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琴說是過來照顧周清晏幾天,實際上呆了不到一天就走了。她走了倒也好,周清晏不太喜歡和她呆在一起,她是一個很喜歡說教的人,不管什麽樣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都顯得刻薄而尖銳。

她走的時候正好是周天的下午,她絮絮叨叨地拉開門,周清晏跟在後麵幫她提東西,一出門就碰到了正準備出去上班的江雪。

“李姨?”江雪和李慧琴似乎很熟,見到她便很熱情地打招呼,臉上掛著像茉莉一樣恬靜的笑容。

李慧琴沒有搭理她,冷冷哼一聲便叫上周清晏出了門。江雪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後拿著自己的包,騎著小電驢去上班。

馬上就就是十月份了,道路兩旁的樹開始慢慢變化,不少已經枯掉的葉子已經落到綠化帶的地上,在泥土和雨水的作用下一點一點被分解。

幾隻麻雀停在樹枝上叫個不停,一看到路過的人便撲棱著翅膀藏到更深的地方去了。今天的風有點大,把周清晏沒拉上的外套下擺吹得揚起,他把李慧琴送到附近的汽車站才離開。

早上李慧琴煮了麵條,但味道甚至不怎麽樣,周清晏隻吃了一點,這還沒到吃午飯的點肚子就開始叫起來。他在車站附近隨便找了個餃子店,要了碗餛飩,雖然味道也還行,但卻怎麽都比不上江雪包的。

周清晏有些遺憾這周沒能去江雪那吃到好吃的,報複似地又點了一碗餛飩外加一個全料肉夾饃。老板看他有些消瘦,以為他是給家裏人帶的,結果周清晏直接在店裏把東西都吃完了,連餅渣都沒剩下。

人到中年有些發福的老板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啤酒肚,忍不住開始懷疑人生。

周清晏付完錢,擦幹淨嘴走了出去,車站門口的人很多,都大袋小袋地拎著各種東西,餃子店旁邊是一家賣早點的,雖然吃早飯的時間早過了,但店門口依舊擠滿了人,幾個不鏽鋼的籠屜正往外冒著熱氣,炸油條的大鍋滋滋作響。

那包子聞起來很香,但周清晏剛剛吃飽實在是塞不下了,他擠過熱氣騰騰的人群,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一對站在不遠處的父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個男生穿著平寧一所知名高中的校服,背著個很大的黑色雙肩書包,戴著厚重的黑框眼鏡,一看就是傳統意義上的乖孩子,好學生。

他爸推著一輛電瓶車,後視鏡一個歪了一個碎了,車龍頭纏著不少黃色的膠帶。這個中年男人的背有些駝,雖然理了寸頭但也依稀可見斑白的頭發,他輕輕拍了一下兒子的肩,把放在電瓶車踏板上的水果遞給他。

父子倆有說有笑地在車站門口站了幾分鍾,直到車站裏的喇叭開始喊人,兒子才離開,中年男人就站在門口一直看著他,直到人影被擁擠的人潮淹沒,他才騎著那輛已經不太能跑的小電瓶車離開。

周清晏看著他們,眼眶莫名有些濕,他小時候也坐過這樣的電瓶車,隻不過載著他的人並不是周權而是他外公徐寧海。

周清晏和外公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卻對他有很深的印象。他記得他剛上小學的時候,外公剛剛被接到平寧,經常是他騎著一輛在當時並不常見的電瓶車接他上下學。

那時候的周清晏很調皮,總是賴在學校附近的小賣部門口不願意去上課,這個時候外公總是會笑眯眯地給他買一瓶AD鈣或者爽歪歪,哄他去上課。

考試出了成績,不管考得好不好,外公都會帶他吃麥當勞,如果考了一百分,他還會帶著周清晏去電影院看電影,雖然周清晏看不懂,但每次都很開心。

隻可惜外公並沒有陪他幾年就因為突發性心髒病去世了,周清晏記得那天也是一個雨天,天上下著像拉絲的芝士一樣粘稠的雨,烏雲密密地把整個天空都占滿。這個家裏最疼他的人像是一棵已經腐朽的樹躺在白色的病**,任由病痛啃食他全部的枝幹。

周清晏很討厭下雨,他所有不好的記憶似乎都和下雨有關,不管是沉悶厚重的烏雲還是連綿冰冷的雨滴都讓他覺得不舒服。如果以後有機會,他很想搬去一個不怎麽下雨的城市,隻要在陽光下,所有的情緒都可以被隱藏,雨天則不然。

周清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他快步離開喧鬧的人群,像落荒而逃的囚犯一樣跌撞著回了家。他癱坐在沙發上,開了一大包番茄味的薯片,點開一部又臭又長的婆媳倫理劇,百無聊賴地看著裏麵的人互扇耳光。

薯片吃到一半,他家的門鈴又響了起來,周清晏連忙抽了一張紙把手擦幹淨,穿著拖鞋過去開門。

他一拉開門就看到穿著黑色T恤的江檀正站在他家門口,手裏還提著一袋水餃,不用問就知道是江雪自己包的。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都沒有說話,最後還是周清晏沒忍住先開了口,他盯著那袋水餃,問江檀,“給我的?”

江檀點點頭,然後把袋子遞了過去,周清晏這一次並沒有推辭,他接了過來卻發現江檀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問他,“還有事?”

江檀的眼睛裏的光閃了兩下,很認真地看著他,“我……謝謝你給的蘋果還有,牛奶。”

周清晏這才反應過來他在幹什麽,用手撐著門框,朝著江檀挑眉笑道,“你怎麽知道是我放的,就不可能是別人?”

“不可能是別人。”江檀很是平靜地回答,眼睛裏的光似乎黯淡了一些。

這樣的神色讓周清晏想起昨天李慧琴說的話,他心裏猛地顫了一下,把話題扯開了,“我放這些東西隻是想謝謝你之前幫我打掃衛生,還有那天把你褲子弄髒的事,再和你說一聲對不起。”

“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江檀突然笑了起來,這樣的笑意讓他那張漂亮到有些刻薄的臉柔和了不少,“其實是應該謝謝你。”

周清晏有些聽不懂他的話,但江檀並沒有解釋,他同周清晏說了一聲明天見就回自己家了。周清晏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但沒多想,關上了房門以後繼續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昨天李慧琴說了江檀父親的事以後,周清晏就去找賀有財問一下。聽完賀有財的描述,周清晏隻覺得這個世界有些荒謬,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像是一隻供人觀賞的猿猴,現在看來他的這個想法無比的正確。

賀有財所知道的關於江檀的事也是從他父母和鄰居那聽來的,他們對江檀都有著一種十分複雜的情緒,簡單概括一下就是同情中帶著畏懼,可能還帶著一丁點恨意。

和李慧琴說的一樣,江檀的父親,準確來說是生理學上的父親是一個強奸殺人犯,十幾年前因為奸殺了兩個年輕姑娘上過報紙,落網後很快就被判了槍決。

而江檀的媽媽江霜是第三個受害者,她很幸運地沒有被人救了下來沒有丟掉性命,但卻不幸地懷孕了,不知道為什麽她並沒有把孩子打掉,而是把他生了下來,隻是生下沒多久,她就提著行李離開了梨城,從此了無音訊。

她走了以後,江檀一直由他外公和小姨照顧,後來江檀的外公也走了,江檀就和江雪一直生活在一起。

因為當年的案子上過當地的報道,當地人幾乎無人不知,每一次提起這個案子,他們總是咬著牙,做出一副恨不得把凶手千刀萬剮的神情,隻是凶手已經死了,這憤恨沒處發,便落在了凶手的孩子身上,哪怕這個孩子從未見過他那個所謂的父親。

在賀有財的記憶裏,從小就沒有人和江檀一起玩,那時候的他們都很小很幼稚,聽到大人的話都把他當作怪物,不敢靠近他。有個別膽子大的男生甚至會朝他丟石子,起哄說他是殺人犯的兒子,早晚也要和他爸一樣吃槍子。

但不管他們說得再怎麽過分,江檀從來沒有還過手,他總是很安靜地坐在角落裏,不和別人說話,活得像是一個透明人,直到高一的時候他和一個叫趙赫的男生打了一架,才改變了大家對他的看法。

賀有財當時和江檀,趙赫都不是一個班的,但他卻目睹了整個打架事件,雖然一年已經過去了,但一想到那個場麵賀有財還是有些犯怵。

他沒想到平日裏那麽不聲不響的人居然能下那麽狠的手,那個眼神和氣場,就和電影裏演的黑幫麻匪一樣。後來趙赫住了一個月的醫院,他從醫院裏回來以後就變得很膽小,路過江檀他們班都是一路小跑過去的。

後來學校調查出來當時先動手的確實是趙赫,再加上吳秋心的據理力爭,就隻給江檀弄了一個留校察看加停課一周的處分。

原本這事應該就這樣過去了,但不知道怎麽的,學校裏又傳出流言說江檀那個殺人犯爹有精神病,是會遺傳的,別看江檀表麵上很正常,其實和他那個殺人犯爹一樣也有精神病。

雖然吳秋心和其他老師在班裏強調很多次,這個傳言完全是子虛烏有,是謠言,但卻怎麽都止不住這些流言的傳播。從那以後大家都很害怕江檀,雖然他長得並不可怕,甚至很帥。

聽完賀有財的話,周清晏什麽都沒有說,過了片刻以後才回了一句話。

“都是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