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 蝴蝶不傳千裏夢(二)
李乃安吩咐副將通知宗人府火速查看天牢,自己輕車便裝,把朱麗護送出了東勝門。那裏守城的兵士原先是他的下屬,,隻需驗看通關令牌便不會再多做盤問。
兩人離開城外一裏地便停下了車馬。李乃安雖然覺得匆匆相見卻又匆匆分別,尚有許多話沒有說出口,但他明白,不管怎樣朱麗的安全才最重要。他的心裏還有隱隱的高興,因為這一次當她無處可去的時候想到了他----許多年來,他一直想要遵循承諾來保護她,但她一直都可以自己活得很好,並不需要他的援手。
李乃安是個武人,既不懂得如何表達,也不明白心裏最深處的那點愧疚遺憾究竟是什麽,他更不相信浮山一役的失敗全都是因為朱麗----上戰場是男人的事,女人能有什麽用?那些傳言多半是誇大了。
他的小姐,是個如此甜美又惹人憐愛的女子,怎會指揮千軍萬馬,鐵蹄錚錚,將千萬人命視為芥子微塵?
他既不相信,見到她因奔波而疲憊的麵容便更加憐惜,隻想像小時候一樣亦步亦趨的跟在她的身邊,不讓她受一點兒委屈。
懷著這般幽微的心思,他將她扶下車來,猶豫了片刻道:“小姐,此去往前便是十裏驛亭。”
“多謝你李大哥。”她微微一笑,一雙眼睛在星光下燦爛明亮,“我一個人沒事的,你回去吧,大嫂還在等你。”
“小姐你……”
“我說了不要叫我小姐了。”她歎了口氣,用力的握了一下他的手,“李大哥。小李子,這一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相見,你要保重啊!蜀王的鐵甲軍十分厲害,你我不是同一陣營我幫不了你什麽,但你答應我,衝鋒的時候不要在第一個,自己有危險地時候也千萬不要逞強,逃命要緊……”
李乃安倒笑了:“我是前鋒參將,打仗的時候怎能臨陣脫逃?倒是你,兩軍對陣。我且不說誰對誰錯,戰場總是個是非之地,是會死人的。千萬不要去!”
“嗦。”她嬌嗔的瞥了他一眼,依稀仿佛年幼時的模樣,道,“總之我不要你出事,你也不能出事!你要記得家裏還有人在等著……”
話未說完。耳邊突然想起了一陣馬蹄聲。聽聲音不下百十騎。正以極快地速度從東南方向而來。
李乃安凝神細聽。麵色肅然道:“馬蹄聲十分整齊。比京畿騎兵沉重。不澀不滯。看來是黑驄軍!”
朱麗一驚。脫口道:“怎麽可能?他們不是出不了城……”她臉色倏然發白。頓足道。“糟了。我忘了他們在城外也有伏兵!一定是城裏地人見追不到我這才通知了城外。”
一回頭。她道:“李大哥你快走吧。我……”
話未說完。李乃安已經翻身上馬。將她一把拉上了馬背。沉聲道:“我既然說了助你離開。就不會半途而廢。城郊有一條小道。我帶你走!”
黑驄軍地這一隊騎兵。顯然比城中張遠率領地步兵腳程更快。也更強。朱麗緊緊地摟著李乃安地腰。隻覺得耳畔風聲呼呼。追兵地馬蹄聲時遠時近。卻始終沒有甩掉。
最後他們穿過了一個樹林,到了一塊高地之上,月光皎皎,灑落一地銀光。
李乃安一拉韁繩,勒住了奔馬,調轉馬頭對著來路道:“小姐,往左走有條小道直通外郊,馬不能行,你快走吧!”
朱麗一驚道:“那你呢?”
“我且留下,暫時拖延時間。”
“李大哥不要!”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搖頭道,“不能這樣!他們是何倥傯地手下,恨不得你死,你死了神龍軍少了一個得力將領。你……你千萬不能留下!”
“誰說我會死?”他難得言笑的臉上露出一絲笑紋,複又正色道:“你再不快走,被他們看到豈不是浪費了我的一番苦
他的表情嚴肅,如同小時候代爹爹訓斥她的模樣。朱麗抿了抿唇,終於放開了他地衣袖,皺眉淒然道:“那李大哥你答應我,一定、一定要平安回家!”
“放心!”
他從腰畔抽出佩劍,輕輕一彈,唇邊棱角漸漸柔和。隨即大喝一聲:“快走!”拍馬上前,朝著樹林裏移動的人影衝了上去。
以一敵百,身上還沒有穿盔甲,手中也隻有護身的配劍,能不能贏?
他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做這件事他覺得值得,為了她不管做什麽都是值得!那一年在戰場上他鬆開了她地手,終有一天他要為此贖罪!
姐,要平安的活下去!
朱麗強忍住不去理會身後刀兵交鳴之聲,摸著樹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愈走愈入黑暗,沒有盡頭地黑暗。
她突然想哭。
天地如此孤獨。她身邊最重要的人都不在了,月影、李乃安,還有……他。她把他們一個個地推遠,如今在這個該死的不知名地地方,隻剩下她一個人!
隻有她自己知道,那時候威逼著慕容蘇離開月影,並不全是因為他不能帶給她幸福的關係!一半為了月影,一半是自己地私心。因為她知道,慕容蘇愛著月影,如果可以,他也許會為了她放棄皇位!
可她自己那份刻骨的,願意為之放棄一切的愛,已經被自己扼殺了。
她喜歡月影,卻也嫉妒她。
她嫉妒她,因為有那麽多人愛她。奚月影不過是一個思想單純頭腦簡單的草莽女子,為什麽可以得到那麽多的愛?
為什麽朱麗自恃聰明,卻連一個知心人也沒有?
她永遠不會承認這是自己的錯,因此隻能怪罪別人!她不能怪月影,所以隻能怪慕容蘇!她不想讓李乃安忘了自己,所以故意示弱引他護她出城……
她總在傷害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人。這麽做,要到什麽時候?
她大口的喘著氣,機械的朝前走這,直到前方一縷月光破開黑幕,照亮了一片小小的空地,那裏有一塊凸起的石頭淩空架在兩道石梁之間。
石梁上站了一個渾身鵝黃色宮裝的女子,衣領上血跡宛然。
朱麗的瞳孔緊縮,驟然停下腳步。
“我猜你會往這裏走。”葉逢蘇的聲音帶著一點怨毒,“如今你沒有紅衣雅樂幫忙,我看你逃到哪裏去!”
朱麗退了一步,平靜的聲音裏帶了一點驚惶,強自鎮定道:“殺了我,蜀王絕不與你幹休!”
“誰說要殺你?”葉逢蘇冷冷哼了一聲,“你活著比死了有價值,聽說蜀王對你恩寵有加,想必肯為了你談條件。不過你害我家王爺傷心難過,我雖不會弄死你,活罪卻是難免!”
朱麗的心裏已經開始顫抖,眼神卻依舊安靜,深深的吸了口氣,如今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少不得隻好賭一賭了!
她高聲道:“你我相爭,勝負猶未可知!”說罷腳尖一踢,挑起地下大蓬的枯葉腐枝,朝葉逢蘇麵門撒去。葉逢蘇伸手去擋,趁著機會,朱麗一提氣,就要從石梁上一躍而過,手中已經緊緊攢了護身匕首“一白”,打算趁著葉逢蘇不備,一刀刺她的後頸。
但葉逢蘇身為何倥傯自小培養的“暗影”,豈是這麽容易就對付的?朱麗的身形才堪堪躍起,眼前便閃過一道銀光,她隻覺得左腿一痛,躍起之力頓散,體內一口濁氣下沉,竟筆直的朝石梁下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