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換魂(3)

閉上眼,天地便同時消失,隻剩下無法稱作黑暗的黑暗。

腦海中不斷回放著生命最後的記憶膠片,那衝天而起的火龍,那駭人聽聞的煞氣,那久久不散的紅光…咫尺之遙,卻是生死之隔,棋差一招,就注定滿盤皆輸。

這難以承受的巨大代價,要他如何放下,如何解脫。

如果說一個生命的厚度適合他經曆的一切足以留下刻痕的經曆有關,那麽有著數段人生的流影應該注定是一本怎麽翻也翻不完的書。可是這一次,同樣是死亡,同樣是失去,卻又好像與之前完全不同。

在這裏,他能聽到聲音,聽到黑衣的聲音,聽到很多人的聲音——好像是玉嬌的啜泣,慕白的歎息,老狐狸和天主的歎惋,還有圍觀者們的議論…那些細碎而複雜的聲音漸漸歸於一處,漸漸從千千萬萬個源頭匯聚成同一個聲音。

它像是在發問,又像什麽都沒說,終於,流影隻能自己打破沉默。

“我…為什麽還在這裏?”

“因為我想和你聊聊。”

“…說說看。”

“看到你之後,我又什麽都不想說了。”

“…我知道這麽做其實毫無意義,而且很蠢。”

“我從來都沒有這樣說過。”

“…”

一片黑暗的世界,陷入了更枯燥的沉默。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做得更好吧?”

“哈,這是沒有意義的問題,還是說到現在你都沒有意識到?我們原本就是一個人。”

“不,不一樣的。”

流影拚命的搖頭,就好像是在迫不及待的否定自己。

“比起我。你更強大,也更堅定…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阻止這一切發生。”

如果是黑衣的話,一定能夠阻止獸神的殺戮,如果是黑衣的話,一定能成功駕馭伏龍鼎…是因為自己。弱小而又無能的自己,才終於葬送了這一切的一切。

“你當真這麽認為嗎?”

“難道不是嗎?”

這一次,卻輪到黑衣沉默。他什麽都沒有說,但整個黑暗而又密閉的空間卻突然聳動起來,就好像有人用尖釘鑿穿了這無盡的黑暗一般。最開始,隻是隱隱約約的一圈光暈,在那之後整個世界,都被一道接一道的光柱擊碎。

那熟悉的光芒從一個個小孔裏照亮了這個世界,所有接觸到那東西的部位仿佛回春的大地。漸漸恢複了知覺,在一片刺眼的閃耀之中,流影隱約能夠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她正開口對他說些什麽,不過世界卻突然變得喧囂起來,他隻能眯著眼睛追尋著那道身影,注定最終一無所獲。

“其實,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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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無的靈氣才終於從她另一隻手腕處流出。潺潺汩汩,宛若清泉般流向了流影的身體…

南疆巫族的秘法自然不是隻有招魂那麽簡單。代代巫女隻有練就虛靈如意手這項不傳絕學,才有資格攝魂引魄…但,即使是巫女也沒辦法憑空變出新的魂魄注入其他人體內。

上天是這樣的公正,想要注入新的靈魂,就隻能以舊的靈魂作為代價。

世界上,也許真的存在一見鍾情這種說法。從那些自古流傳的淒美故事到身邊春心聳動的癡男怨女。就算是原本不相信的人,卻無法蒙騙自己的心思,等到終於遇見的那一天,等到終於擦肩的那一秒,愛情有時候來得就是這般毫無道理。

眼角。有淚光閃爍。

隻是,經曆過這一切的人才會懂得,原來,從來都沒有人保證過,一見鍾情一定會是兩心相悅,也從沒有人徐說過,有情人一定會終成眷屬。當她遇見他的時候,一扇門被推開了,讓人迷失,讓人沉醉的情感開始從那顆青澀的心房中滿溢出來。但另一邊,那讓她心動,讓她糾結的那扇門,卻一直緊緊地關著——越是貼近,越是觸摸,越是隻能感受到冷冷的寒氣。所以,梓言曾今嚐試過逃避,嚐試過重新關上自己的心門,但到最後,她卻依然隻能如此取舍,依然像一隻撲向燭火的飛蛾。

透明的魂流依然不絕不塞地從這一頭,流向那一頭,從梓言無怨無悔的心房,流向流影毫無知覺的冰冷胸口。

在那裏,一個已經停滯許久的心跳正在逐漸恢複,但另一頭,一個滿懷悸動的心跳正在緩緩停止…

噗通,噗通。

若不是如此,他們應該絕不會如此貼近吧?

噗通,噗通。

若不是如此,此生此世他們或許都沒辦法如此坦誠吧?

梓言垂下臻首,嬌豔欲滴的雙唇仿佛想吻一吻那魂牽夢繞的人兒,但門外卻突然傳來玉嬌大聲的喊叫,也能聽見族人們惶急的解釋…哈,真的是弄人的天意,即使到了這個地步,也不想讓自己如願啊。

她先吩咐了族人一句,讓他們退開,然後又用溫柔的聲音繼續開口。

“你們…進來吧。”

屋舍的門,被一股恰到好處的氣流推開,梓言並沒有在意玉嬌和慕白的反應,隻是繼續握住流影冰冷的手掌,繼續將那股魂流送進他的體內。

漸漸地,她幾乎已經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了…她很清楚,這是換魂之術即將完成的前兆,但即使如此,她的手也沒有鬆開,她的嘴角依然帶著微笑。

“我要把我哥帶回去。”

小小姐的聲音明明就是在身後響起,但在梓言耳中,卻又飄渺的好像來自天外。

“不,我不能讓你們把他帶走。”

在那透進點點晨光的屋子裏,梓言背對著身後的來人,用虛弱而又堅定的聲音開口。這一刻,陽光的味道終於撕破了巫族長久以來的陰霾…長夜過去,對於那個安靜地睡在那裏的男人來說,夢魘將盡,也許從這一刻開始,巫族也會迎來自己的新生。

“現在還不行…等等,再等等,馬上就好…”

如此呢喃,與其說是對話,倒不如說是自語。

誰也不曾看到,女孩兒的嘴角帶上了淡淡的微笑,耀眼卻透明。

在晨光的照耀下,明明早已死去的流影,微微顫動了眼皮,而在同時,年輕的巫女卻仿佛一抔初春的冰雪,在男人睜開雙眼之前,終於化作一抹青煙,永遠的消失在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