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鏡花水月兩樣情(一)

清冷月色下,慕容蘇正和一名綠衣女子對弈,瑞獸香爐裏冷香嫋嫋,院落雖小,卻有十分景致。00k

就在幾個月前,他還很難想象和蘇襄襄安安靜靜的弈棋的情景。她的性子活潑好動,靜不小心來,實在沒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模樣。

但如今,她以一國帝姬的身份和他交談,落子依舊不算高明,但談吐之間,已有隱隱的雍容氣度。想是明白了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可以讓她撒嬌依靠,因此這麽多年來積累下的那份矜重,已在不知不覺中顯露出來。

他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遺憾。

指尖拈住一枚白子,輕輕落下,他笑道:“黑子後路已被封死,還不認輸麽?”

換在從前,她早已經擲了棋子纏著他撒嬌,要不就幹脆死不認賬的耍賴,但現在的蘇襄襄---應該說是姬妤,卻隻是微微頷首,道:“是我棋藝不精,到叫殿下見笑了。”

頓了頓,她開始收拾棋盤,把黑子一顆顆放回棋簍,快放完的時候,她問道:“如此說來,皇上若是真的為了周淑妃之死而將冊立大典延後,我們的計劃是否也要有所變化?”

“恐怕是如此,除非我們還有更好的機會。”

“那葵將軍的軍隊,也就不需要立刻趕來京城了。”她輕輕歎了口氣,“還要多等些日子,讓他們再準備周全一些。

聽她淡淡的語氣,他忍不住喚道:“襄襄。”

“殿下,請叫我姬妤。”她笑了笑,“我不能再做蘇襄襄了,我回不去了。除了做燮羽的帝姬,我已別無選擇。”

數千雙期盼地眼睛在等著她。幾近一百年地等待束縛了她。她根本無處可逃。哪怕隻是一個連武器也拿不動地傀儡。她也必須存在著。

因此。這笑是空茫地。看得人從心底裏悲哀。

慕容蘇深深地盯著她。半晌微微蹙起眉頭。起身道:“時候不早。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也始終不願意叫她“姬妤”或是“帝姬”。

他剛剛站起來。院門便被推開。一身白衣地林七葵匆匆地走進院子。看了他一眼。又朝著姬妤行禮。道:“稟告帝姬。宮裏有消息……”

“怎麽?”

“果然周淑妃一死,皇上便一意要將立後之事延期,但為了安撫太後,最後皇上決定……”她抬起頭,低低道,“月初。湘王慕容歆大婚。”

周圍有一瞬間的靜默,但那一瞬間之後,姬妤隻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殿下要回去了,煩請葵將軍相送。”

罷朝慕容蘇微微頷首,轉身回屋。慕容蘇的眼睛灼灼的盯著林七葵。聲音卻很平淡:“此事何必非要當麵說與她聽?”

林七葵很不客氣的在他身邊坐下,道:“隻是提個醒罷了---不屬於你的東西,終歸是不屬於你的。”

她的話裏帶著冷冷的笑意,仿佛有著某種玄機。不光是在提醒姬妤,仿佛也在提醒他,譬如三千宮闕裏那被裝在華麗棺槨中地女子,抑或是此刻不知身在何處的她----但慕容蘇隻是幽幽的笑了笑,笑容一如從前一般溫柔多情。

他柔聲笑道:“葵將軍的意思,是不是此刻應是惜取眼前人比較好呢?”

看著他緩緩靠近的璀璨眸光。林七葵竟有些臉紅心跳。忍不住朝後退了退,道:“殿下。你……”

“我早已經不是殿下了,你不如叫我的名字。”他更加靠近過來。“葵將軍可以和舅舅一樣叫我子幄……你我即是盟友,不必如此拘泥。”

他身上白麟香的氣味漸漸濃鬱,她覺得身子有些僵硬。自從那時候在淩源,他抵擋住她的魅惑之術“幽冥神功”開始,林七葵的心裏就一直憋著口氣,非要這個男人正眼看他,非要得到他地心不可,為此她也或明或暗的動了很多手腳。可是此情此景,怎麽又膽怯了呢?

她咬了咬牙,心性中的不服輸讓她慢慢伸出手,貼上他的麵頰,他順勢抓住她的手掌,熱熱的氣息拂上她地嘴唇,近的幾乎就要碰觸在一起。

她聽到他喉中逸出低沉魅惑的聲音:“葵……”,心裏一顫,眼前突然出現一張相似的麵容,隻是目光冷峻,鬢邊有幾縷銀絲遮住了如刀刻般的唇角……

她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樣跳了起來,慌忙的退了三步,手足無措,一臉狼狽的望著慕容蘇,對方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此刻微微泛上了嘲弄的光,坐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片刻之後他仿若無事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袍角,道:“夜深露重,告辭了,葵將軍不必相送。”

不屬於他的東西,終歸是不屬於他地。

周露死了,周雨死了,月影不知所蹤,蘇襄襄變成了姬妤,現在,林七葵也不需要他……他的唇邊綴著淺笑,抬頭看那一彎冷月。原來,他一直是孤獨地。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還有要做的事。不是為了姬妤,是為了與他相伴十年的妹妹,蘇襄襄。

姬妤坐在屋子裏,呆呆的望著窗欞上蒼白的月光,很久沒有動一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滴鹹鹹的水珠順著眼角滾落到她的唇邊,她伸出手去擦,手還沒有放下,眼中卻湧出更多的淚,擦也擦不完。她一咬唇,用力的推開了窗戶,手腳並用的跳了出去。

外麵是一條狹窄的小巷,早已沒有人煙,黑漆漆的似乎沒有盡頭。但她卻覺得這黑暗讓她覺得安全,就算獨自流淚也不會有人看見。於是也不點燈,扶著牆壁一步步的朝前走去。

巷子的盡頭是一條河,這條河和護城河相通,兩岸植滿綠柳桃花,每到上元佳節,年輕人都會到這裏來看燈,河水裏漂浮著各式各樣的紙燈籠,像一朵朵花,順著水流飄向閘口,流出水城門去。

慕容歆每年都會帶她來玩,她和普通少女一樣在岸邊放河燈許願。她還記得最近一次許下的願,是和哥哥還有六哥在一起,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

她還記得他溫暖的胸懷,他說,襄襄,難道你不願意嫁給我嗎?

原來許下的願不過是鏡花水月,那些河燈終究承載不了願望的重量,飄出水閘之後,都已經在城河中傾覆無影了吧?

不知何處傳來一陣清幽的笛聲,她循著笛聲漫無目的的走,直到看見河邊涼亭中倚著的一個紅衣人,那一襲紅色的衣衫,在夜色中看起來分外的妖冶。

那個人在吹笛,調子有點怪,並不是京城常聽到的曲,但很好聽,聽起來雖然憂傷,卻並不淒涼。

姬妤也不說話,隻在那個人對麵坐下,一任淚水肆虐,無聲哭泣;那個人見了她也不停下,繼續吹他的笛子,悠揚婉轉,如泣如訴。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淚終於不再流了,而他也終於取下唇邊的長笛,月色下,是一張蒼白清雅的臉。

他的聲音低而沙啞,卻非常好聽:“你為什麽哭?”

“因為……”她淒淒而笑,並不隱瞞,“我喜歡的人要娶別人了。”

那人也不追問,隻是盯著她看了半晌,道:“你叫什麽名字?”

“襄襄。”

“湘湘……”他低低重複了一句,笑了笑,看起來像是月下蒼白的魂魅,“我叫雅樂。”

“這個名字很好聽。”她抬起手背擦了擦未幹的淚痕,看著他的臉,“你不是京城的人嗎?”

“我是什雅人。”

“什雅……”這兩個字仿佛帶著某種神秘的魔力撞進她的心裏,她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再度抬起裏頭來,月光如水珠般從她臉上跳躍開來。

“我要回去了,很高興認識你雅樂。再見。”

“你不哭了嗎?”

“不了,謝謝。”

“不客氣。”

夜時分,水麵上浮起淡淡霧氣,仿若一場虛幻的夢境。寫上麵那一段是有原因的,雖然這個原因不會在正文中給出答案大家看下去就知道啦,賣個關子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