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變冷的壞處在於,每天穿脫衣服的時間會耗費不少;且室內沒有暖氣,便是進門都要保持著層層武裝。

沒有暖氣,對於他們這不南不北卻在地理規劃上屬於南方的地界,真是件不太美妙的事情。

兄弟倆幹脆往**多鋪了層被子,睡上去會更暖和,像被陽光曬過的雲朵一樣。

不過枯坐在方桌前看書演算,依舊是種煎熬。

哪怕身上是全副武裝了,但還是……冷啊。

楊聲無意識地搓著手,但掌心依舊冰冷,甚至於讓他思維都緩慢了些許。

夏藏不知何時起身,把充滿電的暖手寶抱過來,塞到他懷裏,觸到他指尖時蹙眉道:“你手好冷。”

“沒辦法,一到冬天就這樣。”楊聲乖乖地由著夏藏牽手,夏藏體溫高,竟是如暖手寶一般暖和。

“那你在學校怎麽辦呢?你又說你們老師不準學生上課抱暖手寶什麽的。”夏藏幹脆把他手扣緊了些,“要不再去買雙手套?但戴手套又影響寫字兒。”

絮絮叨叨好一會兒,卻也想不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楊聲也不期待有什麽法子,隻是挺喜歡被夏藏扣著手,便聽他絮絮叨叨,心裏先泛起層融融的暖意。

“傻笑什麽?”夏藏低了低頭,鼻尖快與楊聲貼上。

“笑待會兒睡覺,有更大的暖手寶可以抱。”楊聲趁機就往人嘴唇上“啾”了一下。

“慣的你。”夏藏嘴上萬分嫌棄,實則手已經不老實地摸進袖管裏,握住那節同樣冰涼的手腕子,“趕緊把手寫的練習題做了吧,到**我再考你單詞。”

“哥,你在勾引我。”楊聲故作委屈道,尾音勾著少年特有的狡黠。

“那你還上鉤?”夏藏輕輕晃了晃他手腕,失笑反問。

見小少年眼睛亮亮地瞧著自己,也隻得回禮一般,在人嘴唇上又一次地“啾”了一下。

冬天這季節,最適合與心上人啾過來啾過去。

不會膩煩。

其實天剛冷起來那陣,夏藏提出要摟著楊聲睡時,遭到小倉鼠很是幹脆的拒絕。

為此他還難過了好一會兒,說:“你怎麽又不願和我親近了呢?”

“哥啊,這親近是一碼事兒,但冷是另外一碼事兒。”小倉鼠裹緊被子,寸土不讓。

夏藏也不跟他囉嗦什麽,直接把被子扒拉開,將人摟過來。

嘔吼,手腳冰涼,跟冰坨子有得一拚。

難怪不敢過來。

夏藏將那雙手攏到心口貼著,同時用腿彎桎梏著那雙胡亂蹬著想逃跑的腳。

“乖,別動。”夏藏貼在人耳邊輕聲吹氣,“暖和點兒好睡著些。”

“敗給你了。”掙紮了會兒,沒掙脫,楊聲隻得被迫保持這姿勢,嘟嘟囔囔軟下了聲音,“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再怎麽說,也比我小兩個月。”夏藏說,摟著楊聲的手從腰線往上,又一次不依不饒地按在了那塊傷疤上。

楊聲不動彈了,乖得跟貓兒一樣。

“嚷嚷,你是六月二十四的生日?”好一陣,夏藏都覺得自己快睡著了,但趁還有點清醒意識,問著楊聲。

楊聲也半夢半醒著:“嗯,查高考成績那天……就是生日。”

那還挺不錯的。夏藏笑了下,本來想說你生日那天我要給你份禮物。

但這是句廢話,過生日當然得送禮物。

隻不過離家的這兩年,他就沒給楊聲再準備過禮物;哪怕以前在家,禮物也隻是為了敷衍家裏的長輩。

可楊聲似乎還蠻喜歡他隨手買的東西,那天他看到楊聲難得練字,從筆袋的夾層摸出支紅鯉魚花紋的鋼筆,問他要著墨水。

“這筆看著好眼熟。”夏藏邊滿屋找著墨水瓶,邊順口說道。

出租屋裏有墨水,他高一那會兒是一直用的鋼筆;但作業量上來後,他也懶得再清洗灌墨水,直接用圓珠筆了事。

“你送給我的,能不眼熟嗎?”楊聲在一旁失笑道,“生日禮物嘛。”

夏藏在書架的角落看到落灰了的墨水瓶,他沒立即拿,也沒立即轉頭去看楊聲。

他問:“那你是很喜歡麽?”

“說老實話,不算喜歡。”楊聲耿直道。

夏藏心裏一滯,轉過頭去時,楊聲正看著他,帶著戲謔的溫柔:“因為你這審美太令人擔憂了啊,哥。”

大紅鯉魚的鋼筆,說好聽點兒叫中國風;說接地氣點兒,就是農家樂審美。

夏藏想著,自己也忍不住笑:“抱歉,我不該那麽敷衍。”

“沒事兒,畢竟我那會兒比你更敷衍。”楊聲走近他。

“也還好吧,線圈本挺好用的。”夏藏說,他回看著那雙黑眼睛。

“我現在特別想親你一口。”楊聲背著手,微微前傾了身子,“特別想。”

說起來他們倆之前的關係,當真是奇妙。

明明有刻意地保持距離,但怎麽都說不上是討厭。

不然也不會保留著審美堪憂的鋼筆,也不會自那以後,習慣用線圈本抄寫詩句。

但明年的六月二十四號,是楊聲十八歲的生日。

夏藏不願敷衍,當然也不會敷衍。

哆哆嗦嗦。

哪怕教室裏八十來號人,呼出來的二氧化碳有微妙的暖意,但也隻是相比室外高出那麽一兩度。

大體上,還是冷;冷得哆嗦。

楊聲裹了四層衣服,都覺著抵禦不住寒意滲透;不需要做筆記時,就縮在牆角雙手揣兜,像個佝僂的小老頭。

“你這麽怕冷,怎麽不往衣服裏貼暖寶寶呢?”皓月好心地遞給他一片,那邊的薑延絮已經貼上,疊聲向楊聲證明,這暖寶寶是真暖和。

楊聲搖手拒絕了月姐的好意,抱歉地笑笑:“謝謝啦,但我還是貼不慣這個。”

夏藏不是沒給他買過,還耐著性子幫他貼在近身的衣服上,但當那熱流湧上來時,楊聲神經質地把剛發揮效果的暖寶寶撕下來,一把丟進了垃圾桶。

“不要。”見夏藏的目光探尋過來,包裹著關切與疑惑,楊聲仍是喃喃自語,重複著,“不要。”

隔著衣料貼緊肌膚的熱源,總會讓他回憶起那澆到他脊背的滾水,緊貼著撕都撕不下來的滾燙。

他傷疤的來源。

失態了,在夏藏麵前,但夏藏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那就不貼了。”夏藏輕聲哄著他,幹脆將那些沒開封的暖寶寶都推到一邊,完完全全將他摟入懷中,“你別害怕。”

害怕?楊聲這才發覺,他就因為貼個暖寶寶,渾身抖如篩糠。

“我這隻是……條件反射。”楊聲咬咬牙,擠了絲笑容解釋道。

夏藏眼睫輕輕地掃,而後露出那對淺褐色的眸子,“你是經曆了什麽嗎?”

哦,對,他是學理科的,自然知道條件反射如何產生。

楊聲喉頭一酸,但仍是咽下情緒說:“小時候調皮,打翻開水燙傷了背,所以不太喜歡貼近溫度高的東西。”

其實沒必要跟夏藏說這個謊的。楊聲咬著舌尖,不明白自己畏畏縮縮是為何。

“哦……”夏藏慢吞吞地應著,手憑借熟悉的路線,覆在那塊傷疤的位置,“我有點疑惑,嚷嚷,你是怎麽自己打翻開水,燙傷你脊背的呢?”

楊聲咬疼了舌頭,含含糊糊地解釋道:“開水瓶在桌子上嘛,我撞到桌子,開水瓶滾下來,正好澆了一脊背的水。”

“噝。”夏藏倒吸了一口冷氣,像是替他又燙傷了回,“怎的這麽不小心?”

“小時候太淘了嘛。”楊聲無所謂地笑笑,卻為了滿足心裏某個空缺,仔細收集著夏藏眼角眉梢的憐惜。

怎麽都收集不夠,怎麽都看不夠。

“我遇見你的時候,你乖得很。”夏藏說,神情有一絲絲懷念。

楊聲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給哥哥留下這麽個不切實際的印象,但還是應和他說:“那時候我十一歲,已經長大了。”

可是夏藏卻笑,說:“小孩兒。”

不容他反駁地親了親他嘴角,補充說:“小朋友。”

似乎放空心思,想一想別的什麽事,身上就暖和了許多。

上課鈴再一次響起,楊聲來不及起身,老陸便穿著他冬季限定款及膝灰大衣,風風火火夾著試卷課本進門來。

銀邊眼鏡後的目光精準掃視教室一圈,再站定講台把書卷一拍,“上課了啊,都清醒清醒,雖說是冬天,但都縮著蜷著算什麽事兒?”

“看看那塊板上寫的,距高考還有198天,時間快得很,再不清醒還高什麽考!”

照例的課前訓話,老陸一直都這麽有精神。

被無差別攻擊的楊聲艱難地坐直了身子,想自己年紀輕輕,還不如一頭頂奶奶灰的老年人有精氣神,不免有些慚愧。

高什麽考,高考啊。

可不就得打起精神來。

但明顯老陸的訓話隻對他起了作用。

薑延絮揉著眼睛:“考,什麽烤?燒烤嗎?”

皓月又麻利地翻出她的素材本:“不得不說,老陸這身是真的好看,特有江湖老大哥的風範。唉,也得虧是他腿長才敢這麽穿!不過這不冷的嗎?”

楊聲選擇性忽略那邊迷糊不醒的蔫蔫,覺得首先搶救眼前這走火入魔的人類觀察師要緊。

話一出口卻是:“月姐,我想看你的素材本。”

“看倒是可以看。”皓月對這竟也不小氣,“一塊錢看一頁,一共一百八十九頁,給楊老師你抹個零,就收一百八。”

“……有這天賦,你數學咋老上不去呢?”楊聲由衷地發問。

而他們這小動作自然也逃不過講台上老陸的火眼金睛,“楊聲,邱光浩月,站起來!”

同桌二人組對視著翻了個白眼,用口型齊齊說:“都怪你。”

便是老老實實,又不情不願地站起身。

動靜太大,嚇壞旁邊打瞌睡釣魚的薑延絮,傻孩子也跟著倆同桌站了起來。

老陸擰著眉:“薑延絮,你幹什麽?”

好歹傻孩子不算真的傻,站起來後發現全班就自己和倆同桌起了身,立馬明白過來這事兒不對勁,回答老師說:“我站起來醒醒神,剛有點打瞌睡。”

倒符合老陸放才講話的核心精神,惹得老陸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好,你們三個就幹脆站一節課吧。”

楊聲別眼望牆,皓月仰頭望天花板,隻有小薑同學搞不清楚情況:“欸……欸?”

好朋友,就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

不過課後,皓月還是免費給楊聲和薑延絮看了她的素材本。

“我從高一的時候就開始寫了。”皓月解釋說,“打算以後要有機會,用這個為原始素材,出版一本散文集子。”

“可以叫那些年,你逝去的青春。”楊聲調侃道,他一目十行地掃著女孩本子上娟秀的文字,想著這也是兩年多的時間。

不,是很快就到三年。

老陸都強調說,今天距離高考還有198天。

領頭的數字由“2”變為了“1”,是讓人有些激動的慌張。

“別,太矯情了。”皓月嫌棄地撇撇嘴,“我打算叫它‘人類迷惑行為大賞’。”

“或者叫‘五班,一個盛產活體沙雕的地方’。”另一邊的薑延絮也毫不矯情地建言獻策道。

“欸,這個好。”皓月拊掌笑,“到時候真出版了,給你們送簽名版。”

“那我可得找個好地方,給你供起來。”楊聲笑道。

“我也要焚香敲鍾,絕對不怠慢它。”薑延絮不甘示弱地接茬。

皓月幹脆抬了手,往左右兩邊分別一拍,“忽然就不想送了,你們還是買吧。”

“精裝版,一人給我買十套。”

月姐的生意算盤劈裏啪啦響,計劃通~

夏藏沒在教室外邊等候多久,視線裏便闖進來過得如毛絨球般的小倉鼠一隻。

周遭人多,喧嘩而擁擠。

他們隻是相視笑了,像平常朋友一般並肩沒入人流裏。

想搭肩,但彼此都背著書包,不太方便。

牽手最好,不過都是男生,牽手顯得不太符合常理;而且天冷,揣兜裏暖和些。

於是心裏的失落感便湧出來,翻來覆去。

夏藏咬咬嘴唇,但也知道他無法把他和楊聲的關係昭告天下。

好容易出了校門,人流隨四處的道路散開,他們得以能更靠近些。

頭頂常青的樹在冷風裏刷啦作響,夏藏拉過楊聲的衣角,軟的羽絨手感不錯。

“怎麽了,哥?”楊聲偏過頭看他。

夏藏一時語塞,但拉著人衣角又舍不得放。

忽然傳來的鳥鳴解救了他,在行道樹林裏,唱出抑揚頓挫的音調。

夏藏便順勢哼了聲:“啾啾。”

是想親你的意思。

“啾啾~”楊聲明了地回應道。

我也想親你。

作者有話要說:

呼,轉眼就到冬天了呀~

希望我能在我這邊夏天到來前,寫到他們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