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上課到一月底,期間還有次一診考試。

越到期末,越加忙碌,這是個不成文的普世真理。

將小白板上一個又一個數字改寫,雪花再次飄落,積了滿目純淨的白。

隻不過給出行造成些許不便利,特別是早上天還沒亮,人還沒完全清醒的時候。

踩著淺雪嘎吱嘎吱,一步一步走得小心且踏實,生怕還沒到學校就折腰斷腿於路上。

“唉,下雪也就看著過過眼癮。”到達安全地帶教學區後,楊聲由衷地說。

室外道路草木大白於天下,空氣都是特有的清新與冷冽。

是可遠觀而不可靠近焉。

古人誠不欺我。

夏藏悠悠道:“古人才沒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是倒計時146天。

趁著班上還沒誰來,楊聲便等著夏藏收拾完講台、改好小白板後才噔噔上樓。

“你隻看著都不來搭把手。”夏藏邊擦黑板邊朗朗抱怨著。

楊聲不為所動地留在走廊來,麻利地扒拉著矮牆頂上的積雪,頭也不回地應著:“我就是單純想多看看你。”

“那你都不回頭!”男朋友並不是那麽好騙的,立馬拆穿他的敷衍說辭。

楊聲也不解釋,一心一意團雪球,做著他偉大的藝術創造。

窸窸窣窣收拾好一切,夏藏屏住呼吸站到楊聲旁邊,見他小心翼翼將小一號的雪球放置到大號雪球上,拾起不知上哪兒撿來的小石子點綴於小雪球。

是一對黑溜溜的小眼睛。

燈光灑下來,分外地有精神。

“將將~”楊聲早用餘光瞥到了男朋友的存在,一扭頭就衝他甩手得瑟,“這是我堆的你。”

“你還是我親男朋友麽?”夏藏看一看除了精神之外一無是處的小胖雪人,再看一看男朋友腦袋上快要冒出的尖耳朵,忍無可忍地伸手……牽過來某人凍成冰坨子的爪子。

“那肯定得是啊。”楊聲歪頭笑道,又瞥一瞥四下無人,向前半步走,往男朋友嘴角親了口。

真,親男朋友。

雪斷斷續續地下了兩天,那小胖雪人也規規矩矩在牆沿上蹲了兩天。

路過的同學都小心翼翼,經過雪人旁邊,步子都放輕了些。

老師們竟也沒說這不像話,夏藏還眼睜睜地看老班站雪人跟前好一會兒,而後掏出手機哢擦拍照。

見夏藏擱旁邊站著,還笑吟吟地解釋說,這是拍給他兒子看的。

夏藏猶記得,老班的兒子已經在讀研究生了。

後來不知是誰奇思妙想,折了一兩細小竹枝,給小雪人接了兩條憨態可掬的胳膊。

待到雪過天晴,小雪人和那些被掃走的殘雪一道,融化得悄無聲息。

夏藏趕到現場,牆沿上隻留下了兩粒小石子和兩根樹杈子。

有同學還在輕歎:“這就融化了啊。”

抬眼望,被屋簷遮蔽的穹頂露出雪洗過的蒼藍,夏藏照舊在走廊等了一會兒楊聲,看他如風般跌跌撞撞,攜著陽光與清冽的冷空氣撲自己滿懷。

“雪人融化了。”夏藏告訴楊聲。

“那我們就種一棵植物。”楊聲將石子和竹枝收撿好,“春天要來了。”

“嗯,你想種什麽?”夏藏問。

“種一棵稗子。”楊聲勾住他的手,而後看著他的眼,“告訴他,這是個不需要提心吊膽的春天。”

考完一診的下午,楊聲就被夏藏拽進小區某處綠化帶裏。

在一片荒草慘慘中,夏藏祭出不鏽鋼勺子,將冒出一點綠意的小草苗連根挖起,裝進事先準備好的半截礦泉水瓶裏,而後又添進兩大勺泥土,平平整整將土壓實。

“稗子估計在城裏很少見了,所以將就一下,種這個。”夏藏一本正經地說。

“不是,哥……”一向伶牙俐齒的楊聲被這兩勺子土噎得話都吞吐,“我不是那意思……”

夏藏垂了眼,“原來你隻是說著玩兒啊。”

那一瞬間的失落感是怎麽回事?楊聲立馬回答:“沒,我認真的,認真想種點兒什麽!我隻是沒想到你那麽積極!”

邊解釋邊在心裏刮自己大嘴巴子,咋這麽不會說話呢,辜負男朋友心意了怎麽辦?

夏藏繃著臉抬起頭,一副“勉強信你”的高冷樣子。

楊聲覺察出一點不對勁,夏藏便騰空一隻手,將泥土抹上他鼻尖。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夏藏緩緩地念,捧著他的勺子瓶子,泥土青草。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春天。”

楊聲把這壞心眼的男朋友攙起來,本想裝一裝生氣,但夏藏這麽可愛地在演戲,他連裝發脾氣都舍不得。

他早該想到,夏藏讀過那麽多詩歌,應該也會知道這一首。

詩的名字叫做《我愛你》,楊聲是想借此說情話。

不料弄巧成拙,但好在心照不宣。

大概在準備一診的間隙,薑延絮把皓月新買的詩集拿去,裝模作樣要以此提高語文水平。

看到那首《我愛你》時,大呼小叫道:“我之前在網上看到個段子,就是關於這首詩。”

說一個女生收到一男同學給的生日禮物,是一本植物大全。

女孩發帖詢問網友,想知道男同學是什麽意思。

底下那些奪筍奪到大熊貓都沒得吃的網友們紛紛咋呼,說男同學想說讓她別念書了回家種地。

還有的說,直男的腦回路是地球人無法理解的。

後來有一條回答慢慢被頂上來,他隻規規矩矩地放上詩歌的全文,然後在結尾說,這首詩叫《我愛你》。

“這麽嚴肅而美好的事情,怎麽就成段子了?”皓月對小薑這說法很是不解。

“我沒追到那帖子嘛,隻是看的截圖。”小薑說,“不過,我傾向於這事兒是編的,給這詩做軟廣告呢。”

“一般人,我是說像我這種平時不看詩的人,肯定第一反應是那直男不會買禮物。而且就算是看詩,也不一定看過這首吧。要那男生拿這小概率事件去表白,活該他單身一輩子。”

而皓月則認真地說:“所以你不會知道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春天。”

楊聲甩過去兩道數學精選主觀題,悄無聲息地打斷這逐漸僵持的氣氛。

一道習題順下來,什麽稗子稻子都給拋到九霄雲外。

楊聲自己留了個心眼,背了那麽一兩句。

他給夏藏拋出棵稗子,夏藏也就順勢接下,還給他送了份意外之喜。

“嗯,弄好了。”楊聲把石子擺在小草旁邊,再將竹枝插上,像兩根標標直直的旗杆。

夏藏另找了個塑料瓶,將瓶蓋用美工刀紮了孔,灌滿水後當澆水壺用。

他們把這小苗放置在陽台角落,按照經驗,當太陽出來時,那個角會落滿光芒。

水源充足,光照充足,外加這種雜草生命力本就頑強,適合他們這種生活技能全廢的高三學生養。

“所以哥,那個勺子你打算怎麽辦?”

“當鬆土工具吧,應該也不能用來吃飯了。嗯,你要用麽?”

“不,不用了,你留著鬆土吧!”

一診成績下來。

楊聲進入年級前十,夏藏穩在了610分。

講完試卷沒幾天就放假,怕班上這一個二個患上假前放飛自我症,老陸一個年近半百的老年人努力克服自己十點不起零點不睡的良好作息,天天早上七點過十分就懟教室門口守著。

要知道,以前這都是老王那年輕人的任務;老陸隻是偶爾心情好,會早自習的時候過來視察慰問。

“同誌們辛苦啦。”

大概是這樣子。

本以為運動會那兩天早上見到老陸,就已經花光了高三積攢的所有運氣。

現在每天大老遠瞅見他老人家一頭奶奶灰,隻想麵如死水地說一句:“這運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現在距離高考還有135天,大聲朗讀起來,吊兒郎當的怎麽上考場?”

“134天了啊,馬上就變34天,睡什麽睡!高考完了,有你睡的!”

“133,都看看,隻有133天了!”

“嗯,今天怎麽還是133?改一下,132天啦。”

整一個人形撕日曆機,嘶啦嘶啦帶響的那種。

但每天都精神抖擻,背著個手就往門口一站,教室內的朗讀聲都能高個八度。

和老陸搭檔過兩屆的憶姐說,老陸很早以前都是這樣,很多時候漫不經心,到關鍵時刻比誰都熱血上頭。

而楊聲默默地心疼老王兩秒,在老陸那麽多漫不經心的時候,是他一個人撐起了兩個班。

陸老板在回複楊聲那條新年祝福時,問了他的近況。

楊聲本來按照往常的匯報格式給陸老板打了一段字兒,而後加上了過多的老陸因素。

陸老板看完也隻是說:“他就一老小孩,你多擔待。”

楊聲眨巴眨巴眼:“不該是他多擔待我麽?我老給他找麻煩。”

但陸老板這語氣,是自動把老陸劃為家屬範疇了啊。

楊聲砸吧出點兒其他意思,但他知道自己這是戀愛腦發言,跟夏藏談戀愛後看萬事萬物都有情有義。

不太可取,不太可取。

陸老板邀他年後去烤魚店坐坐,特地囑咐帶上夏藏。

“您請吃烤魚啊?”楊聲說笑道。

“你們來我就請。”陸老板說。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楊聲當然是把夏藏往懷裏一圈,軟著嗓音說:“哥,我們過年去看陸老板吧,他請吃烤魚。”

“那我們……”夏藏忽然欲言又止。

“我們告訴他,”楊聲埋臉進夏藏肩膀,“沒關係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節選的詩句,出自餘秀華的《我愛你》我很喜歡這首,特別最後兩句,真的很神很有靈氣。

至於文中皓月和小薑談論的那事兒,網上是真的有,我朋友搜到過。

餘秀華是這兩年比較出名的女詩人,但不關注這塊的好像也不太知道。

她真的是個很好很堅韌的人,感興趣的同學可以去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