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Chapter11
來到約定的小區內,季淩風已經開始打哆嗦了,他暗罵天氣越來越冷了,同一身衣服上下班時還挺得住,這一路走來就悲劇了。
他反複搓手哈氣,一路小跑來到了六號樓下。
是個很大的小區,綠化得也非常好,看樣子應該是片高檔住宅房,這裏的房子為什麽隻要月租一千?季淩風百思不得其解,同時卻又暗自慶幸。
唐君哲已經在樓下的花園中等著了,皎皎月華,滿地銀輝,他一轉頭,便見季淩風從花間走出。
他對唐君哲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來晚了。”
boss大人側目,夜色朦朧,月光下的小家夥依舊讓人眼前一亮,隻是怎麽笑得那麽僵硬?
他這幾天都忙得厲害,好不容易有一時半會兒的有空閑時間,卻想到了與這小家夥的約見,便不由期待了起來。於他而言,這也是一種不會太顯寂寞的放鬆方式。
季淩風跟著男人來到門前,當防盜門被推開的瞬間,他就明白為什麽房租那麽便宜了。
房子很大,鋪著材質優良的木地板,客廳頂上吊著吊燈,四周還有環形內置燈,但——沒有家具,整個房子空****的,是套新房。
季淩風僵在原地愣了半晌,不知如何是好。他太天真了,怎麽會以為精裝帶家電的高檔住宅隻要月租一千?空房的一切家具都得自己買,而如今的他顯然沒有這個經濟實力。
唐君哲此刻也怔住了,他無力地扶額,糟糕!怎麽忘記跟小芊說置辦家具的事了!當初應該直接告訴她買套自帶家電的二手房啊。
意識到自己的考慮不周,唐君哲也有些懊惱,他看著身側垂頭喪氣的季淩風,居然生出了一絲罪惡感。他扯了扯嘴角,還是說了一句,“先進去看看吧。”
“那個……不用了。”季淩風耷拉下腦袋,失望之情溢於言表。“抱歉,是我沒說清楚,我想找一套自帶家電的房子,可以直接搬進去住的那種。”
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這樣也好,可以繼續賴在張家吃免費晚餐,至於今後怎麽辦,他腦子大大的,完全不想多做考慮。
唐君哲率先進了屋子,“那也先進來緩緩吧,我看你冷得厲害。”
季淩風跟著進了門,卻也無心看房了,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家具的事好說,別鬧心了。”
季淩風搖搖頭,悶悶道:“不是這個問題。”
唐君哲終於也發現了貓膩,“怎麽了?我看你從剛剛開始就沒什麽精神的樣子。”
“沒什麽,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吧。”
看著那顆毛茸茸的栗色腦袋,boss大人突然有種把它揉亂的衝動,可伸出的手終是改變了軌跡,轉而落在了他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有什麽心事不如跟我說說?興許還能幫你想個解決辦法。”
季淩風轉頭看他,對上男人平和的目光,便覺心內狂躁不安的波瀾被瞬間安撫了下來。
他環視四周,發現新房連個坐的椅子都沒有,就直接靠著牆坐到了地板上,環起膝,悶聲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本來隻是跟一個同事吵架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由此就想到了以後的事,以後一個人該怎麽生活,會不會太辛苦,會不會沒地方住……想起這些就煩躁得厲害,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現在隻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可我偏偏又想得多,問題繼而連三地湧出,堆在一起,就覺得難受。”
唐君哲也跟著靠在牆邊,開始尋思,這是離家出走的男孩終於意識到了獨立生活的艱辛,然後對未來產生迷茫感了?他看著季淩風垂下的大腦袋,驀地有些心疼。
季淩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跟這個隻見過幾麵的男人說這個,或許是煩惱悶在心裏實在難受,他很想找個人傾訴一下,可他也不明白,這些心裏話他不會說給玲姐,甚至都不會說給張毅陽聽,為什麽單單願意在這個男人麵前表露出來。
“你說問題有很多,又沒有想過這些問題的根源在哪裏?”
季淩風想了想,把頭低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臂彎,“其實歸根結底,就是我沒錢了……”
所以其實是離家出走的大少爺意識到了生活的艱難而感到沮喪?boss大人借著安慰他的機會,終於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
季淩風猛地抬頭望他,有些訝異,那雙亮亮的大眼睛裏還帶著未曾消去的慌亂,眨啊眨的。
唐君哲隻覺自己心尖狠狠一縮,一張口,聲音便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你大學都沒畢業,就能養活自己了,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季淩風複又低頭,“可是現在也不好過啊。”
“別看這個城市繁華喧囂,大有從事著最重的體力活,卻拿著最少的工資的人們,他們也照樣過活。苦不苦都是自己的,況且你這麽年輕,都沒畢業呢,等到以後畢業有了正式工作,工資也會慢慢漲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又俯身拍了拍季淩風的腦袋,小家夥乖乖地將頭枕在膝蓋上,任他揉弄。唐君哲覺得自己像是在拍一隻大寵物,難過的時候就把自己縮成一團,無精打采地窩著,他有些惡趣味地想,如果小家夥身後有條尾巴,也一定可憐兮兮地軟在地上。
要是這大寵物能也來蹭蹭他就好了……
那柔順的發絲觸感實在讓boss大人不舍放手,就在這時,手下的腦袋突然揚了起來,望向他的眼睛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光。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唐君哲認得這樣的眼神,他似曾相識。眼眸深處泛著對未來的不信、迷茫、疑惑,甚至恐懼,卑微地向生活求個安樂,卻仍屢屢被棄,他想,他們明明是兩個從性格到出身都天差地別的人,但那一刹那,他卻從這個大男孩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
這樣的感覺,很奇妙。
唐君哲也直接跟著坐在了地上。不同於季淩風那抱膝蜷蜷著的坐姿,唐君哲支著一膝,一條手臂搭在上麵,自然下垂,一看就是個爺們兒做派。
他目光平視前方,眸中似乎翻湧著很久很久以前的波瀾。
“我以前,也有很困難、很困難的時候。”他不知道怎麽讓季淩風信服自己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說辭,他此刻隻想跟他分享一段故事。
季淩風悄悄抬起頭,他如今應該是個功成名就的男人吧,也有落魄的時候?他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唐君哲的職位,要真是自己上司,那尷尬就不可避免了,所以這層紙窗也不必捅破,彼此都坦露心事,卻不了解更多,平起平坐,他們才能心平氣和地交換著心底的故事。
“我幼時的生活條件很糟糕,媽媽去世得很早,多年來就靠我爸一個人打拚。他是個工人,做著最底層的職業,還要受人白眼,工作到很晚,很累很累,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那時他為了省錢供我讀書,每天走兩個小時上下班,我為了晨讀已經起得很早了,但還是總也見不到他人。他自己的一日三餐從來都是饅頭就鹹菜,偶爾加餐也隻是給我加的,他那麽努力攢錢,我也拚命讀書,收到錄取通知書那會兒,他哭得像個孩子。”
季淩風雙眼一眨不眨地聽唐君哲平靜敘述著這糟糕的經曆,他突然有些慶幸,縱然他沒有見證過父愛的偉大,沒有體會過何謂父子情深,沒有那樣一個老爹來為他肝腦塗地,但至少,那個男人保障了自己的物質生活,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他從沒有為吃喝問題犯過愁。
不知不覺地,他慢慢朝這個男人移了移,又移了移。
對於曾經不堪回首的辛酸往事,唐君哲不回避,也不深陷,他已經足夠強大,能夠直麵一切屬於過去和未來的挫折。他繼續道:“可我父親並沒有就此放鬆下來,高昂的學費迫使他更努力地工作,我也開始四處打零工,試圖減輕他的負擔。然而,就在我開學前半個月,工地失事了,他被掉下來鋼柱砸斷了雙腿,粉碎性骨折。”
“啊!?”季淩風驚呼出聲,而後又覺失禮,他小心觀察著唐君哲的目光,卻發現他一直直視前方。
“那對我的打擊很大,我差點連開學報到都沒去。醫藥費太貴了,而工地老板一口咬定那是人為失誤,要求另一個工人負主要責任,他隻掏了送醫院時的第一筆手術款,以及為數不多的補償金,剩下的要求那工人賠償。後來,那工人逃了,不知道逃去了哪裏。爸爸沒報警,他說應該不是那人的錯,他也是個有口難辯的人。可之後遺留下來的一係列問題就都要自己解決了,最要命的是家裏失去了主力勞動軍,沒有什麽收入,與此同時還有巨大的醫藥負擔,一度難以維持基本生活,我當時甚至說不上學了,就在外麵打工,留在家裏照顧他,結果你猜怎麽著?”
他很形象地在左臉旁比了個動作,“我爸聽到後啪的一個巴掌就上來了,力道大得驚人,就這麽把我打去報道了。我申請了a大的特困生補助,也成功了,可對於醫藥費來說還是杯水車薪,隻能先低三下四地去向親友借錢。”
“a大?你是a大畢業的?”聽見自己的母校,季淩風有些激動,又有些欣喜於他和男人是校友。
唐君哲笑著揉了揉他的毛,道:“我是a大的,但沒畢業。那時候實在沒辦法了,懷著僅存的幻想,我開始另尋出路,利用我的專業技能做些……軟件設計。當時真沒有多大的雄心壯誌,隻是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單純想過好點兒而已。這花費了我大量時間,一開始我其實很怕,萬一一事無成,又荒廢了學業,將來要怎麽擔負起這個家?我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也對未來存有疑慮,並非不自信,而是不敢太自信,看不到光明的前景,一步出錯,下半輩子可能都完了。”
季淩風側臉看著他,又將頭枕回了膝蓋上,“後來呢?”
“後來,我很幸運,算是成功了吧,十年了,當時的苦幾乎都記不清了,現在想想也就那麽回事了,也就這麽過來了。我隻是很感謝那時候的自己,什麽都咬牙堅持下來了。”
算是美滿的結局,季淩風長舒一口氣,瞬間有種釋然的感覺。
季淩風看著男人依舊平和的眼眸,小心翼翼地問了句,“那你父親現在還好嗎?”
唐君哲笑了,“嗯,很好,雖然義肢行動不大利落,但他在家裏修修花種種草什麽的,過得比我滋潤多了。”
季淩風又朝boss的方向移了移,兩人之間隻隔著一圈距離,幾乎要貼在一起了。唐君哲方才專心敘述著往事,這才發現了小家戶已經離自己這麽近了,鬼使神差地,他也悄悄移了一步,最後的裂痕合上了,一切都很圓滿。
他拍了拍季淩風的肩,入手是很單薄的觸感,讓人舍不得給他太重的未來。
“你還很年輕,這是最可貴的資本,什麽都才剛剛開始,相信我,你的未來會是一片光明。”
良久的沉默,半晌過後,他才聽見一聲小聲的“謝謝。”仿佛是多麽動情的話語,居然叫這個精通犬馬聲色的大少爺慢慢紅了臉。
唐君哲起身拍拍大衣,對季淩風伸出了手,“走吧。”
這一次,季淩風搭上了男人的手,他的掌心溫暖而有力,讓人覺得心安。
“回去了嗎?”他問完就覺得自己廢話了,又不租人房子,當然要回去了,可不知為何,心下又有些失落。
不料唐君哲隻是低頭看了看表,“現在還來得及,東邊的家具城十點關門,我們買家具去。”
“啊?”這次季淩風真的吃驚了,“買家具?”
“你不是說要自帶家電?”男人笑著又揉了揉他的腦袋,“房客的要求總要滿足。”
他轉身,示意他跟上。
季淩風小跑著跟著了男人身後,一雙眼睛亮亮的,“為什麽這麽幫我?”
唐君哲答得很含糊,“投緣吧。”
一出門,寒風撲麵,boss大人清楚地看到了身側的小家夥打了個哆嗦。想起方才拉他起身時那冰涼的小手,他脫下了大衣外套,不由分說便直接將它裹到了季淩風身上。
“誒?”季淩風呆呆地看著男人幫他係上扣子,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大衣很大,他可以通過衣服的大小判斷出唐君哲的肩比他寬,人也比他壯。
“晚上溫度低,穿著吧。”
長長的大衣直接蓋過了他的膝蓋,衣內還殘存著男人炙熱的體溫,暖暖的,瞬間將所有寒冷瞬間隔絕在外。
“你呢?”
唐君哲又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我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