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那麽一二三四年前,父親和繼母剛剛結婚那陣,房子沒換新,就隻兩個臥室。

父親便以兄弟增進感情為由,把楊聲安排進了夏藏房間裏。

楊聲很乖巧地低著頭,說他可以打地鋪。

“打地鋪的話要多一套被褥,但我房間裏沒有。”夏藏坐在床沿,拍了拍枕頭,“過來吧。”

再後來父親新買了大房子,臥室便有了空餘的,楊聲就搬到了出去。

但他們倆一塊睡了一年,卻也沒相處出什麽深情厚誼。

畢竟楊聲的睡姿規矩,和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哥,又麻煩你了,真是不好意思。”臨睡前,楊聲跪坐在床頭,垂眸致歉道。

和幾年前,一模一樣的神態語氣。

夏藏莫名生出點兒不爽,為這孩子幾年的沒長進。

“再不好意思,就出去。”夏藏掀了被子,傾身躺下去,“關燈。”

“哦。”楊聲答道,小夜燈也應聲而滅。

夏藏平躺著瞅著黑暗裏三葉吊扇的輪廓,耳邊窸窸窣窣,楊聲也躺了下來。

本以為就這麽相安無事地各自安睡,旁邊這人卻小心翼翼地吸著氣,夏藏聽著心裏撓得慌,想側過身去把人鼻子給捂了,但又覺得是自己神經過敏,畢竟楊聲隻是在正常呼吸而已。

等了好一會兒,意識終於開始逐漸模糊,楊聲翻了個身。

夏藏:……也許隻是睡著了,換個更舒服的姿勢呢。他忍了。

正找著開脫理由,而身側人似不領情般,又翻了個身。

擱這兒烙大餅呢。

夏藏忍不住開口:“楊聲。”

“嗯,哥!”楊聲嚇了一跳,聲音抖得高。

“睡不著啊?”夏藏沒打算嚇著孩子,緩聲問。

“有點兒。”楊聲訕訕道,“哥,你睡吧,不用管我。”

“你老是翻身,我也睡不著。”夏藏耿直道。

“我盡量不翻身了。”楊聲弱弱地說,“哥,你睡吧。”

倒勾著點兒委屈巴巴。

夏藏拉了拉被子,“我給你講故事,講完就閉眼睡覺,明天還得趕早報名。”

“誒?”小楊同學疑惑不解。

“很久很久以前……”

總而言之,就這麽開始了故事會。

楊聲捏著被子望向黑黢黢的天花板,想自己是誰自己在哪兒。

不過夏藏似乎是認真的,語速和緩聲音放輕,像是在哄小孩。

“在一個偏遠小國,有一位受了詛咒的王子,他雙腿不能站立,常年與木製輪椅相伴。

“給他施加詛咒的女巫給了他一朵紅玫瑰,說在玫瑰凋謝前,他必須找到一個真心喜歡的人,方才能接觸殘疾的詛咒。

“但王子獨居城堡,也不方便外出,僅靠女巫留下的咒法生存,根本沒辦法找到所謂的真愛。”

講到這裏,夏藏頓了頓,而楊聲聽入了迷,禁不住問道:“那是不是有個聰明而美麗的女孩闖入城堡,解救了他?”

“沒,那城堡在懸崖峭壁上,莫說女孩,男孩也爬不上去。”夏藏悠悠道。

楊聲莫名聽出他語調裏的笑意,於是側過身來追問:“然後呢?”

“然後王子孤零零地守著那株玫瑰,直到玫瑰花瓣全部凋謝。”夏藏說,“他一生都沒能再站起來。”

楊聲覺得夏藏有那麽點惡趣味,反正聽了這故事他是一點睡意都沒有了。

正想道聲晚安轉身睡覺,楊聲也不想跟自己這哥過不去。

夏藏卻又慢悠悠地起了話頭:“那是故事原本的結尾,但你問了我然後,那我就給你改一個。”

搞不太懂他的邏輯,但楊聲還是豎起耳朵聽。

“王子雖腿腳不便利,但每天還是會堅持給玫瑰澆水鬆土,到晚上還會給她蓋上玻璃罩子,以防夜風將她吹倒。

“但盡管是這樣,玫瑰的壽命依舊是短暫的,王子眼睜睜看著那酒紅的花瓣一片片落下。他對解除詛咒沒興趣,他隻在乎他的玫瑰。可是玫瑰就要凋謝,在他眼前。

“王子開始嚐試很多方法,去挽救他的玫瑰,卻沒有半點作用。慢慢地,他也習慣這樣逐漸絕望的日子,格外平靜地等待玫瑰徹底凋謝的那天。

“而這一天,王子在玫瑰的玻璃罩前小憩,夜晚晴朗無風。那玻璃罩子一點點被掀開到一邊,王子聽見響動睜開眼,看到月色下那有著玫瑰般眼瞳的姑娘。

“王子的詛咒解除了,因為他愛上了那個名為玫瑰的姑娘。”

是個結局不錯的故事,楊聲揉了揉眼睛,“謝謝哥,我有點兒困了。”

“那就睡吧。”夏藏說,“我記得你好像是有點兒認床。”

哦,那是幾年前的事兒,他倆還在同一間臥室睡覺的時候。

楊聲花費了一星期,才讓自己習慣那樣的環境和氛圍,他以為夏藏不知道的。

因為在他小心翼翼地翻來覆去時,夏藏那邊總是安安靜靜的。

果然還是沒睡著啊。

楊聲畏畏縮縮地想要再道個歉,又怕惹著夏藏不高興,話出口便是:“晚安,哥。”

夏藏呼了口氣,說:“晚安。”

手機鬧鈴振動的前五分鍾,夏藏醒過來,從枕頭下摸出自己那黑色磚塊的諾基亞。

開機,瞅一瞅時間,六點二十五,真比六點半的鬧鈴早五分鍾。

這兩天不知怎麽了,每天都卡點兒醒。

雖然夏藏對自己生物鍾很有信心,但也不至於要這麽準。

畢竟再這麽準下去,諾基亞就又會少一個功能,隻能夠打打電話玩玩貪吃蛇了。

還沒完全入秋,天光繞過陽台門的鐵欄杆,徐徐跳到床腳。

夏藏瞥了眼抓著薄被還在熟睡的楊聲,還是輕手輕腳地溜下床,借著這依稀天光鑽進了衛生間洗漱。

剛擰開牙膏蓋,便聽見了鬧鈴的叮叮咚咚,以及某人“把鬧鍾關咯”的哀怨聲。

夏藏不作聲,神情自若地繼續擠牙膏。

鏡前的架子上放了第二隻漱口杯,藍色的,配上支狗狗牙刷和一管胖胖的牙膏。

瓷磚的掛鉤上也有了新的毛巾,提醒夏藏,這個獨屬於他的空間已被外人入侵。

說入侵也不太恰當,畢竟是他自己允許的。

以及以後不貪便宜,這純薄荷味的白牙膏好難吃。

外邊鬧鈴可算被人關掉,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夏藏回過頭,楊聲迷迷糊糊地揉著眼,頭發炸毛四處亂翹。

“早上好啊,哥。”

夏藏“嗯”了聲,扭頭回去漱了口,說:“早上好。”

其實今天是報道的日子,去老班那裏簽個到,晚自習按時上課就行,沒必要起那麽早。

但畢竟是夏藏定的鬧鍾,楊聲也不敢多抱怨什麽。

而且在他迷迷糊糊拿毛巾洗臉的時候,夏藏還說下樓買早餐。

把他那份也一並買了。

楊聲有點感動,下一秒夏藏便說:“你給錢,昨天的餐費是我給的。”

怎麽說呢,他這哥好是好,就是過於公私分明了些。

以及嚴謹自律了些。

楊聲洗漱完,把窗簾刷地拉開,便還是不死心地往**一躺,滾了一兩圈方才消停。

上初中那會兒吧,夏藏就已經養成這麽良好的作息,楊聲雖不至於習慣惡劣,但也有些受不住每天早上六點半就起。

很多次他都跟他媽給他買的方鬧鍾哀求,說鍾哥,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放過小的我。

但求歸求,鬧過鬧,楊聲還是不能把早起當玩笑,初中三年老老實實堅持早上六點半起,一分不差。

主要他要不跟上夏藏的作息規律,他親愛的母上大人又會用那種哀愁的目光將他渾身上下打量個遍。

按照政治課本必修一的說法,這叫攀比心理。

還好上高中後,夏藏不著家,楊聲也長居學校宿舍,但睡眠時長並沒有被延長多少。

能睡到七點了,起來後他得僅用十分鍾的時間穿衣洗漱,狂奔下樓再上樓,趕在七點過十分前一秒到達他的班級。

沒辦法,老班是魔鬼轉生,從高一起就給他們製定下如此慘無人道的班規:早上七點十分前必須到教室開始早讀。

還說什麽提前適應,高三那年就習慣了。

半隻腳踏進高三的楊某人,沒適應,一點都適應不了,這是人能適應的嗎?

好吧,這是,畢竟夏藏從初中開始就六點半起了,如此看來老班的規定還頗為人道主義。

滾了一會會,楊聲徹底清醒了,起身去拿衣服。

布藝的衣櫃不大,拉開涇渭分明,一邊放楊聲的,一邊放夏藏的。

他倆都不是講究人,衣服加起來都沒把這櫃子裝滿。

隨便扯了一套,楊聲對著透進來的天光看,而後把衣服褲子隨手丟到床沿,麻利地開始換衣。

先換的褲子,衣服剛剛脫下來,門前鑰匙響動,楊聲抱著衣服扭頭望去,夏藏眯著眼,目光鎖定在他背後,又很快移開,“換衣服呢?”

楊聲趕忙把外衣套上,若無其事地轉身迎過去,“嗯,哥,你帶了鑰匙啊。”

“省得讓你開門。”夏藏反手關上門,眼見著楊聲到跟前了,便把包子豆漿往他手上塞,“背後是怎麽了?紅了一片。”

楊聲接住,敷衍道:“是胎記啦。”

“哦,那還……”夏藏的目光越過他肩膀,很快又收回,“挺別致的。”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篇,也是為了紀念下我那逝去的高三~

以及冬藏同學真是冷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