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沒考好,還是被那四個家夥找麻煩了?
夏藏撫一撫楊聲發抖的後背,正想開口說些什麽,上課鈴聲踩點響起。
楊聲掙開這個擁抱,故作淡定地說:“嗯,哥,我先去上課了,回見。”
卻不等夏藏做回應,轉頭就幾步攀上了樓,與平常的輕快歡愉大相徑庭。
如果沒看錯的話,那黑眸子裏盈著霧氣,一眨眼仿佛都要落了雨。
夏藏一步步地下樓去,到走廊處特地停了會兒,在矮牆邊兒上看那輪月亮。
空洞洞的心髒那塊裂開了小小縫隙,仿佛那懸崖邊落下的細碎石子,沒入黑暗便無聲息。
竟然是有一點點疼痛,不知為何。
他不想見著楊聲這個樣子,但這一次好像一個擁抱並不能解決什麽問題。
難得上課遲到,好在隻是被羅老師抓了個正著。
難得心神不寧,借著白熾燈光望向窗外的黃桷,都覺得它在夜風裏晃著鬼影。
如果隻是考砸了,那倒也還好說;如果是別人找茬,處理起來麻煩是麻煩了點兒,但總會得到解決。
可楊聲這樣的失態,分明向夏藏傾訴著,事情才不是那麽簡單呢。
渾身克製不住的抖動,相擁時手臂無意識地發狠收緊,以及耳邊那聲泫然欲泣卻又戛然而止的“哥”。
夏藏在那個瞬間感覺到,楊聲是破碎在了他懷裏。
相離的瞬間,又迅速而勉強地拚合成原本的模樣。
得去問問,夏藏放下了筆,一聲歎息。
挨了兩節課,夏藏少有地踩著下課鈴聲,拎起書包就衝出教室門,也不管後麵的同學會不會仔細關燈關窗。
幾步鑽進樓道,趕在放學大部隊湧來之前,不帶停歇地一口氣爬上四樓。
五班也剛好下課,夏藏逆著人流,看見被人搭著肩膀踏出教室的楊聲。
“哥?”在對視的瞬間,哪怕隔著老遠距離,夏藏明顯地感覺到那雙霧蒙蒙的眸子裏亮起了光。
原來確實有安慰的效果啊。
夏藏心裏不自覺地湧上了縷酸澀的甜蜜,噝。
而那搭著楊聲肩膀的男同學也頗有眼色地放下胳膊,“哦,聲兒,這就是你哥啊?”
收回那句“有眼色”的評價,夏藏默默地想,還有“聲兒”是什麽奇怪又親昵的稱呼,你們男孩子之間關係那麽密切嗎?
頭腦風暴了好一陣,夏藏杵在原地,卻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麽。
忽然感覺他這麽冒冒然跑上來,好傻逼。
待會兒又得走下去,還不如在自己教室門口等。
倒是那位很沒眼色的男同學大大方方道:“一直聽聲兒說起你,夏哥,我叫薑延絮,是聲兒的好哥們~”
“我也聽楊聲說起過你。”幹幹巴巴,麻麻賴賴,一點都沒誠意。
夏藏努力勾了點兒笑,奈何太假,腮幫子都疼。
“那聲兒就交給你了,夏哥。”薑延絮把呆愣愣的楊聲往夏藏麵前輕輕推,“他晚自習不知道怎麽了,一直都是這種魂不守舍的樣子,我問他怎麽了他也不說。”
“所以拜托夏哥你好好勸勸他,跟他說雖然沒上六百分,但考進全年級前二十已經很不錯啦。”
夏藏下意識地上前,挽住了楊聲胳膊,輕輕捏著。
“我知道,謝謝你了。”感激地衝人點點頭,就莫名覺著薑延絮應該是個好人,隻不過腦子好像不太好使……沒有冒犯的意思。
“那我先走了。”薑延絮乖巧地揮揮手,又擔憂地望了眼靈魂出竅的楊聲,“聲兒,明天見。”
楊聲輕輕地哼了聲,沒做其他的回應。
夏藏隻好接茬道:“路上小心。”
為避免擋著別人下樓的路,夏藏拉著楊聲衣袖,將他帶到與理科樓相連接的天橋上。
隻不過這樓的天橋已被封鎖,基本沒有人過來,夏藏將身體放鬆,由著楊聲小動物般摟上來。
是該說些什麽、問些什麽的,但這會兒的楊聲很乖很安靜,夏藏怕自己失言說錯什麽,會將這份寧靜給打破。
怕楊聲又像方才那樣,碎掉。
前兩天從家裏回來也是,或者更遠,像初二那會兒的夢遊。
到底是,怎麽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啊,楊聲。
“今晚的月亮挺好。”話到嘴邊,說了句最無關緊要的。
楊聲稍稍側了身,想探頭去看。
夏藏趁機捏了捏他後脖頸,說:“被樓擋住了,得下去看。”
好一陣,楊聲才輕聲說:“那我們回去吧,哥。”
教學樓已然人去樓空,楊聲抓著夏藏手腕,慢慢地跟著走。
到樓梯口忽然被人叫住:“那個……”
是個女孩,夏藏停住腳,示意楊聲看過去。
楊聲很給麵子地清楚喊道:“皓月。”
被喚作“皓月”的女孩提了提書包帶子,眉頭微蹙著:“楊聲,你還好吧?”
“還好。”楊聲擺擺手,“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在學校沒走啊?”
“剛在辦公室多待了會兒,柳哥還問我你怎麽了。”女孩解釋道,又看一看旁邊的夏藏,“這位是?”
“哦,我哥。”楊聲回答說,扣緊了夏藏的手腕。
夏藏友好地頷首道:“多謝你關心。”
“別別,哥你客氣了。”女孩語無倫次道,甚至隨著楊聲管夏藏叫起了哥,“都是怪我,淨提些有的沒的,對不起。”
“你瞎說些什麽。”楊聲不滿道。
女孩往自己嘴邊比了個封條,說:“那我先走了,明天見。想開一點啊,楊老師。”
便也是不給他們應答的機會,背著書包叮當哐啷地下了樓。
“你同學……是提了什麽事兒啊?”待到那腳步聲消失在樓梯盡頭,夏藏引著楊聲往下走,斟酌問道。
“沒什麽,”楊聲輕輕呼出一口氣,“就是我們隔壁班,有個同學意外去世了,在國慶假期裏。”
“是你朋友?”夏藏下意識地問。
“不是。”楊聲搖搖頭,“我不認識她。”
“但哪怕都不認識,我也很難過。”
心裏的縫隙又鬆動了些許,夏藏能感覺到隨著山石滾落,還有什麽東西鑽進了縫隙裏。
針紮一般的疼痛,伴隨著麻酥酥的癢意,那東西是一粒棱角分明的種子,在心髒的縫隙抽條紮了根。
“別難過。”夏藏追不上他低落的眼睛,隻得略顯笨拙地安慰道,“你別難過。”
“也是我太矯情了,哥。”楊聲說,抓著夏藏手腕的力度鬆了鬆。
夏藏順勢扣住他掌心,與他十指相扣。
“我們回去吧,楊聲。”
沒心情再去看月亮,哪怕再是皎潔如玉,也是缺了一塊,不得圓滿。
恰如大蘇的詞句所言:“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夏藏想不到該怎麽來安慰楊聲。
用這缺了一半的月亮,還是喑啞嗚咽的晚風,或是眼前無止盡蜿蜒入黑暗的小徑?
似乎一切都在雪上加著霜。
“不要站在我的墳前哭泣。”夏藏聲音沙啞,背誦起自己摘抄入線圈本的詩句。
“不要站在我的墳前哭泣
我不在那裏
我不曾睡去
我是萬千呼嘯而過的風
我是輕柔灑落的雪
我是溫和的陣雨,
我是穀物成熟著的土地。
我在清晨的萬籟俱靜裏
我在鳥兒盤旋的優雅疾飛中
我是夜空中溫柔的點點星光
我在盛開的花朵裏,
我在寧靜的房間裏。
我在歌唱的鳥群中,
我在每一件愉快的事物中。
不要站在我的墳前哭泣
我不在那裏
我不曾死去”
他們走出蜿蜒的小徑,穿過婆娑的樹影,那輪缺月照著沒有路燈的空隙。
月光在夏藏指尖流淌,而他將那流淌的月光遞予楊聲。
“我好像聽過這首詩的英文版,喬老師給我們放過朗誦的音頻。”楊聲輕輕說。
“嗯,原詩是一個美國詩人所寫。”夏藏解釋道,“也許那位同學已經去到了星星上麵,你抬頭看。”
他們停下腳步,一起在這無遮蔽的空地上仰了頭。
夜已深,星星都是明亮的。
一顆,兩顆,三顆……無數顆。
滿天燦爛著,是無數會笑的銀鈴鐺。
“希望那顆星星上,有一座活火山,一座死火山。”楊聲終於提起了些精神,順著夏藏的話頭說道,“活火山能當灶台做飯,死火山能當板凳坐著,看好多好多次夕陽。”
夏藏笑笑,說:“那我就希望那顆星星上沒有猴麵包樹吧,要清理幹淨怪辛苦的。”
回到住處,一切如常。
睡前楊聲問起夏藏的考試成績,和羅老師一樣不吝誇獎和鼓勵。
“你夠了啊。”夏藏無奈地薅了薅楊聲後背,卻不想用力過猛,把他寬鬆的睡衣給掀起了一半。
指尖觸到了那傷疤的一角,雖已愈合,但那邊緣與周遭格格不入。
“抱歉。”夏藏立馬把人睡衣給拉扯平整,裝作沒事人一般忽略那塊傷疤。
楊聲埋在他懷裏不起來,哪怕滿口說心裏好多了,仍然軟乎乎地黏著他。
“哥,那不是胎記。”楊聲悶悶地說。
夏藏沒怎麽聽清,垂眼看他。
楊聲露出半張清秀的臉,眼睛亮亮的,“是小時候的燙傷。”
“疼嗎?”下意識就脫口而出。
楊聲勾了勾嘴角:“早不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原詩感興趣的可以上網搜,建議讀英文版。
文裏用中文是因為,聲兒的英語一般,要小藏給他背一通他聽不懂,那就尷尬了…
————小劇場————
關於楊聲的稱呼問題。
薑延絮:聲兒。
邱光浩月:楊老師,小楊,小楊同學,楊聲。
楊聲母親和繼父:小聲。
夏藏:感覺大家叫得很有創意呀。
楊聲:你叫的那名兒也不差。
(小倉鼠什麽的)
夏藏:我決定也叫個比較有創意的,讓我想想啊…
楊聲:你不要再想了,哥!小倉鼠就已經很突破下限了!
作者:但我要說句公道話,你哥還真沒當著別人麵兒,喊你小倉鼠。
薑延絮/皓月:原來還可以叫小倉鼠啊,學到了學到了。
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