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百七十七章 英雄(2)

快劍,絕無僅有的快劍!

霞光一閃之間竟然已成逼命之態,但就算神劍神奇如此,麵前的少年卻依然沒有任何的懼色,獸神的嘴角依舊浮著輕蔑的笑容,就好像連這無物不破的神劍都無法讓他變色。

嘴角微揚,是對世事無常的嘲諷,身形不動,是對天下英雄的藐視——你們說這世間禮儀法度,是非對錯皆是由上天注定,神明創立,如今,神明就在你們麵前,你們又要如何跪拜供奉?

手一抬,身不動,氣勁卻橫掃八方,坐下饕餮更是發出一聲驚天怒吼,震落蒼雷!

“吾何懼哉?”

話音未落,屈指一彈之間,方才氣勢淩厲的那一劍竟然應聲而破,獸神後發先至,竟然追上墨雪神劍的割喉之刃,輕輕一**便將這奪命的一劍憑空化去,端地是說不出的瀟灑自如,道不盡的風流倜儻。

戰已起,無休時!

方才擊退對手,獸神眼中利芒一閃,探出的右手便隨意再撥乾坤!沛然元氣匯聚,不需如人類修士般費神調動,隻是隨手而為卻是透露出恢弘之氣,一舉一動,仿若拿捏天地,易如反掌!

勁敵!

這絕對是千年解封以來,流影遇上的最強勁對手!在此之前,縱然是與夜魘交鋒,因對方功體不全,也未曾感受到如此壓力。獸神其人,的確是不同凡響!

開門一擊,卻是不留餘地。剛剛進招便走上極端。

流影再出劍,反手第二擊,一擋獸神無匹神威。

劍芒流轉,然卻是劍快掌更快,那少年人的手掌猛然一推,竟是趕在墨雪劍潑出帷幕之前,一擊洞穿。這一掌卻是實實在在按在了流影的胸口。

…碎!

威猛力道隨即飆散,手掌印上對方軟肋。獸神卻沒有絲毫收手之意,體內元功再提三分,占得先機之下,竟然不做猶豫。全力出擊僅僅一擊就將麵前的流影化作粉碎!

“啊!”

眼見如此,四下一時驚叫!方才動手不過眨眼,白衣白發者出手威能已叫人心驚膽寒,卻不料就算他如此厲害卻也無法在這後出現的少年公子手中走過片刻,一掌之下,竟然落了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一時間,南疆巫民人人自危,誰也想不到還能有什麽辦法能夠阻止眼前這禦使萬獸的狂人!

“大巫師!”

圖麻古將一切看在眼裏,頓時急喚大巫師姓名…今日之局。真是南疆千年未遇之大難,若沒有神明相助,恐怕這南疆數萬條人命就要盡數折在這些妖獸的尖牙利爪之下了。

此間形勢。在他看來早已是危如覆卵,然…坐在祭壇火光中的大巫師卻依然沒有任何動靜,他唯一做的,隻是平靜地望向流影與獸神交手的所在,似乎一點兒也沒有因為流影戰死而受到任何打擊觸動。

大巫師的目光仍舊是那般渾濁卻堅定,讓人不由得心安下來。順著他的視線,圖麻古自然也向那邊看去。卻見駭人一幕!

一掌探出,竟然直接將流影誅滅,若結局真是如此,這場跨越千年的決戰也未免太過兒戲了一些,剛剛出手之後,獸神臉上依舊帶笑,卻沒有任何已經取勝的表示,探出的右掌,反手而回,卻在半途,又遭墨雪神劍重擊!

名鋒猶在,威能亦是半分不損,那如墨劍氣更是從未散去,進退之間,流光爆竄,眨眼便是一十六劍刺過,異獸饕餮昂揚一聲,竟然也人立而起,獸神借此動作反蹬,一步天梯,竟然逆天而上,卻絲毫不借外物…隻是與這手漂亮到極致的功夫相比,那被直接斬斷的右臂卻是相得如此突兀,如此尷尬…

——身化千萬,破碎流光,就在此刻,方才受獸神一掌四分五裂之流影竟然一分為八,各使不同劍招,攜鋒銳之氣再次殺到!好像剛才被撕碎的,完全不是他一樣。

獸神站立半空,又失一臂,雖處守勢,卻如泰山磐石定,劍光網羅竟好似全無用武之地,然而雙方相觸卻必定迸濺無數流光,威能之盛仿若驚雷響於耳畔,場中更是無人敢近。

“曾聞眾妙天狐族有一門‘邀月憑虛’的功法,練到極高深處,身化萬千,無法捉摸,簡直急速無比,看來狐主卻是練得不差啊。”

交戰之中,獸神仗著天生戾氣,依舊一派從容,縱然已被削去一臂卻依舊談笑風生,氣勢不減,實在叫人讚歎。

“過獎,若是流影可憑此招取下閣下人頭,乃是流影之幸。”

對麵見招拆超,流影也是無所畏懼,他一開口,聲音便從四麵八方一同傳來,叫人無法猜度本尊究竟何處,借助著邀月憑虛功的本領,原本就習練天下劍法的流影此刻雖然隻有一人,卻好像布下了什麽精巧劍陣似的,攻擊一輪強過一輪,叫人目不暇接。

“哈…”

獸神微微頷首,收掌之時周圍黑暗處頓時一陣鬧動,再推手時雖然表麵看上去並沒什麽分別,可獸神實際上卻改變打法,不再一味躲避棲身劍網之中,這一擊推出之後卻是仿佛黏住了墨雪劍刃一般,手中神奇法力糾纏之下,除非流影拚著手中的神劍不要,否則這精妙絕倫的身法卻是無法繼續施展了。

“招式雖然精妙,但若是僅憑如此就想取我性命微妙太過兒戲了。”

昂揚一聲,獸神這次左手輕推,浩瀚力道頓時噴薄而出…法寶被製,漫天化影一時消失,流影目光微凝,同樣飽提元功,直向墨雪劍上傾注巨力!

雙方之間原本快若閃電的交手頓時一窒。竟然反變成了根基和內元的較量比拚!

嗬!

真力對衝,這一下聲勢更盛以往,雙方皆是全力以赴。且又都身負驚天偉力,一時之間仿佛連黑夜都要為之崩碎,天地更是為之傾頹,萬物生靈,進亦死退亦死,是無端狀,惶急奔走。伏地大泣者無所不有,縱是冷血妖獸。也多有伏倒不起者,殞命往生。

說時遲那時快!

兩人劍掌交接雖然隻在片刻,卻又恍如百年,元力催到盡頭。卻見駭然一幕…

魔氣流轉,魔氛駭人,千年之局再相遇,卻是首次有人能在這般正麵比拚根基之時壓過流影一籌!墨影一散,竟而被魔光壓製的更加慘烈,墨雪劍上,竟然也仿佛聽聞聲聲鬼哭,震懾心魄!

雖然隻有獨臂,但全力催動之下。獸神麵色一凝,一生滔天元功頓時引爆,縱使流影不凡卻也不堪抵擋。難有再戰之力…隻是,雙方一觸,接下來便是快不及瞬,此時就算抽身想退也是枉然。獸神早已逆轉守勢,此刻攻擊一波快過一波,一波狠過一波。再不給絲毫喘息之機。

狐妖奮力,隻是就算手中之劍足以毀天滅地。卻也無法再進犯獸神之軀,就算留下些許傷痕也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傷,一步一步,自己竟然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生死隻在一念…

一念。

也隻有這一念。

流影瞥眼,身後便是南疆巫族最後的子民,而麵前卻是足以將一切摧毀的邪惡,是拯救又或者誅邪,這無奈的煩惱隻侵擾了他片刻,手中之劍稍稍一慢,獸神頓時抓住機會,快步搶攻,再過兩三個回合,待天地俱毀之前,占盡上風的獸神終於抓住機會,這一次,他的手掌卻是印在了流影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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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原本就已經千瘡百孔的祖師祠堂之中,再次閃爍出數道駭人流光,隻聞一聲巨響這象征著青雲門千年基石的建築物終於轟然倒塌,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則是兩道瞬間竄入天宇的身影,以及互相碰撞之間,迸濺出的點點火花!

戰!戰!戰!

一者墮入魔道,瘋狂隻在片刻,一者身負青雲之名,於公於私都不能放任前者胡來。

雙方是師兄弟,此刻卻更是立場不同的敵人,誰也沒有讓步的可能,如此便隻能一戰而決,隻能各顯神通!

當空踏步,田不易當先向遠空飛去,步步沉穩,手中千般道法,萬般秘訣傾瀉而出。赤焰仙劍受到激發也是立刻顯出耀目紅光,將那一身黃色道袍的矮胖道人襯托的仿佛真是自天上降下的仙人一般。

神鬼之威,一時爆發。如此壯觀的場麵莫說是尋常人,就算是青雲門中的諸位長老首座想必也不是都有見識過,隻可惜,此刻在這通調峰山腳下,卻是沒有會去關心這場注定被曆史埋沒的生死大戰了。

田不易道法精妙,但身為一派掌門的道玄真人卻更是了得!此刻他手中並無兵刃,但一雙原本略顯清瘦的手掌此刻卻隱隱覆蓋上了一層濃重黑氣,甚至透出某些血腥的味道…不退,不讓,不留手!

眉目之間早已全無理智可言的道玄真人逆著那仿佛潮水一般的法訣道術抬掌反攻,迎麵一衝便直接破去那些浩瀚可怕的法門,隨後一招一式,更是不留情麵,全力催發,一雙手掌竟然猶如鬼爪一般,雖然並不是什麽高深莫測的法門,卻已經叫田不易陷入支絀難當的窘境,再過幾個回合,竟然幾乎要將這位大竹峰首座逼入絕境!

又是一抓探出,縱然借助赤焰仙劍的威力每每在最後時刻勉強抵擋,但畢竟對方攻擊在先,兩人修為又是有著一個境界的差距,交錯之後田不易身上再次多出幾道傷痕!幾番衝突之後,原本恍若仙尊的田胖子此刻早已是一身是傷,連同道袍也染上點點梅花,再難看出半分從容與仙家的淡定。

赤焰依舊緊握在手,能夠施展的法訣和戰法田不易早已盡展渾身解數。但在道玄麵前,這些手段卻依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兩人每每交手。卻總是他要再添新傷…但如此衝突之下,鮮血煞氣卻是更加惡化了道玄的情況,體內瘋血燃動,魔氛妖氣再強三分,出手攻擊更加狠辣,更加決絕,如此下去。再過不了幾個回合,田不易今日必定要命喪於此。

同是百戰之將。田不易心知此刻絕不可猶豫,雖然即使竭盡全力也未見得一定能逃出升天,但如果束手待斃,此時此刻的道玄真人恐怕也真的不會留手…如今看來。道玄師兄入魔已深,自己必須回轉大竹峰倒時候才能和眾人商討應對之策,否則青雲門千年傳承恐怕就要在此斷絕了!

心思把定,手中赤焰仙劍隨即被田不易高高拋起,直向半空雲端插去!同一時刻,道玄真人又是一陣猛攻趕到,田不易強撐傷體,以肉身運轉道門真力,硬接了道玄兩下攻擊。頓時一陣氣血翻湧,內元紊亂,好懸吐出一口鮮血…但越是如此。越是堅定了田不易此刻決心,他不在分心壓製體內傷勢,反而全身心投入剛剛拋上半空的赤焰仙劍之中,一身上清頂峰的元功終於展現出不世神威,耀眼紅芒,霎時照亮天宇。不可逼視!

沒錯,神劍禦雷真訣的確是青雲門的秘傳道法。但如果單論個人,田不易最得意,也最拿手的道法卻並非如此,而如今拿出這般手段,也是想憑借著最後的秘法爭取一線生機!

神劍耀目,散發灼熱紅光,萬事俱備,田不易毫不猶豫,竭盡所能催動神劍赤焰,心念一動便向道玄的方向斬去!

恨舞悔陽!!

全身元功豁出這一擊,一招過後,生死定論。

田不易不曾給自己留退路,因為他知道如果不豁出一切就絕不可能最終贏得這一線生機,劍出無悔,卻也是後悔到了極致,但這一切,卻都已經無法挽回…

轟!

極招攻出,道玄真人雖然入魔,卻並未失去神智,對敵經驗老練如他又怎麽可能不早作準備?田不易恨舞悔陽剛剛出手,眉宇之間黑氣浮現的道玄立時反手對攻而去!太清境界的實力被道玄發揮到了極致,一生原本清澈無比的真元在此刻盡數轉變成黑色匹練,猛然出手之下,這吞天之術便向田不易所在的方向撲去,與那赤焰仙劍重重撞在一起!

雙方相遇,猶如天雷勾動地火,一時萬物皆滅,相持不下!

隻是,就算田不易已經用盡全力,可仍舊不可能是道玄真人的對手…入魔之前,道玄尚可以一人之力壓住其他所有首座,這入魔之後,道玄實力大增之下,田不易又要如何應對?

就和預料中一樣,雙方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極招相衝,道玄真人很快占據上風,修為壓製之下,那黑色氣息頓時大盛,眼看就要將田不易發出的赤色火焰盡數吞噬,然而就在此刻,卻又有另一道灰色流光由遠及近,一閃而逝撞進戰團!

起初那灰色若隱若現,幾乎不可定視,但就是這樣的一道光芒卻在此刻猛然擴大,他盡情的吞噬著能夠觸摸到的一切,隨後終於主導了黑紅雙方碰撞之勢的方向!

是誰…究竟會是誰?

這股外來的法力來的甚是突兀,在此之前,田不易甚至沒有絲毫發覺,而看道玄真人略顯驚愕的樣子,想來也是沒有發現。此人不僅修為特殊,功力深厚,而且所修行的法門也是極為特殊,突然插手之下,竟然沒有將雙方戰團直接引爆,反而憑空生出一股拉扯之力將雙方的力道盡數吸引,以致吞噬殆盡?

這樣的法門,縱然田不易縱橫天下良久,卻也從來不曾聽說過。

也在此刻,後到的蘇茹與陸雪琪終於趕到,兩人落定,同樣一入目便是這詭異場景…

眾人一時無言,而那灰色氣勁也猛然發力,吞吐之間,竟然將這兩股碰撞在一起的巨力同時吞盡,一場災禍弭平於天地之間…

那人,自林中而來,一步一沉,卻反又有幾分飄渺之意。

黑色長袍,黑色長發,風兒輕輕一吹,便飄灑於麵龐前麵,但仍然依稀可見那冷酷而陳靜的麵目。

那。讓人再熟悉不過也再意外不過的麵龐…

“哈哈,好啊,好啊!連你也回來了…那便與你師傅一起死在這裏吧!”

道玄真人大笑一聲。揚手便是繼續攻來,隻是這一次,他把目標鎖定了這個後出現的年輕男子,鎖定在了…張小凡的身上!

“不可!”

數聲疾呼,來自不同之人,隻是口中之言,卻是隻有這一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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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神頓時抓住機會。快步搶攻,再過兩三個回合。待天地俱毀之前,占盡上風的獸神終於抓住機會,這一次,他的手掌卻是印在了流影心口!

這一次。卻是本體!

此掌深沉,夾帶崩山裂石,毀天滅地之勢,若被直接擊中心口,那中招之人也必定是有死無生,就算修為再高十倍,恐怕也無法避免…

流影…死了?

不,當然不。

睜開雙眼,所定視者。仍舊是站在祭壇外麵階梯之上的白發男子,那一身白衣手握墨雪劍的飄渺身形,除去流影之外。又能是何人?自出麵到現在,少年還是第一次皺起了眉頭。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原本早已被齊根斬斷的右手,如今也完好如初的出現在他的身上——盡管那份仿佛被斬碎的痛覺依舊還未消散,可除了如此,剛剛發生的一切竟然都好像夢境一般。似乎從未發生過…

當然,除去獸神之外。所有剛剛目睹了兩人那一戰的苗疆子民們同樣目瞪口呆地看著此刻突然發生的一切…就在剛剛,兩人明明各出奇招,鬥得天崩地裂,方圓崩毀,怎麽一眨眼卻又紛紛站在原地,好像從來都沒有移動過一般?

不說是人,就算是那些靈智未開的妖獸,此刻也從一雙雙大眼珠子裏流露出疑惑和恐懼的眼神。這一切來去的都太過突然,如此情況就算是這些殘忍嗜殺的妖物也從來沒有遭遇過,此刻又怎麽可能知道怎麽下一步動作?

…更遠處,流影橫劍,卻是再沒有人看到的角度微微皺起了眉頭。

獸神,的確是他平生難見的勁敵。

剛才的一切自然不會是眾人同做的一場大夢,而是流影憑借手段而產生的幻象,不過雖說是幻像,但這憑借水墨伽藍衍生出的能力,的確就如同真的一樣…想當年在青雲山上,他同樣施展過這般手段,當時,他可是吧天下正魔兩道的關鍵人物全都圈進了自己的計劃當中…隻是他沒有想到,眼前這獸神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更加難纏。

——水墨伽藍原本就是流影借助自己從太玄劍經中悟出的特殊劍意,創造出一個隻屬於自己的世界…換言之,隻要能力足夠,流影在水墨伽藍之中完全可以掌控日月星辰,萬世萬法,但不過,這也隻是理想狀態而已…

被圈進水墨伽藍的目標越強,水墨伽藍本身受到的限製也就越大,但年青雲山上,即使麵對天下豪傑,水墨伽藍展開之後,流影依然可以讓眾人仿佛置身水墨畫境之中,但麵對獸神,卻連這也做不到…雖然他最後還是盡力模擬了一遍兩人對敵時的情況,然而得到的結果,卻也讓他自己心驚…沒料到,這被玲瓏封印了千年的獸神比起當年竟然隻強不弱,如果自己剛剛真的出手,恐怕也就真的要如水墨伽藍的幻境中那樣,死在對方手中了,而他唯一能做到的,也隻是削下對方的一隻手臂而已。

流影的雙眼眯了起來,卻又隨即舒展。

此人,若是正麵力敵恐怕難以取勝,自己還會有性命之危,最穩妥的做法應該是在這裏暫時撤退,然後再慢慢計劃,徐徐圖之,但今日,流影卻不能退…若是他退了,這巫族便也徹底絕滅了,所以,他說什麽也不能退。

“蒼!”

神劍低吟,墨雪,終於真個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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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萬毒門的總壇所在,是在中土西南方向處一個名叫“毒蛇穀”的地方。按照地理位置來說。毒蛇穀和鬼王宗的狐岐山、合歡派的逍遙澗,正好形成一個大的三角形,彼此牽製。互相對峙著,構成了當今魔教之中原本相當牢固的勢力平衡。

但眼下此刻,這份平衡卻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尤其是原本在魔教勢力最大的萬毒門中,隨著老門主毒神老人的去世,圍繞著新門主的繼承權問題,萬毒門中已經亂成一片。總壇所在的毒蛇穀也已經是劍拔弩張,情勢一觸即發。

從名義上來說。得到了毒神臨終遺命,而擁有正式繼承人地位的是毒神的關門弟子秦無炎,很可惜的是,在魔教之中。特別是在萬毒門這樣一個尚武成風,實力重於一切的門派中,光靠毒神留下的遺命是無濟於事的。

就在毒神剛剛去世後不久,他的另外幾個弟子就趕回了毒蛇穀,來勢洶洶,擺出了一副要爭奪門主之位的態度。而秦無炎雖然深得毒神真傳,一身本領遠遠勝過幾位師兄,但一來他在萬毒門資曆不深,門中重要的一些高手供奉此番幾乎全部站在他幾位師兄那邊;二來上次在南疆十萬大山之中。他不慎被合歡派妙公子伏擊,身負重傷,雖然此時已經大致恢複。但那番糾纏苦戰,往來故事卻著實讓他吃盡了苦頭,特別是金瓶兒紫芒刃中一股陰冷妖力竟然如附骨之蛆一般牢牢吸附在他體內氣脈之中,令他修為大打折扣,也給了其他人趁機窺探寶座的機會。

不過,幸運的是。就在這危急關頭,秦無炎終於憑著毒神真傳的詭異道法。加上包括“七尾蜈蚣”在內的五種劇毒搭配使用,硬生生將這股詭異的陰冷妖力從體內清除了出去。而這件關係重大的事情,不過是在數日之前才發生的,秦無炎心思深沉,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他深知自己此刻已是眾矢之的,所以甘心苦忍。

他的忍耐很快就得到了回報,本來齊心協力,結成聯盟回來搶奪門主寶位的三位師兄範雄、程無牙和段如山,在發現這個原本最忌憚的小師弟竟然已經是個內傷成疾、病痛纏身的半廢之人,而且他還非常誠懇地表示了師父臨終的確將門主之位傳了給他,但他自己卻根本不想坐這個位置的意思,並且當場交出了掌門印信,放在毒神靈位之前,說明隻有成為門主之人方能得到之後,這三個毒神傳人的聯盟便迅速開始瓦解崩潰了。

萬毒門門中的高手供奉和門中弟子,此刻也分作了三派,以百毒子為首的一派站在大師兄範雄一邊;而當年與張小凡有殺徒之恨的吸血老妖和他的好友端木老祖一起,站在了老二程無牙背後;至於剩下的老三段如山,雖然道行在毒神四個弟子中排名最後,但其人向來精於心計,早就暗中圖謀,此番卻以他的勢力暫時最為強大,萬毒門好些個久不出世的老妖怪都被他拉攏了過去,門下弟子也有將近一半站在他這一邊。

而眼下的毒蛇穀中,正是祭祀毒神頭七的最後一天。毒神去世的消息已經散布出去,靈堂之上白幡如山,卻難得聽到一兩句哭聲。大多數萬毒門弟子雖然頭戴白綾,身披麻布,但臉上卻連一絲傷心痛楚的神色也沒有,相反,許多人倒是怒目而視,與另一派的人對峙起來。若不是顧忌著靈堂之上最後的一點麵子,隻怕這裏早就變做了武堂而非靈堂了。

毒神的四個弟子,俱都身披重孝,跪在眾人之前,但除了秦無炎之外,其他三人都隻磕了三個頭就站了起來,往旁邊一站,身後同樣站過去許多人,彼此對峙,而無數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望著靈堂裏那個棺材前麵的供桌上,擺放著的一個綠色小盒,上麵寫著四字──

萬毒神印。

正是萬毒門自古以來門主才能擁有的印信。

供桌上擺放著水果三牲,桌子前方地麵上是個銅盆,燃著火焰,秦無炎磕完頭後,和三個師兄不同,默默跪到一旁,拿過紙錢一張張放入銅盆,燒給死者。而他的三位師兄都沒有正眼看他,反正無論哪個人最終做了門主,這個廢人也逃不過被毒死的命運。

他們的注意力,更多的還是在那個小盒之上。

一臉橫肉、麵目表情凶狠的範雄忽地冷哼一聲。走上一步,向那供桌走去,但早有防備的程無牙和段如山幾乎同時都閃了出來。段如山冷笑道:“大師兄,師父頭七尚未過完,你想幹什麽?”

範雄雙眼一瞪,麵上凶光閃現,道:“我是大師兄,這位子當然要由我繼承。”

程無牙呸了一聲,道:“你從哪裏看來說。這個位置就是大師兄坐了?”

段如山也譏笑道:“你是想說長幼規矩罷,真要說規矩的話。師父臨終也是傳位給小師弟,哪裏輪得到你?”

範雄眼中凶光閃閃,霍地回頭向秦無炎看去,秦無炎頭也不抬。說話聲音聽起來仍是中氣不足,咳嗽一聲,顫巍巍地道:“三位師兄,你們剛回來……咳、咳咳……的時候,我已經立刻將印信交了出來,並說明了我對這個位置不感興趣。你們……咳咳……你們入門比我早,人望比我高,自然便該你們坐這個位子,師父年紀大了。想來是走的時候有些糊塗,所以才胡亂說的。究竟誰坐這個位置,你們決定好了。就別把我扯進去了罷。”

他說話語氣之中,低沉顫抖,似乎還有些心虛害怕的感覺,哪裏還有從前深沉囂張的樣子。範雄冷笑一聲,不屑地轉過頭來,再不看他一眼。道:“那你們究竟打算怎樣?”

段如山嘿嘿冷笑,道:“不用多說了。還是和我們約定的一樣,師父頭七先過,讓他老人家走好之後,我們明日再在這靈堂之上決定到底是誰坐上這個位置!”

範雄狠狠瞪了段如山和程無牙一眼,而他的兩個師弟看他的眼色也不會善意到哪裏去。片刻之後,範雄霍地轉身,大步走出靈堂,一大堆的人隨即跟著他身後也走了出去。程無牙和段如山隨後也都帶著人馬走了出去,靈堂之上,很快隻留下秦無炎一個人默默跪在地上守護著靈柩。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秦無炎手中的一疊紙錢都放到銅盆中燒的乾淨了,他才緩緩抬起頭來,白綾之下的他的眼睛,漠然而沒有光彩。

“師父……”他的聲音輕的隻有自己才能聽到,“師父啊!你看到了麽,這些人就是你的徒弟、你的手下啊……”

秦無炎冷漠的嘴角,慢慢泛上一絲冷笑,冰冷而不帶有絲毫感情,但隨後,那冷笑中卻又多了幾分快意…

他的這些師兄一個個眼裏隻有名利,隻有地位,隻有萬毒門門主的光榮,卻一個個都是無腦愚蠢之人——師父他老人家雖然一向對外表現出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但事實上,身子骨卻是硬朗的很。隻是用毒之人,平時想要裝出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難道還不容易?他們也不想想,師父真的會竟然這麽突兀的就去世了?

毒神早就知道自己門內的情況,也非常清楚蒼鬆的狼子野心…如今,萬毒門雖然明麵上在魔教之中勢力不小,但若是真起衝突卻未必是鬼王宗的對手,更別提其他天下大派,既然如此,在得知夜魘的存在之後,便自然而然有了如今的計劃,而自己的“死”,也是計劃中的一步。

這一切,從一開始就隻是一個巨大的布局而已,甚至連同秦無炎與夜魘之間的交易也是如此,都不過是毒神借助安排企圖吞並天下的安排罷了!而秦無炎,在這出大戲中自然也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此刻,便由得幾位師兄胡鬧去吧。

夜色漸漸暗了下來,沉浸在無形的緊張氣氛中整整一天的毒蛇穀似乎也慢慢的進入沉眠,幽暗的燈火緩緩熄滅,除了那個清冷孤寂的靈堂。

靈堂的門依然向外打開著,淒冷的夜風呼呼吹過,把靈堂上依舊燃燒的蠟燭吹得明滅不定,在地上投射出詭異的影子。門外遠處,寂靜之中,彷佛有什麽聲音在低聲輕語,似哭泣,似低笑,又似乎根本就是風吹樹動的聲音,讓人聽不真切,隻覺得心中有些發冷。

從靈堂上那幾根還在苟延殘喘的殘燭照到屋外的光亮中,這個山穀的夜晚,屋外還飄著淡淡的薄霧,如輕煙一般,在黑暗和陰影處,飄過來**過去,變幻著各種形狀。

而靈堂之上。徹夜守靈的人,依舊隻有一個秦無炎。

他仍跪在靈前,低著頭。眼光飄忽不定,似乎在看著某個不知名處。在他麵前的那個銅盆中已經滿是燒化的紙錢變的黑色紙灰,隨著不時吹進的夜風而顫動著,偶爾有一兩片散落的紙灰被風吹起,離開銅盆,緩緩飄**在屋子之中,然後多半都悄悄的落回在靈柩前方的供桌上。飄落在供奉的三牲盤中。

冥冥中,可還有一雙眼睛。正望著這一切?

腳步聲忽然響了起來,踏在平整的地麵走進了靈堂。秦無炎身子震動了一下,任誰來說,此時此刻突然在身後響起腳步聲音。都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他回頭望去,眉頭一皺,麵色有些驚訝,顯然來的這個人並不在他意料之內。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身材高大,但服裝與普通魔教弟子大不相同的人,一身道袍,方臉凝重,正是魔教萬毒門的供奉蒼鬆道人。

秦無炎看著蒼鬆,蒼鬆也看了看秦無炎。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然後蒼鬆徑直走到靈柩前的供桌前方,拿起桌上擺放的細香。放到一旁一枝殘燭上點著了,對著靈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又踏上一步,將香燭插在香爐之中。

秦無炎耐心地看著蒼鬆道人的一舉一動,從頭到尾,當蒼鬆道人再次轉過身來的時候。秦無炎微微低頭,算是弟子還禮。臉上雖然沒有什麽表情,但語氣依然很鎮定禮貌地說道:“多謝道長。”

蒼鬆道人點了點頭,道:“我與老人家畢竟賓主一場,雖然這一炷香上得有些遲了,但總是我一番心意。”

秦無炎還是跪著,看向靈位,淡淡道:“無妨,道長隻要心誠,想必師父在天有靈,必定會欣慰許多的。”

蒼鬆道人凝視秦無炎,看了一會,忽然笑了一下,道:“秦公子,你好像一直都不喜歡我。”

秦無炎雙眼微抬,似乎沒有想到蒼鬆道人會突然問這麽一句,有些奇怪,但看了蒼鬆道人片刻之後,他仍然心平氣和地道:“道長誤會了,閣下乃是恩師在世時候的客賓供奉,在萬毒門中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輩,無炎不敢心存怠慢。隻是如今恩師不幸撒手人寰,在下心中悲痛,若有不敬失禮之處,還請前輩海涵。”

蒼鬆道人臉上依然掛著微笑,目光也緩緩轉到正前方毒神的靈位上,在那個靈位之前,裝有萬毒門門主印信的盒子正安靜地擺在那裏。蒼鬆道人看了一會,忽地從他身上傳出幾聲低微而怪異的叫聲,似乎如什麽蟲鳴一般,秦無炎臉色微變,蒼鬆道人也是一怔,但隨即忽然笑道:“老門主啊老門主,你應該可以安心地去了,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居然還有個這麽了得的徒弟,真是不簡單啊!”

秦無炎麵容一沉,眼中厲芒隱隱一閃而過,沉聲道:“道長,你說什麽?”

蒼鬆道人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拉起手腕袖子。秦無炎雙眼瞳孔收縮,見到蒼鬆道人手臂之上貼肉綁著一隻小盒子,剛才那陣怪聲此刻又從這裏麵發出來,清晰可聞。

蒼鬆道人麵上帶著神秘笑意,慢慢將這隻手伸向前方靈位,但綁在他手腕上的盒子稍微靠近靈位之前放置萬毒門掌門印信的那個盒子時,靈位之前的那個盒子裏,突然也發出了低沉但十分清晰的蟲鳴聲,那聲音聽起來,和蒼鬆道人手腕上盒子裏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

蒼鬆道人慢慢收回手臂,轉頭望著秦無炎,淡淡道:“七尾蜈蚣?”

秦無炎深深吸氣,閉上眼睛,待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眼中精芒大盛,整個人突然從那種沉默頹廢的感覺變得精幹淩厲,隻見他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蒼鬆道人,緩緩地複述了一遍:“七尾蜈蚣!”

原本幽暗陰沉的靈堂,在他這般一站之後,突然變得似乎有些光亮起來,空氣中原本的清冷氣息也轉眼消失不見,有的,隻有淩厲的殺機。

蒼鬆道人卻看不出有什麽畏懼之意,反而像是對周圍的變化什麽也感覺不到,還神色自若地向秦無炎問了一句。道:“你說,若是你師父知道他的這些徒弟們在他剛剛死後不久,就在他靈前亂來的話。他應該會十分生氣罷?”

秦無炎冷哼一聲,道:“師父他老人家睿智聰明,早就看破了這所謂的禮儀俗法,不要說在他靈前對他不敬,便是我等弟子在這裏互相廝殺,他老人家也多半會笑著看熱鬧而已。”

蒼鬆道人緩緩點頭,忽地歎息一聲。道:“的確如此,我這十年來與老門主朝夕相處。以他的性格,怕真是如此了。”說著,他看了看秦無炎,微笑道:“想不到你跟隨他時日最短。卻反而是眾弟子中最了解他的一個人。”

秦無炎神色不變,但身子卻往前踏了一步,冷冷道:“道長你,不也是十分了得麽,不但看清楚了師父,而且連我的一舉一動,也逃不過你的眼睛!”

蒼鬆道人麵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睛向秦無炎的腳步瞄了一眼,忽然道:“現在已經過了你師父的頭七了罷?”

秦無炎一怔。不知蒼鬆道人突然問了這麽一句是什麽意思,但今晚此人的態度委實古怪,高深莫測。更何況他已經看破自己在門主印信上做的手腳,隻怕是不能留他了。秦無炎心中這般想著,口中淡淡地說道:“眼下是醜時,剛剛過去了,怎麽,道長莫非有什麽指教麽?”說著。他又向著蒼鬆道人走近了一步。

蒼鬆道人卻隨即向後退了一步,點頭道:“那就好了。讓你師父平安過了頭七,也算是我一番心意了罷。”

直到此刻,蒼鬆終於才露出狐狸尾巴!他棲身在萬毒門,其目的也不過是為了報複道玄而已,而如今,他已經有了更好的選擇,那萬毒門其人其事,自然都是自己的棋子!

當然,對於夜魘來說,雖然不曾完全東西毒神和秦無炎的安排,但其中關鍵,他還是多少了解…畢竟是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怪物,這些事情,又怎麽可能不曾注意,而如今的蒼鬆,正是他為了反製萬毒門所作出的安排…接下來,也就隻能看兩方各出奇招,看到底誰能夠笑到最後了!

秦無炎一怔,還沒等他會過意來,蒼鬆道人忽地身形一動,轉眼閃到靈堂門口,提氣開聲,大聲道:“咦,門主印信……啊……”他前頭幾個字充滿驚愕之意,說到一半,明明還完好無恙地站在原地,蒼鬆道人卻突然如同受到重創一般失聲痛呼,像是被什麽人偷襲一般。

秦無炎頓時臉上變色,但已經來不及阻止,蒼鬆道人的聲音已然在寂靜幽深的毒蛇穀上空,回**不已,片刻之後遠方都似有回聲彈了過來,滿山穀中到處都是隱約啊的聲音。

最初的一刻,毒蛇穀中像是被什麽驚到了一樣,幾乎比原來更加死寂,但隻不過過了片刻光陰,無數嘈雜聲音從毒蛇穀各個角落上澎湃響起,如波濤一般轟然而響,但聽得無數早已枕戈待旦的人躍然而出,種種問話聲、責罵聲、嗬斥聲、指揮聲融為一體,化作無形之波濤,紛紛從四麵八方向這座靈堂湧來。

蒼鬆道人回頭微微一笑,對著麵色鐵青的秦無炎揮了揮手,道:“賢侄,做叔叔的我幫你一把,日後萬一你能坐上門主寶座,千萬不要忘了今日之情!”接著也不多說,身影晃動,在秦無炎撲到門邊的前一刻,迅速飛入門外黑暗之中,轉眼就消失不見。

秦無炎憑門喘息,眼中滿是怒火,顯然蒼鬆道人這突然其來的一下完全打亂了他之前的打算,也打亂了毒神和自己的計劃…此刻周圍人聲鼎沸,眼看著靈堂就要被三位師兄的無數人馬團團包圍,秦無炎狠狠一跺腳,當機立斷,也如蒼鬆道人一般投身於屋外黑暗之中,片刻之後隱沒了身形。

下一刻,無數手持火把利刃,殺氣騰騰的萬毒門弟子,在毒神三大高徒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地衝進了毒神靈堂。

而在片刻的寂靜之後,夜幕下的毒蛇穀中響起了憤怒的喊殺聲音,頓時席卷了整個山穀。

夜色,愈發深沉了。

ps:萬字大章,馬上要完本了...恩,不管喜歡不喜歡本書的書友,總之...就在二月份這裏說再見了,最後幾章,且看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