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鬼眼張
二叔把憋了這麽多年的事兒給我來了個底兒掉,他心中自然舒服,後來的日子中對於我當然是加倍的訓練;對於我來說,明白了事兒以後自然也就不多口了,隻想著把那手藝活先繼承下來再說。
在二叔慘絕人寰的壓迫之下,我和鐵勇的水性蹭蹭蹭的見長,而且很快就把二叔能教的東西給學得差不多了。鐵勇這丫天生就是幹這行的料子,雖然二叔沒有教丫的口訣,但是別的東西可都比我還略勝一籌,一到水裏就跟他媽條泥鰍似的追都追不上。
我倆終於又恢複了四九城時候的風光,到河裏去就跟回家一樣自在,對那些所謂的邪乎玩意兒也找到了對付的法子——簡單來說就仨字,抽丫臉!
在二叔的教誨下這日子很快滑過去一大截,轉眼我和鐵勇都滿了二十二歲的年紀,而時間也從六九年哧溜就到了七一年的冬季。
七一年夏天的時候,黃河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水,水勢非同小可,好幾處地方的堤壩都差點被毀,後來聽說國家調動了幾十萬軍隊分部在黃河沿岸看守壘堤才把這次給應付過去。這一年我和鐵勇本事見長,在河裏撈起來四百多具屍體交給親屬,得到的糧食除了給村裏上交一部分之外,剩下的還能讓我們幾個知青吃上了白米白麵,在他們心中的形象也大為改觀。
所以,這冬天來臨的時候二叔不在,我倆就整天的不務正業也沒人管,整天在那山坡上攆兔子追野雞,隔三差五還弄上條蛇燉上,小日子過得別提多美了。
這日子雖然能過得美,但是過長了就讓人有點悶得慌,更別說我和鐵勇原本就是那種不安分的主,骨子裏就流淌著和格瓦拉一樣的冒險主義熱情,於是我倆便沒事找事的往縣裏跑,美其名曰為明年做準備,其實除了打牙祭之外就是想尋點比攆兔子更有意思的事兒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們這鍥而不舍的裹亂勁兒感動了老天,反正沒跑上兩次就真讓我們找到了點有意思的——那天我和鐵勇叫了一盆子陝北大燴菜,正趴桌上可勁造的時候,外麵那大喇叭廣播開始了,除了一貫的革命取得巨大勝利之外我倆聽到個很讓人振奮的消息,說黃河上遊河屯縣不遠的地方加固河堤的時候,在那舊河堤下麵的淤泥中發現了一條沉船。
我和鐵勇心中一樂,當即回村就給梁支書請假了,說是準備去外麵看個親戚,梁支書當即就給我倆批了,順便還支派了兩人明天送我倆去縣上坐車。
我倆看那河屯縣的距離有點遠,本來是想坐火車去,但是一看那裏偏偏沒有通車,隻能選擇了坐長途客車,等到了河屯縣之後再找車前往三岔鎮。要是時間抓緊的話一天就能趕到,所以我倆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讓嘎子把我倆用騾車送到了縣上。
當年和現在的情況不一樣,沒事的人大多是呆在家裏,我們一去就買到了車票,然後舒舒服服的擠到了車上,在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中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汽車在山路上疾馳,顛簸得非常厲害,車上的乘客雖然不是很多,但是差不多每個人都帶了兩個自己大的包袱,除了一部分堆在車頂之外,剩下的都帶進了車廂中,甚至有些鄉親還帶了活雞活鴨走人戶,所以搞得這空氣是極為渾濁難聞,相比起來我和鐵勇每人隻有一個小包就顯得格外另類了。
路途遙遠,我頭靠著窗戶上非常無聊的朝外打量,但看上去到處都是光禿禿黃燦燦的一片,偶爾有些稀疏的樹木也光著枝丫杵在地上,十分單調乏味,看了不一會兒我就轉過頭朝車廂裏的人掃嘍起來。
在南魚咀憋了這麽久,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縣城,鐵勇那家夥早就憋得有些熬不住了,這一出門自然非常興奮,東拉西扯的和周圍人套磁,打聽著家長裏短的閑話。
一路同去的大多是鄉親,但是也有少數例外,比如坐在我倆後麵的看著就和我倆差不多,也是人手一個小包就上路了,鐵勇問及他們的時候倆非常客氣,隻說自己是下鄉收荒落的,順便也有意無意的問我倆的來路。
那年頭很多東西不能明說,像是收荒落這種就是個暗號,其實標明了兩人是做古董買賣的,而且不問來路隻管荒落的成色,就算你是墓穴裏麵摸出來的也成——鐵勇這家夥顯然對他們這種切口說法非常羨慕,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已經告訴了那兩人,說我們是扛匠。
扛匠就是黃河中的撈屍人,平時也多有從那河裏收拾到的各種玩意兒,所以按照我的想法這兩人一旦知道了我們的身份就會糾纏過來,到時候免不了費口舌嚼碎,說不定還影響了我們去瞅沉船,不過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鐵勇這麽一說兩人非但沒有湊過來,反而還有些譏諷似的笑了。
那年紀大些叫老五的笑道:“黃河扛匠我們聽說過哩,也知道他們的本事,不過要說你們是扛匠…這年紀怕是輕了嘞。”
鐵勇立刻不服氣:“你們是不信?”
&然不信哩,”那年紀輕點自稱小崔的說話毛躁些,也少了老五的客氣勁兒:“我們雖然才到陝北,不過這扛匠我們是聽說過的哩,有名的那幾位都在五十歲以上嘞,你倆就算和扛匠有點關係,最多也不過是小輩徒弟,還沒出師的嘞,根本算不克真正的扛匠。”
聽到小崔這樣一說,鐵勇頓時熱血衝頭:“不算?我給你看看證據!”這丫最怕別人看不起,立刻一伸腿就把自己的鞋襪給脫了下來——這家夥的座位靠著過道,我真是想拉都拉不住。
鞋襪一脫,老五和小崔立刻看見了他紋在每個腳趾頭上的符號,每個符號都是猩紅的,像是印在指甲蓋下麵一樣,透過指甲蓋看去模模糊糊,但卻分明能瞧出其中的不同。
二叔說過,丈海人在海底的時候最忌諱被鬼拉腿,所以用種藥水在十個指甲蓋上書寫了特殊的符號,經過時日之後就透過指甲蓋印在了下麵的肉上;同樣,扛匠也有這麽個刻法,隻不過他們是直接刻在腳底的,所刻的東西也不一樣,鐵勇這孫子完全沒明白兩者的關係就拿出來顯擺了。
那小崔還沒什麽,但是老五的臉色立刻有些變了,瞅著我倆壓低了聲音:“兩位小哥,你們是撈海哩哦?”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老五從那指甲蓋上麵就能看出我和鐵勇這撈海人的獨特標記,顯然也是個有見識的主,當即我就拉著鐵勇換了位置叫丫把鞋襪套上,自己和老五他們搭上了話:“看來二位也是真有見識,不愧做這行荒落買賣的人,眼力見兒非比一般,倒是我這發小讓兩位見笑了。”
當然,撈海人是所有丈海門派的統稱,他分辨不出我們的具體所屬也在情理之中,我自然不會去多說了——不過這樣一來也好,那倆荒落商人立刻就對我倆客氣了許多,說話中都帶上了同是‘暗門子’那種惺惺相惜的味道。
老五也算是性情中人,當我多誇幾次之後自己就有點把不住,偷偷告訴我其實他是用了兩塊和田古玉的墜子,換得在張爺家裏當了三年學徒的收獲——當時我一聽張爺這名字熟悉,可還沒想起是誰,他就立刻給我說了:“張爺就是人稱鬼眼張的那位哩!”
一聽到鬼眼張這個名字,我立刻就明白了,當時還連連誇讚老五撿了個大便宜,喜歡得這丫的直誇我是他的知己…還真不是我抖摟,這事兒還確確實實就這麽著的。
要說鬼眼張,就得先從‘掌眼’開始說。
從建國到現在,中國即便是那鬧騰得最厲害的幾年,暗地裏的古董買賣都一直沒有消停過,其中買家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更多的是海外華人,大把大把的票子送來,選著貴的、值錢的買,然後出去一轉手就賺個盆滿缽滿的。
不過,這買賣既然一昌盛,那麽造假的事兒就多了,而且這涉及的交易金額往往大得驚人,所以很多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就要請專業人士幫忙鑒別了,稱之為‘掌眼’,而我們所說的鬼眼張,就是掌眼匠中最最出名的一位。
古玩界裏,鬼眼張頗像一座無人能夠探知的古墓,充滿了懸疑與傳奇,憑空出現在了古玩界,非但沒有家人和朋友,就連認識他的人都沒有一個,來曆就更是無人得知了。所有人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對於古玩有著非同一般的認知和見識,很多比活在古玩同一時代的人還詳盡許多。
而鬼眼張這個外號,則是另一位玩兒古董的舊貝勒送他的,當時那貝勒與他打賭,用個布袋裝了整整三百枚古錢交給他,而他隻是拿起銅錢朝著紙上一倒,接著轉過身去告訴了眾人:“東西漢之間流通的新疆龜茲無紋錢三十八枚,西漢榆莢半兩錢七枚,金朝最後鑄造的‘天興寶會’十九枚,王莽鑄造的‘壯泉四十’三枚…”逐一把整個布袋中的錢幣說得分毫不差,甚至到了最後還提醒了一句:“其中你那秦代半兩錢中有兩枚是仿製的,仿製年代應該是清末,而宋代的元佑通寶錢裏麵隻有一枚是假的,看來是近代仿的。”
那位晚清貝勒頓時驚的呆了,當時就對他大讚特讚:“你真是生了一對鬼眼啊,居然連這**的仿製時間都看得如此分明!”從此以後,鬼眼張就成了他的代號,而真名再也沒人提及了。
整個華夏,買賣往往都以能否請到鬼眼張掌眼作為交易的標準,他的結論也能影響那七八位數的大宗交易順利與否,雖然他的那掌眼的費用高達五個點但卻依舊應接不暇,一直到後來收山之後仍然有許多人前去求他出馬,以致鬼眼張幹脆躲了起來。
我二叔想找這鬼眼張很久了,沒想到今天居然在這裏碰到了個他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