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頌安騰出手打開衣帽間的燈。
低頭看了一眼, 他忍著笑,又把燈關了。
談寧耳尖通紅。
緋紅色一直蔓延到脖頸。
這實在不像是談寧該有的反應。
原來小貓也會害羞,林頌安微微俯身, 用臉頰去蹭談寧滾燙的耳朵,故意臊他,“偷手表的小賊,是該扭送公安局, 還是就地處置啊?”
談寧不吭聲。
“小貓偷東西有什麽處罰嗎?”林頌安好不容易抓住這個機會,一個勁地打趣他:“是不準再吃罐頭,還是關進籠子裏?”
“不許說話。”談寧從牙縫裏憋出幾個字,那語氣像是要殺人。
“不許說話?”林頌安語氣誇張:“好凶的小貓, 偷了我的鑲鑽手表, 私闖我的家, 還不準我說話?”
談寧羞憤無比, 開始拚了命地掙紮, 林頌安一時沒困住他, 隻能下意識抓住他的胳膊, 談寧不管不顧地跑,身子都扭了過來也要跑, 林頌安舍不得他疼, 隻能抓住他衣服,混亂之下, 最後兩個人齊齊倒在地板上。
林頌安把手墊在談寧腦後,把他護在懷裏。
四周漆黑一片。
視覺受限,聽覺的靈敏度就放大數倍, 即使沒有緊貼著, 林頌安也能聽到談寧急促的心跳聲, 他將掌心覆在談寧胸口。
“你在緊張什麽?”
“沒有。”
“那你跟我解釋一下手表的事。”
“你放開我。”
“我不,除非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沒什麽好解釋的。”
林頌安把他撈起來,抓進狹窄的衣帽間,關了門開了燈,他把談寧壓在玻璃櫃上,依舊困著他,“我覺得有很多地方值得解釋。”
談寧在小幅度地發抖。
林頌安咄咄逼人:“你為什麽會有一隻一模一樣的手表?為什麽要偷梁換柱?為什麽要給我買,又不告訴我?”
“我買了個假貨,想要掉包,拿你的真貨出去賺錢。”談寧給了回答。
林頌安稍稍用力,談寧眉間微蹙。
“你覺得我信嗎?”林頌安氣極反笑。
談寧垂眸不語。
“你真想要錢,這一年半多的是機會,我的手機密碼銀行卡密碼都告訴你了,你隨時可以轉錢走人,但是你沒有。上個月我送你的那個手機,昨天下車的時候,你偷偷放在後車座,你為什麽要還給我?為什麽不拿去賣?”
“手機比手表便宜。”
他嘴硬得讓林頌安無可奈何,甚至沒有憤怒,隻是無奈。
“寧寧,為什麽非要說這些傷我的心呢?”
談寧目光怔怔。
“如果真的不在乎,那你把我的信息素香水還有陶瓷小貓還給我,那對我來說才是最珍貴的東西。”
談寧臉色發白,顯然不願意。
“難道當垃圾扔了嗎?”
談寧偏過頭。
林頌安撫摸著談寧的臉頰,因為談寧欲蓋彌彰的撒謊,他心裏那個期待已久的猜想反而更加呼之欲出。
“你是喜歡我的,對嗎?”
“不喜歡。”談寧回答得飛快。
回答得太快了,反而像是一種遮掩。
“可是我喜歡你,很喜歡,就算你突然和我分手,不告訴我原因,跟我說你隻是單純想和我上床,我也還是喜歡你。”
窗戶紙完全被戳破了,林頌安沒給談寧留任何餘地。
談寧這次是真的想逃。
他推不開林頌安,隻能咬他,一口咬在林頌安的胳膊上,林頌安吃痛,隻能鬆手。
林頌安這次沒有阻攔,他看著談寧離開。
“談寧!”
他吼了一聲,談寧的腳步片刻未停。
談寧倉惶飛奔到門口,穿上鞋子就推門出去,他也不看路,就直愣愣地往前跑,有路就往前,沒有路就鑽小徑。因為跑動的幅度大,原本就鬆垮的發圈掉落在地,長發四散開來,晚風無窮盡地灌進寬大的衛衣裏,談寧身體很冷,可四肢百骸又是熱的,冷熱交替,指尖發麻,讓他完全有種滅頂的恐慌感。
林頌安怎麽能說那樣的話?
喜歡,有多喜歡?
那當初雷忻那幫人問林頌安有沒有對象的時候,林頌安為什麽要說沒有?
談寧不相信林頌安的喜歡。
不相信因為好奇因為新鮮,電視劇裏常播的泡沫偶像劇那樣的愛情。
他一路往前跑,試圖甩掉滿腦子的困擾。
他壓抑好多年,這次竟然是他第一次不管不顧,發了瘋地往前跑。
被他間接害死的父親,為了遺忘傷痛所以對他疏遠的母親,在他背後指指點點的同學,兩個世界的戀人,注定平庸的beta的一生……全都拋在腦後。
全都忘記。
停下來的時候,入目是一片小樹林,前麵沒了路,談寧都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心髒異常跳動,呼吸也急促。
可林頌安的話還在他腦海中盤旋。
不遠處草叢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談寧腦袋一空,往後退了一步,他膽子並不小,但別墅區人煙稀少,前後左右連一個人影一棟房子都沒有,太曠太靜,任何一點動靜都會無限放大。
縱使談寧向來淡定,此刻也有些慌張。
他伸進口袋裏摸手機,才發現手機不在,仔細回憶了一下,剛剛他為了照明,一直開著手機的手電筒,後來被林頌安發現了,又倒在地上……大概率手機是那時候從口袋裏滑出來的。
談寧是個沒有方向感的路癡,此刻沒有通訊工具,身處陌生空曠的地方。
他的心猛地下墜,但他沒有讓自己停留在恐慌中,他做了一下深呼吸,然後往回跑,卻看到一條分叉路,分別延伸向左右兩邊,都是黑漆漆的,令人生怖。
談寧記不清他剛剛是從哪邊跑過來的,兩邊都是一樣的梧桐樹,毫無記憶點。
談寧隻能停在原地。
樹葉被風吹動,發出稀稀拉拉的聲響,映在地上如同鬼魅的爪牙。
談寧告訴自己:沒什麽好怕的。
往左還是往右,他要做出一個選擇。
兀然想起林頌安曾經說過的,他喜歡左邊,因為心髒靠左。
他經常握著談寧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偏左的位置,問談寧:“能感覺到我的心跳嗎?”
談寧事後總是很困,懶得搭理林頌安這些矯情的心思,“嗯”了一聲,然後埋頭睡覺。
就選左吧,談寧想。
他選定了方向就往前走,也不知道他剛剛悶頭跑到底跑了多久,這條林蔭小路竟然長得像沒有盡頭。
談寧膝蓋都酸痛,他隻能走走停停。
情緒忽然又上湧。
他不想再麵對林頌安了,他的身邊還不如都是雷忻、徐清揚和鄭鈺那些人,都是那些討厭他的人就好了。為什麽林頌安偏偏要出現,出現了,對他好,又不能保證永遠對他好,說喜歡他,又有一個不可治愈的易感期。
談寧覺得自己就快要瘋掉了,他當初就不該主動招惹林頌安。
誰能告訴他,他現在該怎麽辦?
談寧慢慢停下來。
“什麽人!”突然一聲暴喝打破了談寧的思緒,談寧循聲望過去。
是巡邏的保安。
保安遠遠地就看到一個披頭散發的年輕人,四處張望,行蹤詭異。別墅區的缺點除了蚊子多,就是小偷多,保安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立功的機會。
“好啊,偷東西都偷到天河別墅區來了。”保安拎著膠棍跑過來。
“我沒有。”
保安借著巡邏車的燈,看清了談寧的樣貌,“你不是這裏的住戶,你怎麽進來的?”
“我朋友住在這裏。”談寧為自己辯解。
可是辯解無用,保安手裏拿著對講機和膠棍,作勢要打在談寧身上,讓他老實點,“朋友?哪棟樓哪個人?別扯謊了。”
談寧想起林頌安的房子好像是一區的正中央,這裏是四區,林頌安之前提過他房子的東南方有一片樹林。談寧突然有了點方向,正要往前跑的時候,被保安一把抓住。
保安用膠棍頂著談寧的後背,怒罵道:“還敢跑?老子這邊可是有電棍的!”
不管談寧怎麽解釋,保安都不信。
“林頌安?呸,編瞎話也編得好一點,這兒就是天河集團旗下的,還林頌安,你怎麽不說林冶勳?”
談寧歎了口氣,靜靜地蹲在原地。
他精疲力竭。
保安冷哼一聲,對著對講機說:“四區風華林這邊有個可疑的人,應該是小偷。”
話音未落,聽筒那邊就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寧寧,是談寧嗎?”
那聲音焦急到嘶啞。
是林頌安。
林頌安正在找他。
盡管被他反複氣到,盡管談寧死都不承認心意,林頌安還是出來找他了。
談寧不可否認,在那一刻聽到林頌安的聲音,給他帶來的巨大安全感,好像有林頌安在,就什麽都不用怕了。
被愛好似有靠山。
他猛地靠近對講機,回答:“是。”
保安傻了眼。
沒過多久,林頌安的車就飛馳而來,速度很快,輪胎和地麵摩擦出刺耳聲響,轉彎時像是賽車道經常有的那種飛塵揚起的畫麵,兩盞鋥亮的車燈照著整片樹林。
談寧回頭看了看,原來也沒那麽可怕。
林頌安打開車門跑過來,把談寧抱在懷裏,摸他的後背和手臂,看起來比談寧還要焦急百倍,“沒受傷吧。”
保安咽了下口水,被怒氣洶洶的林頌安震懾到,一時說不出話來,“林、林、林少?”
他看了看林頌安又看了看談寧,怎麽都想不到這兩人真的有關係。
林頌安滿是怒意,剛想說話,就被談寧攔住,談寧兩手撐著林頌安的肩膀站起來,輕聲說:“走吧。”
“這是他的工作。”談寧懶得計較。
林頌安於是作罷。
保安嚇得不敢動,對講機掉落在地。
等談寧快走到車前的時候才顫顫巍巍地說了句:“對不起啊我——”
談寧搖搖頭,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門關上,談寧一直低著頭,林頌安伸手去理他的長發,又被談寧躲開。
林頌安一路把車開回到家門口,都來不及停進車庫,就急著把談寧拉到客廳,他把談寧按在沙發上,自己蹲在談寧麵前,檢查他被衣服遮著的手腕膝蓋有沒有受傷。
談寧這人總是低著頭走路,行動起來還總會慢半拍,去年體檢跑步的時候重重地摔了跟頭,膝蓋小腿擦傷一片,褲子都滲出血。
他倒是無所謂,可林頌安看著心疼。
“沒有。”談寧說。
林頌安放下談寧的袖子和褲擺,有些後怕:“我不問了,你不想回答我就不問了,早知道你被會被嚇成這樣,我就不逼你了。”
談寧猛地抬起頭。
林頌安怎麽能遷就他到這個地步?
“我追出去之後找不到你,保安說沒看到你,這裏兩邊都是沒防護欄的人工湖,寧寧,你真的嚇壞我了。”
林頌安揉著談寧的膝蓋,他的掌心溫暖,正好揉在談寧酸痛的地方。
那暖意瞬間從膝蓋傳遍全身。
“手表是我買的,生日禮物。”談寧突然開口說。
林頌安停住。
“遲了幾個月,抱歉,”談寧低著頭說:“生日快樂。”
空氣停滯了幾秒。
安靜到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林頌安眼中先是愣怔,隨後變成隱隱的欣喜,如同微小的火苗,他抬頭正對著談寧的眼睛,試探著問:“我沒聽清,寧寧,你剛剛說什麽?”
“生日快樂。”
話音未落,林頌安就把他壓在沙發上,吻如暴風驟雨瘋狂襲來,溫度在不斷上升,肌膚相觸的每一寸都像是著了火,談寧幾乎被灼傷,他先是用力推開林頌安,掙紮無果之後隻能搭在他的肩膀上,變成相擁的姿勢。
林頌安難以自控,他被談寧輕輕的四個字攪了心神,滅了理智,他什麽都不需要了,不需要定心丸,隻要談寧在他身邊,在他懷裏,就夠了。
談寧是一隻貓。
漂亮小貓不需要主動,就會有人來愛他。
林頌安終於能夠感知到一點,藏在小貓冷漠外表下的真心。
他在乎,他知道。
他花了幾十次補課的費用買了昂貴的手表,作為生日禮物,卻不敢送出去,隻能偷偷地替換,卻聽到林頌安反複說不喜歡。
林頌安終於知道那幾次談寧生悶氣的原因,原來都有跡可循。
愛意有跡可循。
他就知道談寧對他並不是嘴上那樣無情,在每一個冷冰冰的眼神背後,也許都有小貓不願表露的真心。
“那為什麽要和我分手?為什麽?”
談寧不說。
林頌安不敢再逼他,妥協道:“沒關係,不說就不說,我們還有好多時間。”
他含住談寧的唇瓣,在接吻的間隙說:“寧寧,那隻手表我以後會天天戴著。”
談寧抬眸,林頌安吻得更深。
談寧能明顯感覺到林頌安的投入,他微微怔忪,然後在林頌安的舔舐下張開嘴。
林頌安的手掌開始緩緩下移,談寧蜷縮進沙發角落,隻留給林頌安一片光潔如玉的後頸。
麵對這樣一塊玉,林頌安會變成很有耐心的工匠,他先將外麵那層粗糙的石麵褪去,仔仔細細,讓玉石露出原本的模樣,他將這塊未開的玉放在掌心翻來覆去地看,然後等著這塊玉完全濕潤,然後再將其放在車**,一點一點雕琢。
有時候這一步會很困難。
林頌安按住不配合的談寧,在他耳邊說:“乖一點。”
八月底空氣依然潮濕悶熱,一塊粗糲的玉石在工匠強有力的挾製中被迫磨去棱角,變得柔軟易碎,表麵透著粉,等雕磨結束,工匠就拿出鐵軸探入玉石的內膛。
這一步需要嫻熟的技巧,輕了重了都會對玉石造成損壞,幸好工匠頗有經驗。
最後是打磨拋光。
林頌安將瑩潤細膩的玉托在掌心。
談寧覺得自己被林頌安帶進一片旖旎夢幻的森林,那裏隻有他和林頌安兩個人,他不用靠學習和兼職填塞自己的時間,不用一邊裝作不在意,一邊又窺視著林頌安的生活。
他們隻是簡簡單單在一起。
就像剛談戀愛時那樣,林頌安握住他的手,他便主動十指相扣。
他汗涔涔地躺在林頌安懷裏,看著林頌安去拿熱水洗過的毛巾,他乖乖抬腿抬手,等著自己被擦幹淨,然後被送到另一間臥室的**。絲綢材質的床品有些涼意,談寧瑟縮了一下,林頌安就躺進來抱住他。
激烈過後,林頌安從暴戾強勢的alpha變回粘人的樣子,他蹭著談寧的脖頸和胸脯,說著讓談寧耳尖發燙的話。
“那天易感期,想給你打電話的。”
“不想讓你擔心,又怕你一點都不擔心,撥了幾次電話,最後還是沒有打過去。”
“想著你,會好一點。”
“但是越想越難熬。”
“我媽給了我一瓶oga信息素萃取液,有些易感期緩釋藥過敏的人會用這個飲鴆止渴。”
談寧睫毛輕顫。
“我沒有用,”林頌安說:“我剛分化的時候就沒有用那個東西,容易形成依賴。”
“你沒有體會過被oga信息素安撫的感覺。”談寧怔怔地說。
“是,我沒有。”
“如果你體會了——”
“我不需要,我隻想要你。”
這句話直接擊中談寧的心髒,他一時竟無法承受這樣猛烈的愛意,許久之後才問:“林頌安,你為什麽喜歡我?”
“因為你很特別,你管教林淇的時候那種遊刃有餘的架勢,讓我覺得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談寧從小到大都成績優異名列前茅,但他卻是成績好的學生裏最不受待見和最少被誇讚到的,因為他太特立獨行了,頭發很長,個性很怪,同桌三天兩頭跑到班主任那裏說要換位置。學生時代,老師總是更喜歡成績好的乖學生,談寧這樣的,起不到榜樣作用。
談寧很少被人表揚。
連越瑩和外公也看不到他的優點,他們說談寧的時候,總會加上一句“但是”。
小寧學習好,但是性格太悶。
小寧很聽話,但是對人不太友善。
小寧很懂事,但是對家人太冷漠了。
……
林頌安想了想,又說:“而且你是一隻漂亮的小貓。”
談寧等著後麵那句“但是”。
“又凶又可愛的小貓。”
談寧等了好幾分鍾,都沒有聽到林頌安說“但是”。
談寧有些呆,像是聽不懂,過了一會兒才把臉埋進枕頭裏。
可林頌安及時把他撈出來。
“你真是讓我看不透,我好想知道,原來那個主動勾引我的,還有現在這個隨便說兩句話就要往被窩裏鑽的,到底哪一個是真正的你?”
林頌安把他翻了個身,笑意吟吟地咬他,“嗯?回答我。”
談寧閉上眼,消極抵抗。
“再穿一次我的襯衫吧,我想看。”
談寧裝睡。
“那等我下次過生日,就送我這個禮物,好嗎?”林頌安揉了揉談寧酸痛的腰,說:“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夜色漸濃,談寧沒有困意,靜靜地看著天花板,耳邊傳來林頌安平穩的呼吸聲。
林頌安側躺著,胳膊搭在談寧的腰上。
談寧伸出手,繞到林頌安的後頸,隔著抑製貼,輕輕地摸了一下他的腺體。
腺體很敏感,談寧隻是輕輕碰了一下,林頌安的臂彎就開始鬆懈。
談寧的眸色暗了暗。
他裝作要推開林頌安,往旁邊挪了挪,林頌安在睡夢中感受到了,於是下意識摟緊他。
談寧覺得這樣才對。
第二天醒過來,談寧迷迷糊糊睜開眼,正對上林頌安的視線。
林頌安側身躺在他身邊,目光落在談寧的唇瓣和鼻尖。
看談寧醒過來,他湊上去親了親。
昨晚的混亂後知後覺地湧上來,談寧立即要下床,他板著臉,好像昨天那些溫存都是一場錯,林頌安沒有攔,隻是問:“我們重新開始談戀愛好不好?”
談寧猛然停住,脊背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