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歲的江檀和十七歲的江檀並不一樣,那雙原本涼薄的淺色眼睛變得深邃起來,像是透過遙遠的歲月留存下來的琥珀,透過那淡金色能看到歲月和流年。

他的頭發比高中時期長了一些,有些像是在維也納金色大廳門口為人拉琴的流浪藝術家,深邃的眼睛配上有些鋒利的五官,總是叫人想起一種帶著禁忌色彩的美來,連帶著的還有充滿危險和背德感的愛戀。

他身上的味道與之前也不大相同,以往的香味像是在古寺廟宇裏沾染上的,顯得莊嚴而肅穆,而現在的味道應該來自某一個牌子的香水,還是檀香調的,但比起那厚重的線香多出些山澗森林的縹緲與悠遠,就像是清晨凝結在冷杉木上的露珠。

周清晏很喜歡這個味道,他靠在江檀的肩上,輕輕**鼻子,想要把鼻尖的氣味永久地留在自己的記憶裏。江檀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任由他靠著,他們就這樣坐在街邊的長椅上看著天邊那輪漂亮的月亮。

“你還記得高二那年的情人節嗎?”周清晏想起一些發生在很久之前的事來,他盯著江檀,眼睛亮亮的。

江檀輕笑起來,“離這裏最近的便利店隻需要三百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裏麵會賣酒,青蘋果味和葡萄味的。”

“那就走啊,還坐在這發什麽呆。”

周清晏笑著把江檀從長椅上拉起來,牽著手去最近的便利店。便利店是連鎖式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貨架上的酒水品類很多,但找不到他們當年喝的那種,江檀挑了個包裝和當時很像的牌子。

準備去收銀台付賬的時候發現周清晏正盯著櫃台上的關東煮發呆,他把酒放到收銀員麵前,然後走過去挼周清晏的頭,頗有幾分家長逗自己小孩玩的意思,“想吃什麽?”

周清晏盯著裏麵的白蘿卜出神,“白蘿卜吧,還想要蝦滑,丸子,福袋,雞蛋,海帶。”

今天值夜班的營業員有一個請假了,她匆忙地給酒水掃完碼,然後拿著盒子過來裝關東煮,他們家的白蘿卜看起來確實很誘人,江檀讓她多裝幾塊,又買了一根烤腸,直到他們拿著東西離開,小姑娘的視線都沒有挪開。

周清晏說關東煮就是要在街邊吃才好,他走回剛剛坐的地方,打開盒子才發現剛剛隻拿了一雙筷子,便衝著江檀狡黠一笑,“隻有一雙筷子,你不會介意的吧?”

江檀把自己剛咬過的烤腸遞到他麵前,笑著衝他挑眉。

周清晏丟給他一個白眼,然後一口把剩下的烤腸都吃掉。江檀無奈地聳肩,從袋子裏拿出一瓶葡萄味果酒,拉開拉環的時候瓶子裏會出現淡淡的白色煙霧。

在有些寒冷的夜晚吃關東煮確實是一件極其幸福,周清晏夾起一塊蘿卜咬下一口,鮮美的湯汁在舌尖裏激**。他端著盒子湊到江檀麵前,示意他一起吃。

他們就這樣湊在長椅下把一整盒關東煮都吃完,連湯都沒剩下。胃裏暖和起來,就有了運動的動力。周清晏拉著江檀說要學蘇軾秉燭夜遊,去找那水中藻荇交橫的月色。

江檀任由他拉著,兩人像是又回到當年那個美好而平靜的夜晚,舉著酒瓶在夜色裏漫步街頭。隻是首都和梨城是不一樣的,首都的夜沒有一片寂靜的黑,它總是絢爛的,當你凝視這裏的夜晚時,心裏總是莫名生出些偉大來,哪怕你可能並不屬於這座城市。

“你還記得電影裏他們是怎麽跳舞的嗎?”

周清晏喝得有些醉,他圍著江檀開始轉圈,眼神很溫柔很溫柔。

江檀點頭,“記得呀,不過清晏,在街邊跳舞的話,在其他人看來會很奇怪哦。”

“為什麽要管其他人怎麽想?”周清晏楞了一會,然後摟住江檀的脖子,去親他的臉頰,“一直在乎別人的看法會活得很累的,我們應該學習蘇東坡先生的優秀品格,他說什麽來著,一蓑煙雨……煙雨……”

“一蓑煙雨任平生。”

“啊對,就是一蓑煙雨任平生。”周清晏哈哈笑起來,他學著電影裏的王子,向江檀行了一個很標準的交際舞邀請禮,“那麽請問這位帥氣的先生願意和我跳舞嗎?”

江檀的耳朵很快紅起來,好在他們走的這條街沒人,不然真的會尷尬。

他笑著伸出手,“當然願意。”

“可是我不會跳哈哈哈哈。”周清晏放開手又大笑起來,“我剛剛是騙你的,不過你不能生我的氣,等我學會了,我就帶你去參加國王的舞會,讓他們都知道你才不是灰姑娘呢,你是我的公主。”

江檀這些能確定周清晏是喝醉了,連國王,公主和灰姑娘都出來了。他有些不懷好意地湊過去問周清晏,“那王子殿下,你喜歡你的公主嗎?”

周清晏迷糊地打哈欠,然後一把抓住江檀的手,認真地看向他,“我當然喜歡我的公主啊,我最喜歡的就是他了,我好想和他結婚,你知道嗎?是那種以後會共度一輩子的結婚,這樣他就沒辦法再丟下我一個人離開了。”

聽周清晏說這樣的話,江檀的眼睛有些濕潤,他摟著周清晏安慰他,“不會再離開了,以後都不會。”

周清晏似乎恢複了一些意識,眼睛裏閃著濕漉漉的光,在月色下與他接吻,那個吻裏夾雜著白蘿卜的味道,興許是甜的,又泛著些淡淡的苦澀,就像是用淚水釀出的甜酒。

情人節的酒店很少有空置的房間,好在首都是一個國際化大都市,並不缺酒店。江檀原本是想把周清晏送回學校的,但周清晏不太樂意,說什麽都要和他來場花田錯。

無奈下江檀就帶他去了酒店,在這樣曖昧的日子和時間裏去酒店開房難免讓人多出些綺麗的遐思來。酒店的前台看到是兩個人,不論男女性別,確認都是成年人以後直接給開了一間大床房,還好心地提醒特殊商品所擺放位置。

房間在23層,有一麵很大的落地窗,拉開歐式窗簾可以看到首都最明亮而璀璨的夜景,燈火是跳動著的,比天上的繁星更為閃爍。

江檀幫周清晏把外衣脫掉,又倒了一些茶給他醒酒,洗完澡以後就這樣躺在**睡覺,他不是柳下惠卻也沒有趁人之危的愛好,隻是像這樣躺在一張**,他就已經很滿意了。

今天晚上江檀很難得地沒有做夢,那些始終擺脫不了的夢魘一下都煙消雲散,他的心又恢複到一種平靜之中,與童年時站在開元寺那棵古樹下祈禱時一樣。

其實在選擇離開梨城之前,江檀一個人去過開元寺。他像年輕時的江霜一樣對著那棵古樹祈禱,想要讓神靈降下神諭,告訴他究竟該怎麽做,但當那枚決定去留的硬幣被拋向上空後,他的想法又變了,他沒有去看硬幣給出的選擇,下山以後找到一家金店把自己戴了很久的金佛熔鑄成一朵金薔薇。

江檀年幼的時候心智便比其他同齡的孩子要成熟一些,他和江霜一樣喜歡看一些晦澀而深刻的書,對於這人世間的一切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

但最聰明的學者也無法預測自己的命運,經驗和知識所授予他們的隻是一種態度,一種對待生活和命運的態度。這是江檀在很小的時候所得出的理論,那時候他時常遊**在生命與死亡的意義之間。

一個人,一個靈魂降臨到這世間的意義是什麽?

不同的哲學家和哲學流派會給出不同的解釋,有的人窮其一生都在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有的人一生都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但當命定的苦難降臨時,所有人都會去想這個問題,我來到這世間的意義是什麽呢?

江檀覺得這樣的問題是沒有固定答案的,他曾經在無數個日夜裏思索屬於他的答案,但始終難以參悟,直到十七歲那年,他遇到一個笑起來很好看的男生。

在那夾雜著風雪和暖黃色燈火的日子裏,他得到了獨屬於自己的答案,我們每個人,每個靈魂降臨到這人間來,於大地上不斷行走和思索,為的是可以找到一個可以與自己共鳴的靈魂,那個人可能遠在千裏之外,也可能與我們隻有一牆之隔,但當我們找到時,隻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我們就能認出彼此。

這個答案是比較羅曼蒂克的,用簡單而通俗的話來說就是,我們隻是想要一個可以互相說得上話的對象,與年齡,性別,心智無關。

江檀很慶幸他在自己最好的年歲遇見了那個人,他們成為了朋友,戀人,很快就會成為家人。雖然中途遇見一些或大或小的波折,但他們還有很多的時間,在漫長時間的長河裏,與彼此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