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夜還是那麽黑,人還是那麽壞。

那天後來月潯忽然又下起了雨。

他們站的那片沒有遮攔, 沈赴野拉著她,拐到小禮堂側門的狹窄走道裏。

那裏灰沉沉的,平日裏沒人來這兒。他們兩麵對麵站著, 隔著門還能聽見裏麵廉價話筒裏, 傳出的失真的聲音。

沈赴野懶懶靠在牆上, 側頭在看雨,忽然問她:“叫池雨, 是因為月潯總下雨麽?”

溫池雨愣了下,點點頭, “嗯,奶奶取的,我出生那天也在下雨。”

她說完看著沈赴野輕聲問:“是不是不好聽?”

他低下眼睛看她, 淡淡勾了勾嘴角, “好聽啊, 萬裏賞瑤池,一枝輕帶雨。”

溫池雨睫毛微滯, 過了兩秒,小聲嘟囔, “沒有你這樣亂背詩的。”

他鬆散的笑了笑沒說話,視線又看向淅淅瀝瀝的雨。

溫池雨想大概高敏和他說了些什麽,可能說得話也不太好。她仰著頭看著他側臉正想著, 他忽然低頭伸手握住她的手。

他指腹捏著她的手心, 然後手指一點點和她的手指交握,慢吞的清晰的曖昧的全都貼合在一起。

溫池雨也垂著眼眸瞧著, 他手掌很大, 和她的比起來, 骨骼明顯, 青筋脈絡也清晰。

溫涼的風混著雨水的濕氣氳在他們四周,身後小禮堂的沒完沒了的無聊心理講座終於要結束了。

學生們坐了很久,忍耐不住的人聲躁動起來。年級主任拿過話筒,語氣嚴厲的在訓話。

大小不一的抱怨聲響了下,禮堂裏又恢複安靜。

溫池雨低著頭,眼睛也還低著。

因為他們的手還牽著,安靜的牽著。

沈赴野看起來很散漫,握著她的動作也慢條斯理,但溫池雨總覺得他很燙。

“你想過以後要做什麽,學什麽專業嗎?”溫池雨打破安靜忽然問。

沈赴野沉默的看了她一會兒,“之前想的現在不太行。”

“那現在沒有想的嗎?”她繼續問。

他又沉默了會兒,問她,“你為什麽想學醫?”

“我媽媽是生病走的,我們這兒醫療差,收入又低。媽媽當時生病一直拖著,爸爸為了給她治病做了很多工作,後來因為太累出了意外反而自己先走了。他走了沒多久,媽媽也走了。我當時就想,以後要學醫。”

沈赴野笑了笑,那隻沒牽她的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那天下午溫池雨看到了北城趕來的沈舟伊,她臉色很差的走進了高敏的辦公室,然後又和高敏出來一起去了校長那兒。

沈赴野坐在位置上,一直挺安靜的,和平時沒什麽區別。

溫池雨寫不進題,寫了兩行,就要抬眼去看他。

被看到第七次,他索性在桌下,又牽她的手。

掌心貼合的時候,他低聲說:“專心點啊。”

沈舟伊和高敏在校長那兒聊了很久,最後的結果是沈赴野這段時間在家自習,高考正常參加。沈舟伊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她從校長室出來,往高三七班那兒走。

在走廊從窗外看向教室裏,他旁邊的溫池雨低著頭手裏拿著筆在認真的寫題。他卻沒那麽專心,或者說心思用去的別的地方,視線一直在溫池雨身上。

沈舟伊突然覺得溫池雨在沈赴野心裏占比好像過於重要了點。

她不確定這個重要是好還是壞,但最起碼目前為止,她看到的是好的。

晚上,她將學校的處理結果告訴沈赴野。

那時他們兩正坐在一家日料店裏,沈舟伊看到這店還稀奇了下,等點的菜上來,她嚐了口就笑起來,“你別說這日料本地化做得還挺好。”

沈赴野沒聽她瞎扯,皺了下眉,“不行。”

沈舟伊奇怪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關心正在煮的壽喜鍋,“為什麽不行?”

沈赴野垂眸看著煙盒有點想點煙,他不耐煩的開口:“你知道她在學校什麽處境嗎?”

“還有21天就高考了,正常學生哪還有心思搞那種事。而且學校裏監控裝的很到位,高敏自從上次的事情也很重視這方麵。溫池雨成績很好,學校非常在乎她,就指望她高考能考個高分。”沈舟伊是臨時請假過來的,她手機裏工作信息的電話一刻都沒停。

她看了眼手機,“我接個電話,你再想想。”

沈赴野沉著臉拿起煙盒和打火機,往店外走。

這個點是正是夜宵的點,日料店旁邊還開了幾家燒烤店和小炒店。晚上的氣溫不高,雨也停了,風吹得正舒適。

有幾桌人就坐在外麵,邊吃邊聊天。

沈赴野沒注意那些,他站在店門外的,豎著的廣告牌旁,低頭點煙,然後提不起勁的在那兒,安靜的抽著。

離他不到兩米遠有一桌,有六七個男人,袖口擼到肩膀,桌上的啤酒瓶空了一堆。

烏煙瘴氣的,抽著煙滿嘴酒氣的,在說些帶顏色的話。

“老胡,你真打算和那女的結婚啊?那女的可……嘖你也知道的,娶回家不太行吧。”

“不過長得真不錯,身材也浪,睡了幾次了啊?滋味怎麽樣?”

“聽說那溫秋還帶著個妹妹,長怎麽樣啊?”

聽到了這個名字,沈赴野動作一頓,眯了下眼睛,側頭看過去。

坐在左邊的胡蘇林,手裏握著啤酒瓶,笑得有點意味深長,“比她姐還好,主要是嫩和純。”

旁邊的幾個男人一聽,紛紛明了的笑起來。

其中有個人說:“老胡,你這就不厚道了啊。有了人姐姐,還惦記妹妹,那妹妹多大啊?成年沒啊?”

他說:“沒,還高中生呢。”

“……”

沈舟伊電話打完了,發現沈赴野還沒回來。她將賬結了,出來找他。

發現他的臉比剛剛還在店裏還沉,沈舟伊問:“怎麽了?”

沈赴野整個下顎都崩得很緊,他眼裏透著股狠勁。沈舟伊下意識覺得不好,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將煙用力掐滅,往在吃飯的那邊走。

那邊有一桌也已經在結賬,幾個男人喝多了晃晃悠悠站起來,還在互相吹牛。

“小野,你……”

後麵幾個字還沒說出口,沈舟伊就看見沈赴野直接下死勁將走在最左邊的那個男人踹到了地上。

她愣了好幾秒,才連忙跑過去,去拉還在踹人的沈赴野。

胡蘇林被猛地一踹也踹懵了,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剛要還手,看見踹他的人是沈赴野臉色又一變。

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上前要幫忙,胡蘇林臉上青一陣紫一陣,攔了下,然後開口和那些朋友說不用。

然後草草將他們幾個給打發了,隻剩下了胡蘇林、沈舟伊和沈赴野。

沈舟伊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鄙夷的看了胡蘇林一眼。

胡蘇林被那一腳踹得不輕,酒都醒了。白天下雨地上還有不少積水,現在弄得他衣服褲子濕了大片,胳膊也被磨破了。

但他顧不上生氣,心虛讓他滿臉局促,“小野,你剛剛都聽見了啊?哈哈,大家都是男人就在外麵喝多了,多說了幾句昏話。我沒那種想法,你別把這事和溫秋說行嗎?”

沈赴野嗤笑了聲,顯然對他的話根本不認同,“你覺得可能嗎?”

胡蘇林見他態度難搞,語氣從剛剛心虛又變得破罐子破摔了點,“我和溫秋馬上就要結婚了,你就算和她說了也沒用。我就嘴上開幾句玩笑而已,我也沒幹什麽。”

沈赴野抬眸冷冷掃了他一眼,胡蘇林立馬又慫,“我就是在外麵要麵子,以後不會這樣了。真的。”

胡蘇林覺得自己這保證也很莫名其妙,明明眼前這男生比他小十幾歲,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在他麵前就是怕到慫。

“小野,這個事你讓溫秋處理。”旁邊一直安靜的沈舟伊出聲。

沈赴野抿著唇,沉默了會兒,然後看向胡蘇林,“明天老實點,自己去交代。”

胡蘇林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沈舟伊,現在這個情況哪能不答應。

連說了幾聲好,快步離開了。

胡蘇林走後,氣氛還沒好轉,沈赴野煩躁的又點了根煙。

他情緒很差,全身都崩得很緊。剛剛胡蘇林的那幾句話在他耳邊一直轉,月潯的夜,黑到濃鬱,像怎麽都化不開似的。他一根煙抽完,火氣和怒氣都還沒得到緩解。

沈舟伊看著他臉色,試探性的叫了他一聲,“小野。”

沈赴野忽然想到扔掉煙,快步往佳美走。

那會兒溫秋正準備關店,見沈赴野突然來,“這麽晚怎麽來了?”

沈赴野沒出聲,他下顎繃著,周身氣勢低到嚇人。沈舟伊追著他過來,溫秋沒見過沈舟伊,又問她是誰。

她們兩說話間,沈赴野直接走到二樓,進了溫池雨的房間。

溫池雨剛洗好澡,在整理卷子,見他進來一愣。

他沒看溫池雨,在她房間裏轉了一圈,像是在找什麽。

“怎麽了嗎?”溫池雨沒見過他這樣。

沈赴野抿著唇,眼尾有點紅的,看了她一眼,又仔細的房間裏找,最後在衣櫃上麵一個被刻意虛掩著的地方,發現了個針孔攝像頭。

溫池雨睫毛一顫,表情十分錯愕,不敢置信看向他。

他低頭看了看攝像頭,研究了下,將電源給關了。

房間裏寂靜了幾秒。

“他放的嗎?”溫池雨聲音都在抖。

沈赴野抬眸看向她,力氣收不住,很凶的將她扯到自己懷裏。

誰說這個世界會變好的。

你看夜還是那麽黑,人還是那麽壞。

一切一如既往的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