的確是楚喬不錯。

天鶴跟著王爺駐馬站在半山腰,偷偷瞧了瞧王爺的臉色才敢開口:“王爺,我們現在便去將王妃奪回來麽?”

玄淩玨微微抿唇,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開口:“我們兩人,怎麽可能從這些西陵國大內高手中將樂璿救出。”

玄淩玨是用陳述的口吻說出這句話的,天鶴略有兩分疑惑地瞧著王爺平靜的神情,他是沒有了自信麽?可為何那眼中卻仍充滿了誌在必得?

“你去通傳吧,說天朝佛王要見見西陵國三皇子。”玄淩玨故意說的全部是品階和地位,便是要讓楚喬了解,這畢竟還是在天朝的地盤,他如今的所作所為有多麽無禮,他應該比誰都清楚。

天鶴便點頭應了,一路策馬奔馳而來,那斷後的侍衛聞聲,便見一個女子單槍匹馬地衝向隊伍,不禁皺眉,這一個女子顯然不會是來奪人的,可……該擒了她麽?

天鶴見那在隊伍最後的幾個侍衛拔出了腰中的佩劍,顯然是動了殺機,可那緩慢遊移的招式和眼神分明昭示了幾人的猶豫,天鶴便連忙示好:“我是佛王妃是侍女天鶴,求見西陵國三皇子。”

“侍女”二字顯然很奏效,這隊伍中大都是楚喬的心腹兵將,自然知道佛王妃在三皇子心中的地位,怎麽可能有人會跟一個侍女為敵?

幾個人都收了佩劍,隻有一人象征性地將劍背在身後,還算恭敬地開口:“姑娘請隨我來吧!”

那男人策馬帶著天鶴一路行至了隊伍中央的馬車處,那趕車的衛東與天鶴也見過兩次,看見她隻身一人前來也難免有些驚訝,不禁勒了馬,瞪大了眼睛瞧了天鶴許久,直到楚喬略疑惑地詢問了一句,才記起回頭往馬車內通稟:“三皇子,天鶴姑娘求見。”

似乎隻有片刻,便見三皇子掀了簾子,定睛瞧著那個叫天鶴的姑娘,她雖一身短打裝扮,腰間配了寶劍,但總體上仍是個平常的丫鬟模樣。楚喬微微打量了她一陣,她身上有些氣場,竟與樂璿有三分相似。

楚喬略皺了皺眉,似乎才要開口問她些什麽,便被她生硬地打斷:“奴婢天鶴,奉王爺之命前來通稟,讓我跟您說,天朝佛王要見見西陵國三皇子。”

楚喬才剛剛要皺起的眉不禁就勢揚了揚,果然是樂璿帶出來的人,做事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玄淩玨竟用這種方式來與他相見。

楚喬有些玩味,他做好了萬全的防備,便是怕玄淩玨會出其不意地突然襲擊來將樂璿奪回,就如同他剛剛所做的一樣。

可玄淩玨卻恰恰是反其道而行,用了最正統的通傳會見,這是京城外不足百裏處,也算得上是天朝的命脈之地,他身為西陵國三皇子私自闖入此地已經是不小的罪行,若是被玄淩玨發現召喚卻仍奪命逃竄,玄淩玨便足可以動用軍隊以監聽竊國的罪行將他們所有人逮捕。

這等事一旦扯上兩國政事,便永遠也說不清了。

一片頗有些深邃的樹林因為連日的陰雨多了幾分潮濕,那種濃鬱的泥土氣讓所有的熏香都沒了痕跡,那滿身的土腥氣仿佛是在叢林中生存了多年一般,帶著樹林特有的原始氣息。

所有的侍衛都被要求在樹林之外等候,隻有玄淩玨與楚喬兩人相對而立,兩人都隻是緘默地正視著對方,便已經氣勢逼人。

許久,還是楚喬憋不住,咬了牙冷聲開口:“你單槍匹馬而來,便妄圖將樂璿奪走?”

“我隻是來領樂璿回家。”玄淩玨的話說的極平緩,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哼,”楚喬冷哼,“少拿你那副當家王爺的態度跟我說話,沒錯,你是王爺、你是原配,那又如何?我敢來,便不可能怕你!”楚喬的語氣有些蠻橫,他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將樂璿奪走,便已經做好了被天朝誤解甚至逮捕的打算。

玄淩玨微不可辨地抿了一下唇,竟似乎露出一抹冷笑,卻又似乎始終麵無表情,仿佛楚喬所說的不過是個並不好笑的笑話,讓玄淩玨略帶了一分鄙夷:“原來世人稱讚的西陵國三皇子,也不過是個土匪強盜。樂璿向來是善惡分明之人,三皇子,若你都不再約束自己的行為,隻怕會將樂璿越推越遠。”

楚喬咬牙:“縱使你如何說吧,反正我下定了決心要將樂璿帶走,她跟你吃得苦已經夠多了,我絕不可能再這麽坐視不理!玄淩玨,你如此麵無愧色地站在我麵前信口雌黃,都不捫心自問一下,自從樂璿嫁給你,她吃了多少苦麽!”

玄淩玨這才將唇抿緊,隻怕楚喬說的沒錯,自從她嫁到他身邊,便一直苦厄不斷。

兩人的對話似乎便已經結束了,那潮濕黏膩的風拂動著盛夏翠綠的樹葉,發出瑟瑟的響聲。

不知過了多久,便聽見樹林外一陣喧鬧,楚喬才皺眉,便見衛東匆匆趕來:“三皇子,咱們似乎被包圍了!敵軍少說也有千餘人!”

楚喬不禁皺眉,他輕騎入京,這一整支隊伍不過七八十人,即便以一當十也難敵對手啊!抬眼瞧了瞧仍舊抿著唇立在原地的玄淩玨,滿心憤憤:“你來跟我談判,不過是在拖延時間?”

玄淩玨的麵色仍舊淡淡:“本王不過是希望給你一個回頭是岸的機會。”

楚喬被玄淩玨這一副凡事不急不吵卻又一擊中的的態度氣得喘著粗氣,咬緊了牙關才冷冷開口:“你就不怕我挾持了樂璿做人質,逼你退兵!”

玄淩玨微微歎氣,竟極耐心地解釋道:“第一,你對樂璿的心意我很了解,你不會做傷害樂璿的事;第二,我玄淩玨向來不受人威脅,即便你手中是我最重要的人;第三……”玄淩玨微微頓了頓,才側頭瞧了瞧林外的情勢,“若是我猜的不錯,如今天鶴已經將樂璿帶離馬車了,不信你可以讓他去瞧瞧。”

楚喬原本便緊皺的眉頭不禁糾纏在一起,那英氣的眼眸中帶著一抹難以置信的驚訝,他從擄走樂璿到玄淩玨追來不過半日光景,那通風報信的男子又身受重傷,隻怕入城也至少要將近兩個時辰,可玄淩玨居然就能在知道了他的方位後如此迅速地調來千餘人,可見他平日裏便有所準備。

可即便他早就有所準備,他又如何確定那個一身短打裝扮的侍女就必定可以將昏迷不醒的樂璿救走呢?

還不等楚喬命衛東去查看,便已經又來了兩個連滾帶爬的侍衛匆匆奔來:“三皇子,佛王妃……不見了!”

楚喬不禁忿恨地咬緊了牙關,執拗地瞪著眼前這個沉默平靜的玄淩玨,怎麽仿佛才頃刻之間,這優劣之勢便已經完全變了風向?

玄淩玨看得出楚喬那滿心的憤懣,輕抿了唇緩緩開口道:“論理,作為天朝王爺,我該將擅闖京城的他國細作收押待審的,我如今尚未動此心思,便是念及了你與樂璿間的關係和我娘親與你父皇的多年友誼,所以別用那種委屈不甘的眼神看著我,以你我間的政治立場,我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楚喬,你擅自搶走樂璿,已經是在挑戰我的底線!”

玄淩玨的話說的極輕,可不知為何,卻又壓得人極重,重到衛東在三皇子身後幾乎要緊張地喘不上氣來,在他的認知中,天朝佛王是個凡事不爭的人,可今日一見,才知道他從不是不爭,隻是很知道自己想要的該要的是什麽。衛東歎氣,雖然他知道三皇子仍滿心不甘,可這一次他已經徹底輸了。

楚喬可以聽見自己拳頭攥緊而發出的咯咯聲,可他心裏清楚得很,事已至此,他根本沒有反擊的可能。楚喬咬著牙,冷冷一哼:“我竟忘了,天朝凡是不爭的佛王可是個很有政治野心的人,所謂的隱於市不過是等候出擊的時機,隻可惜如今你卻為了圍剿我而暴露了自己的野心,隻怕你的如意算盤也要落空了!玄淩玨,以你的野心,值得麽?”

“輸了她,贏了世界又如何?”玄淩玨輕抿的唇角有一抹不以為意的淺笑:“當初便對你說過這句話,隻怕到今日你也沒有參透。”

玄淩玨並未多言,見楚喬若有所思的垂了垂眼眸,便驀地轉身徑直離開。

玄淩玨所派出的近八百人是他的暗夜騎,早就是做好了緊急出征的準備,是可以隨時調派的近身衛軍。玄淩玨並未讓暗夜騎傷害楚喬的一兵一卒,隻是確定了樂璿已經回到他身邊以後,便將楚喬等人放行了。

楚喬仍是有些不甘地回頭瞧了瞧那一支精銳的騎兵,玄淩玨這支隊伍,個個都不是等閑之輩。一個蟄伏了十六年的王爺,是何時拉攏了這麽多死士為他效命的呢?

楚喬也不得不承認,玄淩玨身上有一種不同於他人的人格魅力。

見楚喬的人馬逐漸走遠,玄淩玨才皺著眉急匆匆趕到了樂璿身邊,雖然已經確信了她回到了自己的視線範圍,卻仍是心有餘悸。她應該在寒冰洞中躲過這個炎熱的夏天的,可如今在這種仍有些暑氣的天氣下睡了有五天了,他是不是該慶幸這幾日的連綿陰雨讓天氣雖悶卻並不十分炎熱?

可看著樂璿那光潔的臉龐仍舊是有些燥紅,顯然還是適應不了這樣的溫度。

玄淩玨的唇不禁又緊抿在一起,略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開口:“隨我送王妃回無憂穀。”

“王爺!”帶兵的天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如今京城的局勢恐怕等不得王爺去一趟無憂穀再回來了,王爺將王妃交給天澤吧,暗夜騎保證誓死保護王妃安全抵達!”

玄淩玨搖了搖頭:“此事不用再議,動身吧!”

“可是……”天澤似乎還想要多說些什麽,卻被站在一旁的天鶴使了眼神,不得不噤了聲。

才不過剛到黃昏,那陰雲密布的天空便已經不見了一絲光亮,整個天空陰沉得如同下一刻便要世界末日了一般,那紅牆之中早早便掌了燈,可仍是因為連日來的陰雨而略顯晦暗。

“太後娘娘,”刑嫗端了一身剛剛用香薰烤幹的衣物緩緩走入寢宮,“天氣潮,還是換一套幹些的衣服吧!”

童佳花白的眉毛微微皺起:“二皇子那邊還沒動靜麽?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是孝順的孩子,皇後已經被羈押一天多了,他們不興兵討伐、也不趁亂劫獄,到底是在做什麽打算?”

“會不會是如十皇子一般,為了那皇位而背棄了皇後?”刑嫗微微試探著問道,畢竟皇位才是最實在的東西,為了那皇位,太多人會選擇背棄自己的曾經。

“若是連他們倆也背棄了皇後,那皇後的教育未免也太失敗了,所有的兒女中,出了一個十皇子還不夠麽!”童佳微微歎氣,她雖然與皇後是政治上的仇敵,可卻又都是為人妻母之人,她應該足可以體會到被自己的孩子誤解和背叛後的心情。

就如同她在慈寧宮被軟禁了十六年的心情一樣。

“主子,您當真要推十皇子登基麽?十皇子畢竟……”刑嫗的話說的吞吞吐吐,可他心裏很清楚,十皇子是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若太後真的將十皇子推上皇位,隻怕不出兩年便會被十皇子傾覆。

童佳略吊了吊眉梢,不置可否地打斷了刑嫗的話:“刑嫗,人老了,說話也要注意些分寸,如今的慈寧宮可不是座死城了!”

刑嫗看著皇太後的神情,便已經知道了答案,便霎時跪地給了自己幾個巴掌:“老奴知錯,老奴知錯。”

才剛剛扇了兩巴掌,便聽見門外有個小太監通傳道:“太後娘娘,四皇子求見。”

“宣!”四皇子?童佳也不禁微微揚眉,果然還是來了!

四皇子仍是一身黑衣,從容地大步邁入了慈寧宮的東寢,抬頭瞧著他似乎有許多年都不曾看見過的皇太後,原來她已經這麽老了!在四皇子的印象中,皇太後三個字似乎還停留在當年那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巾幗梟雄,那登高一呼間便可指揮著千軍萬馬,可十六年過去了,曾經那個英姿颯爽的老太太也已經老到有些讓人唏噓。

“老四給皇祖母請安。”四皇子並未表現出任何異樣,隻是恭敬請安。

“起來吧,是為了你母後來跟哀家求情的?”童佳的眼睛裏流露著矍鑠的光芒,卻似乎還有些許無奈,“老四,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但你母後罪證確鑿,哀家也很為難啊!”

四皇子並沒繞彎子,隻是輕輕一笑:“是,老四讓皇祖母為難了,可也許老四手中有皇祖母更想要的東西呢?”

童佳抬頭,這是來跟她談條件的?不禁冷笑:“說來聽聽吧!”

“老四鬥膽,不知用傳國玉璽換我母後一命,可值得?”四皇子抬了眼,那篤定的眼神昭示著他的勢在必得。

“傳國玉璽?”童佳微微揚眉,“你在與哀家說笑麽?傳國玉璽如何會在你一個區區皇子手中?”

“傳國玉璽當真不在我手中,”四皇子輕輕淺笑,“它被父皇放在了蕭山的皇家寶藏之中。”

皇家寶藏?蕭山地宮?童佳微微眯眼,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四皇子,他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分明已經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地宮的鑰匙她是見過的,分明插在了佛王妃樂萱的頭頂,難道……童佳勾唇:“佛王妃在你手中?”

四皇子也有些驚異,他才隻是說了這麽兩句,皇太後便已經知道了他的意圖?四皇子收回了眼中的驚訝,勾唇道:“皇祖母果然心思縝密,不錯,老四的確是奪了佛王妃收入自己營帳。不知老四用那朱釵來換母後,可還算值得?”

童佳不以為然地一笑:“若哀家說哀家不想要那朱釵呢?除去了你母後,是為天下造福,哀家又怎會為了區區一個朱釵而背棄天下呢?”

四皇子不由得皺緊了眉頭:“那皇祖母想要什麽?”

童佳的神色有兩分難懂的深奧,輕淺地笑了笑才開口道:“哀家要佛王妃腹中的孩子,還有你四皇子的支持。”

四皇子緊盯著皇太後的唇,若不是他讀唇語已經十分嫻熟,他一定會以為是自己讀錯了意,可他看得清清楚楚,皇太後要的竟然是他與樂璿腹中的孩子?

略遲疑了片刻,四皇子才懂得了皇太後的算計,因為玄淩玨曾是少帝,他的孩子登基是極名正言順的,而這樣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即便登基也隻能是個傀儡,就如同當年的玄淩玨一樣,不過是皇太後掌控朝堂的一個工具罷了!

至於他自己……全天下都知道,二哥對兵權的掌控並不嫻熟,大多數指揮之事還是由他一手掌控,若是他能歸順皇太後,隻怕這百萬大軍也終將是落入她皇太後的麾下。

可他若是點頭,母後不就再也沒有翻身的可能了?

四皇子緊皺著眉頭並未表態,童佳看得出他心中的權衡,便又扯出一抹慈愛的笑容:“老四啊,哀家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這權利和生命究竟孰重孰輕,你該很清楚!哀家也在這兒給你個承諾,若是你當真願意歸順於我,一旦大功告成,我封你為攝政王,並許樂萱為王妃,你看如何?”

童佳當然記得當日她給樂萱的許諾,不過玄淩玨城府太深,無論如何她是不會留他在朝堂上給她添亂的,等她收拾了穆婉這個婆娘,坐穩了權座,再去與玄淩玨算算他們祖孫倆這二十幾年來的舊賬!

可這個四皇子不同,他對佛王妃樂萱的心意是她一早便聽聞了的,這種放在眼前的優勢不好好利用,未免太可惜了。若是她可以掌控了四皇子,那穆婉的所有壁壘,都會不攻自破。

顯然,這個條件對四皇子是極有**的,四皇子咬緊了牙關,又思忖了半天,才篤定地點頭:“好,若你能遵守承諾將母後釋放,老四願將萱萱雙手奉上,並為皇祖母效犬馬之勞。”

童佳這才露出一副得逞的笑容,略點點頭:“老四你是個重承諾重感情的好孩子,即便是為了樂萱那丫頭,你也必定不會食言的對麽?”皇太後的話意已經很清楚了,若是四皇子出爾反爾,那最終受罪的必定是樂萱。

四皇子點頭:“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不算太大的寢宮中,潮氣升騰,那連日來的連綿陰雨讓室內充斥著黏膩悶熱的壓迫感,但這天氣的不適卻攔不住皇太後那滿臉的笑意,這場交易她贏定了,獲得了樂萱與四皇子,無論是對付皇後還是對付玄淩玨,她都已經勝券在握。

四皇子轉身離開之後,童佳才皺眉瞧了瞧刑嫗:“玄淩玨如今何處?他心心念念的王妃落在了四皇子的營中,他都不曾去爭奪過?”

“似乎是奪過一次,可後來不知為何又被四皇子奪了回來。據說昨日不知從京城中何處出現又消失,現在一路往東北而去。”

東北?童佳的眉頭不由得皺緊,望了望窗外的陰沉天空,若有所思。

翌日早朝,皇太後便當真將那罪狀昭告天下,在場的朝臣,有將近一半都是皇後的羽翼,見勢,便也麵露難色,敢怒而不敢。但仍有不死心的“忠貞之臣”不畏強權,門下令銀洪便第一個站出來,還不等刑嫗將那詔書讀完,便已經舉著玉笏板上前大聲阻止:“太後娘娘,您所言的罪狀都是莫須有的罪名,以此便定了皇後娘娘的罪,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莫須有?”皇太後微微眯眼,“銀大人的意思,是哀家草菅人命了?”

“微臣不敢!”銀洪抱拳低頭,可那語氣的氣惱分明就是肯定了皇太後的猜測,“微臣隻請求太後娘娘調查清楚,拿出確鑿的證據再下論斷,皇後娘娘是一國之母,太後娘娘切不可太過輕率!”

“哀家查清楚了!”皇太後聽見銀洪的質疑,不禁聲音冷了幾分,“銀大人,你是覺得哀家該將這種機密任務交給你麽?”

“微臣鬥膽,請問太後娘娘所托何人?莫不是就聽聞了那老太婆的一麵之詞吧?”銀洪咬牙,伸手便指向那身在大殿之上的角落中的刑嫗,這兩個老太婆子能掀起這整個朝堂的風雨,他恨不得將她馬上淩遲。

“放肆!”皇太後猛地一拍扶手,聲音提高了八度,“銀洪,你活膩了麽!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是你這種身份說得的?就憑你這一句,哀家便可賜你死刑!”

“微臣死不足惜,但求給世間一個真相!”銀洪自知已經觸怒了皇太後,無論此刻怎樣卑躬屈膝也不可能轉變皇太後對他的看法,反不如就拿出那副不怕死的架勢來,這皇太後若心虛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一朝文武怕也難平息。

“這罪證都是本官收集的,銀大人若對那一條有異議,可與我爭辯。”樂仲此刻卻突然站出來,那沉穩的話語驚呆了在場所有的人,這朝堂之上,有誰不知左丞相樂仲是皇後的心腹,如今他怎麽會站出身,指認了皇後的罪行呢?

銀洪不禁皺緊了眉頭,忿恨地瞪著眼前這個一臉坦然的樂仲,皇後娘娘待他不薄啊,甚至都沒有追究樂仲害死了他生身父親銀虎的罪行,如今他居然反咬一口,將皇後娘娘就這麽給買了?

銀洪咬牙,早知道當初他就該報了這殺父之仇,將這個宵小之輩趁早繩之以法!

“樂仲!你真是個‘八麵玲瓏’的高手啊!在皇後娘娘麵前你忠貞不二,到了太後這兒,你又變成忍辱負重了,好啊,真是人才!”銀洪氣得竟笑出了聲,這等吃裏扒外的人,也就隻有皇太後這種傻女人才敢繼續留用!

樂仲冷冷一笑:“皇後喪心病狂,為了掩蓋她複辟苗疆的狼子野心,不惜將我那懷胎五月的二女兒樂薇殺害,我始終裝傻充愣,便是要蟄伏在皇後身邊,收集罪證,等待著今日昭告天下的一天!銀洪,你助紂為虐,也難逃一死!”樂仲的唇冷冷勾起,這銀家與他向來是不對付的,皇後從拉攏銀家的那一刻,便該料想到會有今天這種情形!

“你這個狼子野心的大奸臣,這天朝有你這等丞相,何愁不亂!”銀洪不禁瞪大了眼睛,臉紅脖子粗地要與那樂仲決一死戰。

“來人,將這亂臣賊子給哀家壓下去!”皇太後怎麽可能容忍一個臣子在朝堂上張牙舞爪,聲音便更是冷峻,“這朝堂是你們自個家的後院不成?撒潑耍混你們當哀家死了麽!有哀家一日,便絕不叫天朝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存活!來人,將銀家三代全部抄家,哀家倒要瞧瞧,這在朝堂上口口聲聲稱自己忠良的銀家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說一般!還有誰想一並讓哀家查一查,盡管直說,若當真無垢,哀家連升他三級!”

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看著人模狗樣,背後誰家不是藏汙納垢的,皇太後的眼神朝著所有人冷冷望去,在場所有人都訕訕地噤了聲,匍匐跪倒在地:“臣等不敢僭越,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所有大臣的見證下,刑嫗終於念完了那罪召,並判處了皇後穆氏淩遲之刑,十日後行刑。那詔書雖隻有皇太後之印,在這群龍無首的後宮,卻也是極有權威性的。跪在大殿上的文武百官隻能叩首稱是,再無人敢開口。

駐紮在城外不足五裏處的二皇子等人便也是第一時間得知了這一詔書的頒布,不禁皺緊了眉頭,如今這些罪證都坐實了,隻怕即便是皇後想要平反,也總會有人不願相信了!當初皇後應該也料想不到,樂仲會選擇幫助皇太後,將那些證據統統提供給她吧?

“四弟,你之前跟皇祖母當真都協議好了?如今這形式,皇祖母真的會放了母後麽?會不會又出了什麽事故,或者像我們用的假朱釵一樣,換一個假母後來?”二皇子滿心焦慮,不是他不相信四弟的能力,隻是他總是覺得奇怪,皇祖母當真就願意用那一根朱釵來換母後麽?

傳國玉璽,就真的這麽重要?

四皇子的麵色仍舊平靜,他從未告訴過二皇子,皇太後的算盤中,那根朱釵根本就是個最小的附屬品,不過他還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能保證皇太後不會真的拿一個傀儡來敷衍他,畢竟如果母後死了,他與二皇子便當真不攻自破了!

四皇子略盤算了一瞬,才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意來看著二皇子:“二哥,你放心,四弟一定會將一切安排妥當,臨刑前一晚做交換,她若當真動了手腳我們不是也有時間去矯正麽?四弟這幾日要去個地方,二哥請將這軍營管好,等我回來,好麽?”

二皇子微微一怔:“四弟要去何處?”

四皇子的神情反而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更加凝重,略遲疑地向東北方向望了望,才回神繼續望向二皇子道:“去尋我的命。”

“什麽意……”二皇子的話兒尚未說完,便被四皇子打斷,“二哥,你永遠是我的榜樣!”

二皇子整個人一怔,他是當真聽不懂四弟在說什麽,似乎還想問什麽,卻見四皇子驀地轉身,隻丟下一句“我走了!”便沒有再回頭。

二皇子不太懂,四皇子向來是個極自信極囂張的人,可今日,為何會有些許猶豫和膽怯呢?

二皇子應該不會想到,再囂張跋扈的人,也會有人將他化成繞指柔。

一路向北,那聚積在頭頂的烏雲便漸漸散去,經過了兩日的行程,頭頂竟也是晴空一片。明媚的陽光灑在青翠的草原之上,顯得格外絢爛。

玄淩玨微微皺了皺眉頭,抬頭瞧了瞧這瓦藍的天空,這才剛是辰時,便已經感受到一陣熱浪襲來,到了晌午可不是要將樂璿熱壞了?玄淩玨回身瞧了瞧天鶴:“這附近可有城鎮,你去帶兩個人買些冰回來吧,今日恐怕是個大熱天,別叫王妃中了暑氣。”

“再過十裏處便是名羊城了,孟將軍……不對,該叫孟都尉,去年便被派到這名羊城,王爺要見見麽?”天影接了話兒,向王爺請示道。

孟傑。玄淩玨略歎了一口氣,他原本在朝中也是個二品的將軍,隨著天朝的大軍也算是南征北戰了十幾年,憑借著赫赫戰功從一個小小的課長升至驃騎將軍,也算是天朝的功臣了,卻因為選擇站在了自己這一派,便被皇上調到了這個小小的名羊城來做都尉,帶領這名羊城不足三萬的士兵,品級雖隻降了一級,還裝模作樣地保留了原有的俸祿未變,可這中央與地方的差距,統領幾百萬將領與統領三萬人的差距,又怎麽是那幾鬥米能夠衡量的呢?

玄淩玨微微沉了沉眼眸,按理,他路過名羊城,是當真該去瞧瞧這個為了他飽受了貶謫之苦的孟傑的,可是……玄淩玨回頭望了望那裝載著樂璿的馬車,微微皺眉,若是不抓緊時間將樂璿送到寒冰洞,不知道會不會傷害到她……

思忖了一陣,玄淩玨才輕輕開口:“天鶴,你去購置冰塊以前,替我去瞧瞧孟傑吧,轉達我對歉意,如今情勢緊急,我不好多留,若我回來還路過這裏,再攜妻兒一同拜會……”

玄淩玨的話兒還沒說完,便已經被一個哨兵打斷了:“報!東南方二十裏有敵軍逼近,三千左右輕騎兵,屬性不詳。”

玄淩玨不禁猛地抬眼,三千輕騎兵,對於他這支還不足千人的暗夜騎,不知孰強孰弱?可無論如何,他沒有時間和人力跟他們這樣耗著!

“天鶴天影……”玄淩玨才要開口布置,便見另一個哨兵策馬疾馳而來,玄淩玨便停了話兒,靜靜聽他的匯報:“報!西南方十五裏有敵軍逼近,兩千左右輕騎兵,打著四皇子的旗幟。”

玄淩玨的唇抿得極緊,仍是繼續部署:“天鶴天影,火速趕往名羊城,請孟傑帶兵來救急!無論如何,要快!”

“是!”天鶴天影兩人都知道此時的緊迫性,臉上都多了兩分凝重,接了命便帶了一小支分隊一路向北疾馳而去。

輕騎兵一路疾馳的話,二十裏也不過一刻鍾的時間。這兩股勢力無論是否同謀,那目的也必定是如出一轍。隻怕今日,將會是一場惡戰。

“暗夜騎聽令,”玄淩玨提了聲音,朗聲吩咐著保護了他一路的所有暗夜騎,“所有人,誓死保護王妃,不可讓賊人動了她半根毛發,聽懂了麽?”

“是!”雖不足千人,那士氣卻仍是滿滿,這些人都是玄淩玨的死士,自然是對他惟命是從的。

所有人幾乎才剛剛完成了排兵布陣,便見那南方左右各自奔來一支帶著黃沙一般呼嘯而來的軍隊,那身著銀色鎧甲的騎兵全部打著四皇子的大旗,而身著紅色戰袍的騎兵卻並未豎起,隻是領頭的將領吸引了玄淩玨的注目,那是京畿府的副將馮成,是個還算驍勇善戰的勇士,但卻因為當年站在了皇太後一方而始終不得誌,如今他率兵而來,隻怕必定是奉了皇太後的命。

四皇子與皇太後當日的交易他已經聽天鷹匯報了,如今突然出兵追剿他,顯然是為了樂璿那腹中的孩子。玄淩玨微微皺眉,這個孩子竟如同那龍椅一般,成了皇位的象征。真不知道這該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護!”玄淩玨朗聲道,所有的暗夜騎便已經按照既定的位置,做好了要與麵前這一銀一紅兩股勢力殊死搏鬥的準備。暗夜騎那全黑色的隊伍如一道暗流,雖看起來平靜,卻波濤暗湧,深不可測。

“玄淩玨,將樂萱交出,我饒你一命!”四皇子打馬上前,仍是一副囂張模樣。

“笑話,我自己的王妃,為何要交給你!”玄淩玨定睛瞧著這紅黑分明的兩支隊伍中那並不十分和諧的隊形,便知道兩人並未合謀,這該是他如今最值得慶幸的事情。

“你竟忘了,你的王妃,如今該在坤寧宮禁足!”四皇子咬牙,冷冷開口,“如今,我隻是來追逃妃的!佛王不會是想要偏袒你自己的王妃吧?”

“哦?”玄淩玨清冷一笑,深邃的眼眸流露著滿滿的不以為意,“可我分明是在京城外的軍營找到我的王妃的,坤寧宮搬了家,我怎麽不知?從軍營中將我的王妃帶走,犯了軍規還是國法?”

四皇子幾乎可以聽見自己拳頭傳來的咯咯作響,他與玄淩玨打交道數十年,怎麽不知道他竟是一個如此能言善辯的家夥?

在四皇子身邊的馮成哪兒還有耐心聽兩個皇子在這兒巧舌如簧,便提了一柄古金大刀策馬上前:“話不投機半句多,跟佛王這種無理辯三分的人不需講理,打贏了才是正途!給我上!”

四皇子並未聽見他身後馮成的話兒,隻見那紅衣隊伍從他身體兩邊蜂擁向玄淩玨身後的馬車而去,不禁微微眯眼,這個馮成未免也太不囂張了些,居然敢越到他前麵發號施令?四皇子咬牙,聲音不禁也提了三分:“銀甲騎聽命,可安全將王妃奪回者,賞銀萬兩!保證王妃安全即可,其餘攔路者,殺無赦!”

“是!”四皇子所帶的也都是他最精英的隊伍,雖然經過了兩日的奔波,卻絲毫不見疲乏,聲音震天,轉瞬便直衝著向那僅有的馬車殺去。

一霎時,整個草原便已經是一片血雨腥風。

不知是不是四皇子與皇太後已經算好了路途,這整整一片草原竟平坦得連一塊起伏都沒有,莫說伏兵,隻怕是四五裏之外出現一隊商旅都清晰可見。隻怕是很難有援兵趕來了。偌大的草原便如同是一個碧玉的盤子,裝滿了紅、銀、黑三色的珠子,可顯然,這黑色的珠子數量極少。

暗夜騎再精銳,卻到底隻是八百人的隊伍,麵對著這兩方相加五千餘人的隊伍,到底是相差懸殊,便隻能奮力守護著身後的馬車,如一個厚重的鎧甲,將馬車團團保護住,無論是哪一方的利箭,都無法插入其中。

苦苦糾戰了半個時辰,五千兵力已經減半,可暗夜騎也隻剩了五百人左右。

那偌大的草原,早已經屍橫遍野。

玄淩玨因為多日來始終徒手攀爬峭壁,那肩上的劍傷始終並未愈合,與四皇子糾鬥了幾十回合,那傷口便又再度裂開,將他那

馮成眼尖,瞧見了那佛王的衣襟已經被血色染紅,便瞬間動了殺意,大刀直砍了兩個攔路的暗夜騎,便徑直加入了四皇子的行列,兩人左右開弓,將玄淩玨團團圍住,那招式也多了兩分戾氣,似乎要將那玄淩玨置於死地。

幾方軍隊都早已經殺紅了眼,四皇子與皇太後的兩路軍隊原本便有些占據上風,見那與四皇子和馮成鬥在一處的玄淩玨呈了弱勢,不禁也都士氣大漲,大喝了幾聲便開始狠狠突圍。

玄淩玨的暗夜騎見自家王爺有難,便剛剛準備分出一小支隊伍來做應援,誰知剛剛那小分隊才剛剛動身,便被敵軍發現了破綻,毫不猶豫地便湧進一大股力量,瞬間將暗夜騎的包圍圈打破。

這暗夜騎的包圍圈便如同一個被撕裂了口子的堅果殼,霎時間被砸得四分五裂。

無論是紅衫還是銀甲,最中心的目標都是佛王妃,見壁壘大開,便也沒有了要與暗夜騎揪鬥的念頭,所有人如強盜一般撲向那馬車,幾乎是將馬車撕開,才眨眼功夫,王妃便已經被抬出了馬車。兩方隊伍見昏睡的王妃,便都如餓狼撲食一般,想要將她搶回自己的陣營。

剛剛還親密無間的紅、銀雙方,瞬間便反目成仇,為了搶奪到王妃,不禁大打出手。

暗夜騎原本還想搶奪,誰知看見了紅銀雙方動了殺念,便反而退居二線,除了偶爾出手自保外,竟毫無要將王妃奪回的意思。

玄淩玨試圖突出兩人的包圍圈將樂璿帶出,可四皇子與馮成怎麽可能給他這個機會,一刀一槍交叉相攔,便已經阻滯了玄淩玨的去路。玄淩玨無奈,便抽身後退,馮成那眼睛微微一眯,那古金長刀便驀地往玄淩玨的右肩砍去,正瞄準了他那已經撕裂的傷口。

玄淩玨雖躲開,卻到底被那長刀削了一下,勾起一道傷口。

原本就有些呈現劣勢的玄淩玨又被補了兩刀,有些力不從心。

那紅、銀雙方卻已經鬥得不可開交,原本便隻剩下三千餘人的兩隻隊伍經過不足半個時辰竟又少了一半。

暗夜騎的幾個組長相互換了個眼神,找準了時機,所有人猛地奮起反撲,雖隻有五百餘人,卻也與那兩隻隊伍打了個勢均力敵。

那原本已經將王妃背在身上的紅衣組長也不知是被誰絆了一跤,下意識雙手一鬆,身後的王妃便直挺挺地翻了下來,那銀甲的士兵想去奪,卻又被一個暗夜騎攔住。

三股隊伍竟已然是一場混戰。

就在所有人都已經疲憊不堪時,卻不知是哪方的士兵突然疾聲驚呼:“快看南方!”

所有人便應聲向南方望去,那草原上升騰起浩渺的沙塵,伴隨著馬蹄的呼嘯聲,那整齊的青衣騎兵如同一個石碾一般浩浩****地向著這霎時變得渺小的不堪一擊。

玄淩玨等人便也收了手,回頭望著那將近萬人的隊伍,那為首的一騎駿馬上,分明是那癡傻了十餘年的十皇子玄淩璘。

玄淩玨已經身中數劍,卻仍挺立著腰杆向已經逼近的大軍怒喝:“老十,你這又是為何!”

十皇子微微勾唇,露出一抹極不屑的笑容:“跟四哥目的一樣,保證王妃安全,其餘人等,殺無赦!”十皇子的聲音冷冷,那眼神更是裝滿了冷漠,仿佛站在自己麵前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兄長,而是敵國的反賊。

他已經在此處草原潛伏多日了,便是要等到所有搶奪樂萱的人都已經悉數登場並筋疲力盡後再一網打盡。麵前的四皇子與佛王都是他的政敵,他完全不需要對他們有任何一絲的憐憫。

隨著十皇子的一聲令下,那青色的巨大石碾便帶著轟鳴向前行進,眼前那三兩千人便突然螞蟻一般,一步步碾過來,便似乎要將這些散雜的顏色全部碾成粉末。

十皇子的突然出現,徹底改變了如今的戰勢,很顯然,如今所有人都已經精疲力竭,應付原有的戰士已經很難,又何況是如今這浩浩****的近萬人?

玄淩玨不禁皺緊了眉頭,不知道天鶴在名羊城遭遇了什麽,怎麽會一個時辰了還未將援兵請到?那浩**的大軍不知為何突然有人突然倒地,玄淩玨定睛,才發現那青翠的草地中嗖嗖地飛出幾支暗箭,再仔細打量,才看見了草地上竟埋伏著許多身著草簾的人。

玄淩玨抿唇,定睛瞧著那些正用弓箭射殺著青衣騎兵的人,看起來人數不過百餘人,卻個個身手矯捷,在三裏外,仍是箭無虛發。

十皇子顯然沒有想到這草原上居然還會有伏兵,隻得分了不少勢力去查找這些分散的暗箭,可敵暗我明,還不等發現暗箭的位置,便已經倒下了。

一時間,分明不超百人的暗箭居然耗費了十皇子一千餘人。

十皇子咬牙:“先奪王妃!”

“是!”那青衣大軍便不再分散,外圍舉起一圈護盾,便仍是向著玄淩玨的方向進發。

玄淩玨回頭瞧了瞧那原本八百人左右的暗夜騎,散落在草原上的黑色身影如今隻怕剩下了不足三百,玄淩玨重重歎氣,隻能殊死一搏了!

似乎還不等玄淩玨轉身,便有一根銀鉤勾住了他身下的馬匹,猛地用力一勾,那馬兒便徑直將玄淩玨向東射出,那力道之大竟讓玄淩玨射出了三丈多高,足拋出了十餘丈遠,甚至已經有些遠離了那萬人的戰場,才翻滾著落地。

不等玄淩玨起身,便被一個身影撲住,玄淩玨已經運氣要推開,才驚覺護住他的人竟是慧通。

似乎是同時的,不知是誰觸發了什麽機關,那馬車身下左右的位置竟突然爆炸開來,緊接著劈劈啪啪地竟在那方圓內爆出許多火光,霎時這草原便已經狼煙彌漫。

有這草墊和身上的慧通保護,玄淩玨並未受傷,起身看過去,這一片狼藉中的草原仍有少許火焰沒有燃燒幹淨,而屍橫遍野中,除了少部分身手敏捷又幸運的人並未炸死以外,大多數都已經變成了一具具幹屍。

玄淩玨重重歎氣,他當真不想走到這一步的。看著這屍橫遍野的草原,他的心中不由得升騰起一種悲涼:“竟當真走到了兄弟相殘的地步?”

“王爺,”慧通安慰道,“分明是他們先要殺了您,奪走王妃和小世子,您也是為了自保哇!您若不如此,隻怕他們仍要窮追不舍,到時候受傷的就是王妃和世子了!”

為了保證今日樂璿不會受傷,昨夜縱橫子便已經將她接走了,那馬車中的隻是個替身罷了。

樂璿昏迷前便知道自己必定是眾人爭奪的焦點,一早便托縱橫子布置好了這一個局麵,有縱橫子師徒和六皇子的合謀,所有人會在何處相遇早就算清了,便在此處設了火藥陣,玄淩玨抿唇,這些火藥都是六嫂親自研製出來的,果然威力不同尋常。

玄淩玨歎氣,那已經被風吹散的硝煙中逐漸又站起了一些身影,顯然,四皇子與十皇子都有屬下守護,並未被這火藥炸死,卻到底是被傷了幾分。

“玄淩玨!”四皇子不由得怒吼,“你卑鄙!”

玄淩玨的眼神略微晦暗,冷冷一笑才清冷開口:“你們兄弟相殘的不卑鄙,以多欺少的不卑鄙,搶奪人妻的不卑鄙,反而是我卑鄙麽?”

“你!”四皇子被噎得說不出話,反而是十皇子在另外一方冷冷高呼:“佛王如此喪心病狂,我們還有何估計,他設下埋伏上了我們這麽多兄弟,今日我們便要讓他血債血償!”

十皇子振臂一呼,那剩餘的千餘人便已經撿起了腳下的兵器,朝著玄淩玨衝了過去。

“死不悔改!”玄淩玨抿唇,冷冷一哼,雙手輕拍了幾聲,那不遠處的草墊中躲藏的伏兵便逐漸現身,竟也當真有一兩百人。

加上那並未被炸死的暗夜騎,竟也有四百餘人。雖這四百餘人與千餘人仍是數量懸殊,可所有人都懂,他這精銳的部隊以一當十都是可能的,這千餘人隻怕也不在話下。

“隻有你留有後手麽?”十皇子冷哼,便隨手拋起一枚煙花,那一縷紅色的狼煙甚囂直上,在空中劃出一道圓潤的弧線,“我既然來,便沒有失敗的道理,三十裏外還有我三萬駐軍,你最好掂量一下你這幾百人能不能匹敵!玄淩玨,告訴我樂璿在哪兒,我留你一具全屍!”

玄淩玨並未開口,隻是靜默著,他不知道名羊城裏發生了什麽,按照道理,孟傑不該將他丟在這兒置之不理的。

能不能敵得過十皇子的那三萬的軍隊,便隻能依靠他了。

玄淩玨的傷口始終流血不止,不知道還能撐多久,難道當真要命喪此處?

靜默了片刻,便聽見正南正北兩個方向分別傳來一陣喧囂的馬蹄聲,其中還混在這咚咚的腳步聲。

十皇子回頭向北方望了望,那北方來的究竟是敵是友?

在場的人並未廝殺,而是靜默著等待著兩個方向趕來的援兵,分辨著兩方勢力的多少。

聽著腳步聲,似乎仍是南方的人數更多些,十皇子冷冷一笑,聽起來北方應該不足萬人,隻怕很難對付他的那三萬大軍了!

到底是北方的一軍先行抵達,那清一色的藏藍戰袍的騎兵,大約一萬人左右,為首的便是名羊城的都尉孟傑,天鶴天影分立左右,身後還有一輛戰車,上麵坐著六皇子與一個女子,那女子見戰場中存活的這將近兩千人,不禁跳腳:“這笨方製出來的炸彈真是弱爆了,擱了那麽多居然還能有這麽多人存活!”

“王爺,臣護衛來遲,請王爺責罰!”孟傑已經十四餘歲,卻滿滿紅光,腰杆備直,聲音亮如洪鍾,帶著那軍人特有的雄壯威武。

玄淩玨的心微微放了下來,有了這些人,他至少可以保證安全。

十皇子不禁冷冷一笑:“帶著這麽幾個人便準備逆轉局勢了麽,隻怕早晚是我三萬大軍的俘虜!”十皇子聽著南方的馬蹄聲漸濃,便在也已經抵達,伸手便指向那塵土飛揚的方向,滿臉的得意。

丟兒站在戰車之上,看著南方裹挾著塵土一路疾馳來的一支黑甲軍,定睛分辨了片刻,才朗聲大笑:“喂,傻子,這局勢隻怕誰也逆轉不了了!”

十皇子猛地回頭,才死死地盯著那黑甲軍,那領頭的竟不是他的心腹愛將,而是十二皇子和十四皇子?那他的隊伍去哪兒了?

十二皇子一身玄色鎧甲,策馬上前一笑:“十哥,你的駐軍似乎不太抗打呀?這樣的疲軟,遇見我們也便罷了,萬一遇見敵國暴徒,恐怕連一刻鍾都挨不過吧?”

十皇子的拳頭不由得握緊,那居高臨下的十二分明是滿眼的嘲笑,可如今那南北夾擊的兩支隊伍竟然都是佛王的隊伍,他們除了束手就擒,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幾乎沒有再損耗一兵一卒,玄淩玨便羈押了四皇子、十皇子以及不少兵將。

名羊城太小,無法容納十二與十四帶來的三萬精兵,城外,便多了一支駐軍,既可以保護佛王等人的安全,也能看管羈押在駐軍中的四皇子等人。

那名羊城的百姓多是些老老實實的莊稼人,沒見過這麽大的陣仗,見了那城外的駐軍,莫不慌亂,才不過半個時辰,整個名羊城便已經都知曉了駐軍一事,三五成群地坐在路邊,略帶神秘地議論著。

“你說咱們城裏會不會有什麽逃犯啊?”

“我看不是逃犯,能動用這麽多軍隊的,少說也得是個叛國賊之類的,你們聽說沒,說是京城裏最近都再傳,咱們萬歲爺在清理門戶呢!”

“萬歲爺清理什麽門戶?”

“那咱那兒猜得著?我覺得……”

那神采飛揚的對話被另一個人打斷:“別說了,快看,咱們都尉來了!”

所有老百姓都驀地抬頭,略帶著尊敬地看著都尉與身邊一群人騎著馬從他們身邊走過,這名羊城的老百姓都是對孟都尉帶著從骨子裏發出來的敬仰的,這名羊城不大,又天高皇帝遠,多少年都過著被府尹壓迫的日子,可孟都尉一來,便帶著他的軍隊改變了這種格局,那魚肉百姓的貪官程中被他梳理得服服帖帖,如今雖然這名羊城名義上的府尹仍是程中,可真正當家的卻是孟傑。

孟傑這一年多,徹底改變了名羊城的生活狀態,人人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百姓都稱孟都尉是關公轉世,是上天派來拯救他們名羊城的天神。

那百姓們見這麽多少年英傑與孟都尉一同騎馬而來,不禁更加好奇了許多,瞧著其中一個男子甚至已經被血色染紅,不由得開始嘖嘖稱奇,那議論之聲竟愈來愈大,幾乎是一陣巨大的嗡鳴。

十二與十四都是在邊城駐紮過的人,對這些遠離天朝政治中心的人所懷有的政治好奇心都極熟悉,見孟傑略帶慚愧的笑容,仿佛是自家孩子犯了錯一般,不禁也好笑,十四極不羈搖頭:“放心,不是隻有你的名羊城如此。”

玄淩玨因為身中三刀,流了許多血,人雖清醒,卻仍是看得出虛弱,便抿緊了唇不曾開口,隻是一心想趕快回到樂璿身邊,經過了幾次分離事件,玄淩玨這一夜其實極難捱。

樂璿被安置在名羊城最大的客棧之中,玄淩玨蹬蹬蹬幾步上了樓,便直奔樂璿安睡的房間。

十二與十四見他的模樣,不禁也有些擔憂,若樂璿到時候並未如期醒來,不知道七哥會怎樣。

“七哥傷成那樣,不需要稍微包紮一下麽?”十二仍是有些擔心,七哥已經流血流了一個多時辰了,就是血氣十足也該流光了。

十四歎氣:“隻怕如今要先將心包好了才行!放心,讓他與樂璿見見麵,等一刻鍾我們再喚他出來包紮也好!”

玄淩玨便急匆匆推開門,看著樂璿安睡在**,他那始終懸著的心才算安穩,服侍著樂璿的茗燃見王爺進來,便緩緩退了出去。

玄淩玨急匆匆走到床邊,伸手握住了樂璿的手:“還好,你沒事!”

隻說了這一句,玄淩玨便真的支撐不住,整個人昏厥在樂璿肩頭。

房間之中,沒人瞧見,樂璿那被玄淩玨握緊的手,竟也緊緊反握住他的……

------題外話------

苗苗之前碼了些結局,後來又被自己推翻了,才會隔了這麽久沒有更新,不過大家可以放心,現在思路順啦,馬上就會有字數多多的結局(二)噠,這點先當嚐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