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點半, 談寧把合同交給劉經理,劉經理翻看了看,然後帶著談寧去找方瑾。
方瑾很忙, 他們在門口等了幾分鍾。
好不容易等到方瑾得了空, 劉經理帶著談寧走進去, “方總,小談把合同擬出來了, 您看一下。”
劉經理覺得談寧這孩子形跡古怪,可是方瑾執意把合同交給談寧來擬的舉動更怪異,劉經理決定不摻和進去, 若是方瑾不滿意, 她再幫忙修改。
談寧兩手背在身後, 像是等分數的學生一樣, 緊張地擰著手指。
方瑾翻了翻, 看完之後對劉經理說:“按模板來,中午之前給我。”
劉經理愣住, 回頭看了一眼談寧。
談寧表情沒有變化,隻是眼裏的神采暗了暗,方瑾辦公室的電話又響起來, 劉經理就搡著談寧,將他推出了辦公室。
明明昨天方瑾還表現出來很關注談寧, 今天就完全變臉。
“方總做事雖然雷厲風行, 說一不二的,”劉經理很困惑:“但這次的舉動我也不太能理解, 你們認識?”
談寧搖頭。
談寧預想到方瑾有各種各樣嘲諷他的話,挑各種各樣的刺,他都已經做好準備了, 卻沒想到最後的結果是完全不采用。
這次的經銷商是慕安多年的合作夥伴,合同不需要重新擬,直接拿去年的內容稍作修改即可。對於這件事,方瑾知道,劉經理知道,隻有談寧不知道。
方瑾其實根本不在意談寧能擬出怎樣一份合同,她隻是想給談寧一個下馬威。
劉經理想了想,“你才多大,認識倒也不太可能,也許是她最近忙著離婚財產分割的事吧,那麽大的家業,夠她頭疼的,算了小談,你也別灰心,回工位吧,沒事就去幫唐棠分擔分擔工作。”
“好的。”
林頌安給談寧發消息:【寧寧,怎麽樣?】
談寧沒有回複他。
不是灰心,也不是生氣,隻是有些憋悶。
他從來不會處理這種事情,在宿舍的時候,鄭鈺和徐清揚這樣排擠他,找各種事情刺撓他,惹他生氣,他也是默默避開,不惹是非。如果不是何清睿挺身上前幫他說話,沒有林頌安幫他處理鄭鈺的事,他都不知道他還可以擺脫這種惡性的寢室關係。
很多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別人誤解非議他的時候,他應該反駁的,可是嗓子像是□□澀的東西堵住,就是說不出口。
他以前習慣了逃避這些煩惱,現在有了林頌安,他就多了許多心思。
像是生了鏽的螺絲零部件被塗上潤滑油,他不可避免地開始鬆動,開始運轉。
開始用不一樣的心態看待世界。
他幫唐棠處理了幾份文件,然後就開始寫自己的案例報告。
中途方瑾來過一次,但完全沒有注意談寧,視線未做停留就離開了。
方瑾回到辦公室,接到了林頌安的電話。
“媽。”
方瑾有些心煩:“如果是為了談寧,我就掛電話了。”
“他沒有做錯什麽。”
方瑾冷笑,“我也沒有讓他來。”
“您為什麽要遷怒於他呢?難道成為beta是他的錯嗎?”
“是,你們都沒錯,是我錯了,我非要和你父親結婚,我非要逼著你和嚴知予結婚,我獨斷專行,所以活該。”
“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什麽重要的事情,我就去開會了。”
方瑾掛斷電話,下樓時正好碰上談寧抱著一大摞文件盒去檔案室。
談寧看到他時腳步頓了頓,主動打招呼:“方總好。”
他轉身進了檔案室,方瑾站在不遠處,看他在裏麵整理審計組翻閱後一團亂的文件。
談寧做事很專注,不慌不忙,但是效率很高,可以看出他性子很靜。
倒是很像林冶勳那個初戀。
方瑾當年曾經見過那人一麵,那人性子也很靜,好像不會生氣一樣,表情總是淡淡的,站在林冶勳身邊,時而朝他笑笑。聽聞那個beta現在是大學教授,談寧這種不會社交的性格似乎也適合搞學術。
當律師?當合夥人?
方瑾覺得不太可能。
她開完會回來,談寧正在工位上寫案例報告,時而翻開書,旁邊再喧鬧似乎都和他無關。
這孩子好像隻在林頌安麵前活潑一點。
方瑾轉身離開。
第二天,方瑾拿著研發進度報告去找研發部經理,路過法務部時看到談寧站在劉經理旁邊,垂頭耷臉的,劉經理戳著一份文件,凶巴巴地說:“你有想法就提出來,板著個臉是什麽意思?”
談寧一臉疑惑:“我提了,在文件旁邊批注了。”
“你倒是大領導啊,”劉經理冷笑了聲:“還給我批注?”
談寧不說話。
“小談,你就在我們這裏實習兩個月,願意做事很好,但也不要太相信自己學到的那點書本知識,實務還是不一樣的,”劉經理話匣子一打開,就說個沒完:“還有你這個性格,我發在群裏的文件,你不聲不響地加個批注發上去,你是什麽領導?”
談寧低著頭。
他不理解劉經理的意思。
“您為什麽要批評我?”
劉經理跟他說不明白,“你——”
方瑾走過來,“我也不太明白,你為什麽要批評他?”
劉經理嚇得站起來,“方總。”
眾人紛紛斂聲屏氣。
方瑾看了眼談寧,似乎是有些不耐煩,“有什麽話就說,悶罐子一樣,是希望別人都會讀心術嗎?”
談寧漲紅了臉,許久之後說:“劉經理在群裏發了一個授權協議書,我覺得保密期限和法律規定的不一致,就在旁邊加了一個批注,然後劉經理就把我喊過來,說了一堆我不理解的話。”
眾人麵麵相覷,劉經理也傻了,“你這孩子!你這話說的是什麽意思。”
方瑾掃了一眼劉經理,劉經理就噤了聲。
方瑾這次明顯站在談寧這邊。
劉經理臉色訕訕。
“保密期限應該是多少?”
“不涉及核心技術的,不超過十年,但合同上寫了十五年。”
方瑾望向劉經理,劉經理連忙道:“那是我看錯了,我手頭上兩份技術合同,搞混淆了。”
劉經理轉頭對談寧說:“多虧了小談,不然就出差錯了。”
談寧低下頭,“應該的。”
方瑾轉身離開之後,談寧默默跟了上去,方瑾進了電梯,他也跟進去。
“就這樣還想當律師?”方瑾輕笑。
談寧低下頭。
“你這個樣子和我預想的也差不多,沒必要花費心思讓我對你改觀了,”她翻了翻手裏的報告書,“行了,實習去法院律所,在我這種研發公司裏做法務,學不到什麽,早點回學校吧。”
“阿姨。”
方瑾翻頁的手停住。
“今天謝謝您。”
方瑾不動聲色地繼續翻頁。
談寧心裏卻升騰起一絲小雀躍,他想起去年在外公家門口,鄰居用嫌惡的目光批評談寧的頭發時,越瑩的反應是替他羞臊,然後無奈問他:為什麽非要留這麽長的頭發呢?
他喜歡一切願意維護他的人。
對他來說,這種感覺是難以言喻的,每次何清睿擋在他麵前,對別人說“看什麽看”的時候,談寧心裏都開心得不行,雖然他表麵上還是冷冷的。
其實很開心。
真的很開心。
他抿了抿唇,兩手背在身後,說:“阿姨,我會努力改正自己的問題。”
他做了個深呼吸,往後退了一步,“方總,我回去繼續工作了。”然後就走出了電梯。
方瑾看著他從安全通道下了樓,有些猝不及防,這孩子是聽不懂人話嗎?
傍晚時分下起了大雨。
方瑾的車從地下車庫開出來,經過寫字樓門口時,看到談寧孤零零地站在台階上。旁邊有兩個法務部的人,但都沒有注意他,舉著傘說說笑笑地離開了。
談寧伸手探了探,覺得雨勢很大,就繼續站在台階上。
這孩子穿著很簡單,簡單得有些樸素,一身黑白,書包也是灰撲撲的,渾身上下加起來應該不超過兩百塊錢,但方瑾聽說他花自己的錢給林頌安買了好幾萬的手表,上次過年前來家裏吃飯,買的紅酒和補品也是他做家教賺的錢。
挺傻的,也不知道他圖什麽。
方瑾有時候覺得談寧看著就不討喜,有時候又覺得這孩子呆呆的。
叫人對他喜歡也不是,討厭也不是。
若她不是林頌安的母親,她對談寧應該是滿意的,隻是這樣一個beta,對林頌安來說,真的不是好選擇。
他們都太小了,不知道信息素對於伴侶的意義,一個月一次的易感期,會慢慢消磨掉熱情,愛意消磨殆盡的時候,**就隨之而來。當年林冶勳就是這樣,逐漸屈服於匹配度,最後進入門當戶對的婚姻。林冶勳被困了半輩子,臨了老了,信息素不起作用了,才開始動歪心思。
林頌安又能堅持多久呢?
方瑾歎了口氣,準備開車到台階下,把他接著,送到天河別墅。
可還沒等她停車,餘光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快步朝著台階走過來。
林頌安撐傘走到台階下,也不知對談寧說了什麽,談寧鼓了鼓臉頰,扭過頭。
林頌安側臉都帶著溫和的笑意,他又往上走了一步,轉過身示意要背談寧,談寧站在原地沒理他。
林頌安大概又說了幾句甜言蜜語,沒多久,談寧終於笑了。
方瑾第一次在談寧臉上看到那樣的神情,全然的依賴和愛慕,眸子亮晶晶的,臉頰還有很淺的酒窩。
林頌安朝他伸出手,他先是握住,然後換成緊緊圈著林頌安的胳膊,兩個人貼在一起,擠在一把傘下,相互依偎著,走進雨中。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