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數學課一下課,周清晏又被數學老師給叫去了辦公室。說的還是數學競賽的事,他再一次明確地表示了拒絕。不過數學老師沒有吳秋心好應付,一個勁地問他為什麽不想去。
周清晏垂著眼簾想了想,做出一副十分悲痛的樣子,開口就來,“因為我和我前女友就是因為數學競賽分手的,本來我們的關係很好,但就因為我數學競賽成績沒她好,她就把我給甩了,我從那以後就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再參加數學競賽。”
“……”
在短短一分鍾之內,梁老師的臉色從難以置信變為好像也不是不行,最後變成一副我懂,我是過來人的神色,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拍了一下周清晏的肩,“清晏呀,老師知道你們這一代人都比較早熟,但是你現在還在讀高中,談戀愛這種事……”
“老師你放心,被她甩了以後,我就封心鎖愛了。我現在隻有一個目標,那就是考上清華北大,做一個對國家和社會有用的人。考不上,我就不談戀愛。”
看著周清晏一臉的堅定,梁老師連忙勸道,“哎呀,也不要這麽極端,要是遇到好孩子,在不影響成績的情況下,還是需要珍惜的……”
兩個人扯了一大堆有的沒的,不知不覺都上課了。英語老師前腳進教室,周清晏後腳就跟了進去。周清晏同她十分尷尬地對視了一眼,然後迅速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才坐下沒多久,就感覺到有人在用筆戳他,回頭瞟了一眼,發現是賀有財正在給他使眼色。
周清晏心領神會,不慌不忙地從座位裏掏出聽寫本,英語老師念一個他就寫一個,寫完了就把本子往後挪一些,好給賀有財看。他們兩配合得極其默契,英語老師轉了兩圈都沒發現,賀有財在抄前排的聽寫內容。
一下課,賀有財就跑去小賣部買了兩瓶冰可樂,遞給周清晏一瓶以報答救命之恩。周清晏笑了笑,罕見地收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賀有財太激動,搖了可樂,周清晏一擰開,裏麵的氣泡就跟噴泉一樣往外噴湧。如果隻是弄到周清晏身上,周清晏就自認倒黴了,關鍵是這可樂不知道怎麽回事直接噴到了江檀的身上。
周清晏很快就意識到出了問題,他把可樂瓶放在課桌上,抽了幾張紙想幫江檀把衣服擦幹淨,但觸碰到江檀小腹的時候,周清晏突然頓住了。
嘶……這個劇情怎麽那麽熟悉呢,發展也有點怪……
他 隨即收回手,把一整包紙巾都丟到江檀懷裏,頗有些心虛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檀沒說話,周清晏抬起頭看向他,隻見那瞳色很淺的眸子裏閃著淡淡的笑意。
他居然在笑!
周清晏的臉突然紅了起來,他有些生氣地質問江檀,“你笑什麽?”
江檀低下頭,低沉的聲音幽幽傳來,“沒什麽。”
這一次算是周清晏理虧,他沒底氣也就沒追究,把座位上的汙漬都收拾幹淨以後,就低頭寫作業去了,順便在心裏給賀有財記了一筆,雖然賀有財似乎不是故意的。
一直到上課周清晏的臉都還有些紅,他下意識往江檀的身上瞟,忽地又想起昨天賀有財給他發的那個視頻。
視頻裏江檀把人按在地下的樣子還挺帥,特別是校服翻起來露出腹肌的時候,他生得清冷,一下子露出那麽狂野的一麵倒是挺……
周清晏沒往下想了,他覺得自己的腦子應該是前幾天被燒壞了,怎麽老想這些有的沒的。趁著物理老師不注意,他小心翼翼地從桌洞裏抽出一本數獨題冊墊在了物理練習冊下麵,悄咪咪寫了起來。
寫了兩頁的數獨,他才感覺自己的心靜了下來,撐著頭盯著黑板發起呆來。
“你知道溺水是什麽感覺嗎?”
阿玲對他說過的話又一次出現在腦海裏,這讓周清晏的心有些發顫,那深綠色的黑板中心像是突然有了漩渦,變作一片深不見底的海域,要把人往裏吸。他連忙收回視線,低頭看向枯燥的練習冊,物理老師的聲音忽高忽低,像是在唱歌,隻是他沒有心情去聽,隻能任由情緒把控著自己。
周清晏認識阿玲的時候隻有十二歲,他早就不記得阿玲的全名叫什麽了,隻知道她在海邊的一個小村子裏長大,那裏的人都叫她阿玲。
阿玲說自己很喜歡大海,她最喜歡的顏色是白色和藍色,那是海浪的顏色。她經常穿著白色的裙子,帶藍色的蝴蝶發飾,笑起來就像向日葵一樣燦爛。
她是以家教老師的身份來到周清晏家的,她的數學很好,是她教會周清晏怎麽玩數獨,怎麽解複雜的方程,給他講阿基米德,高斯,牛頓的故事。在他發燒生病的時候照顧他,帶他去遊樂園,給他慶祝生日。
那時候的周清晏一直對她有一種很特殊的感情,她就像是一葉漂浮在海麵上的孤舟,是周清晏在這個冰冷的家裏唯一能抓住的有溫度的東西。他把她當作老師,當作姐姐,當作家人……但很可惜,她想要的並不是“當作”,而是成為。
周清晏發現這一點的那天,是一個下著暴雨的下午,他參加完數學競賽,興奮地想要給阿玲報喜,連被雨水打濕的頭發都沒來得及擦幹。
他已經記不起來那是幾號了,隻記得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還沒到日落的點,天就已經是黑沉沉的一片了。雨點連綿不斷,打在臉上有些疼。
他激動地推開家門,脫下被淋濕的外套,踮起腳將它掛上門口的衣架。牆上的掛鍾滴答,滴答地響個不停,比較粗的時針正好指到五點的位置。
客廳裏的光線很昏暗,阿玲那隻淺藍色的包像是整個房間裏唯一的顏色。
“阿玲姐姐?”
周清晏沒有在客廳裏看到她,下意識在房間裏輕聲叫她,但並沒有人回應,隻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喘息聲從他的房間裏隱隱傳來。
年幼的周清晏並沒有意識到這裏在發生什麽,他沉默地走到那扇半掩著的房門口,透過那狹小的縫隙往裏麵看去……
隻見到他最喜歡的姐姐和他的爸爸正交疊著躺在他的**,都沒穿衣服。
見他們似乎沒有發現自己,周清晏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不哭不鬧,沉默地離開了家,走進那暴雨之中,任由雨水淋濕自己,像是在洗滌肉體也像是在衝刷靈魂。
後來阿玲就離開了,因為周清晏的外婆發現了她和周權的事,到她的學校去大鬧了一場,說她勾引有孩子的男人。
周清晏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她回來拿自己落在他家的包,她的眼睛很紅,似乎哭了很久,臨走時她問了周清晏那個問題,“你知道溺水是什麽感覺嗎?”
周清晏說他沒有見過海也沒有溺過水。
她扯出一個豔麗的笑,給周清晏描述了自己溺水時的感受,然後對他說,她還想再體驗一次,上一次是周權把她從海裏救了出來,這一次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會來救她……
周清晏沒說話,他平靜地看著阿玲上了車,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他說不出當時的自己是什麽心情。他或許哭了又或許沒哭,他隻記得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在他生病的時候照顧他了,他也再也沒有對任何人產生過超過普通朋友的情緒。
阿玲離開以後,周清晏放棄了去首都繼續奧數比賽的機會,他把和阿玲有關的東西都給埋在了家門口的一棵樹下麵,退掉了奧數班改成了學吉他,因為徐燕很喜歡聽吉他,當年周權就是因為吉他彈得好才追上她。
周清晏的吉他是徐燕和周權一起陪他去買的,兩個人一句話也沒有說,壓抑的氛圍讓周清晏心裏很不舒服,但他年紀很小,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隻是一個勁地扯著笑和他們講在學校裏發生的事。
那天晚上一回家,兩人之間積蓄已久的矛盾像是被點燃的炸藥桶一樣爆發開來,周清晏坐在自己房間的**借著月色輕輕撥動吉他弦,音符和數字一樣,他們是不會騙人的,不會隱瞞,更不會欺騙。
清脆的吉他聲在他那間算不上大的房間裏響起,月色從窗外傾瀉而下,像是一道由淡黃色天光匯聚而成的銀河,周清晏感覺有音符在裏麵流淌,在這黑暗的夜裏,這條河像是唯一的慰藉。
“能過就過,不能過就離婚,要不是看在清晏還小的份上,你以為我會在這和你吵?你那點爛事,你以為我不知道?”
“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你和幾個男人睡過,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啊?你媽還好意思說別人是爛貨,也不看看自己女兒什麽德行……”
“周權,你別太過分。”
“……”
“鐺……”
原本緊繃的吉他弦突然斷了一根,周清晏想起外婆和他說過的話。
他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到劍拔弩張的兩人麵前,把正在滴血的手指伸給他們看,眼睛裏滿是淚水,“爸爸媽媽,你們能不吵架了嗎?我流血了,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