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的一塊睡懶覺,有人卻偷偷起來背單詞。

楊聲側著身子,盯了男朋友好一陣。

夏藏明顯注意到他的目光,背單詞時嘴角笑意擴大。

“Sincerity.”念完這個單詞,夏藏看向他。

楊聲一秒回答:“誠摯,真誠。是個名詞。”

“怎麽拚?”夏藏追問。

楊聲撐著床鋪坐起來,往人身上一撲,裝傻搖頭:“不知道。”

“那你再睡會兒就知道了。”夏藏忍笑調侃道。

“壞人。”楊聲咬著舌尖兒說,把人胳膊攬懷裏,認認真真看向單詞本。

頗有默契地,倆人安安靜靜看完那兩麵的單詞,同時呼出一口氣。

“起床。”夏藏說。

“換衣服。”楊聲說。

倆人嘴角都還留著點兒昨晚上的印子,湊得過於近,忍不住又給對方來了下。

“要是被發現了怎麽辦?”楊聲忽然想起這茬。

“就說天氣幹燥,做夢的時候自己咬的。”夏藏麵不改色地答道。

楊聲盯了他一兩秒,覺得哥哥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領又上一個台階。

還好衣服夠厚實,身上什麽印子都遮蓋的完完全全。

要是夏天,肯定慘不忍睹。

紅毛衣也是從那家倒閉服裝店買的,他倆給錢時為店主的虧損深感同情。

而店主則是一副終於見著救星的表情左右打量他倆,為表謝意,那位微胖的中年男士還附贈給他們兩條同款不同色的格子圍巾。

末了送上衷心的祝福說:“你們兄弟倆感情真不錯。”

楊聲本想著假笑回應,結果夏藏直接麵無表情地來一句:“他不是我兄弟。”

老板當時明顯開始冒汗,在冬季吹進店門的瑟瑟冷風裏打了個寒顫。

楊聲趕緊把夏藏胳膊一拉,但晚了那麽一刹,夏藏言之鑿鑿地說:“他是我男朋友啦。”

老板顫抖的雙手瞬間頓住,“哈?”

夏藏說:“嗯。”

楊聲捂眼的同時大腦飛速運轉,想著該怎麽在老板麵前蒙混過關。

結果老板轉身往衣架走去,擺擺手說:“我這兒還有好些同款,可以當情侶裝,你們要不要再看看?”

好嘛,做生意,不寒摻。

過年穿點兒紅,整個人都顯得特有精神。

“穿亮色當然精神啦。”楊聲頗為無奈道,但抵不過男朋友的星星眼,隻得乖巧站好任他擺弄。

這人睫毛特長,眼睛亮起來時就有種忽閃忽閃的效果,隨便要求點兒什麽,楊聲就完全提不起拒絕的勇氣。

終於是看夠擺弄夠了,夏藏將楊聲攔腰一摟,湊到他耳邊說:“新年快樂。”

楊聲一愣神,本想說還沒過零點,但看男朋友興致勃勃的模樣,還是回了一句:“新年快樂。”

三十這天全家都起得有些晚,夏藏和楊聲洗漱完畢鑽出衛生間後,才碰上剛從主臥出來的阿姨。

阿姨似乎沒睡好,眼底烏青一片,目光輕輕掃過他倆相觸的指尖。

下意識地收斂遠離對方半公分,楊聲先喊了句:“早啊,媽。”

“早啊,阿姨。”夏藏跟著應。

阿姨疲憊地笑笑:“你們同款的衣服好多啊,穿著真像親兄弟倆。”

夏藏已經能感受到楊聲擔憂的視線了,但他又不是那種不會看場合的人,學著記憶裏楊聲的假笑說:“本來就是親兄弟嘛。”

都一個戶口本上的,想想還怪心酸。

阿姨臉色變了變,說不出是鬆了口氣還是五味陳雜。

“早上想吃什麽?阿姨給做。”但她很快調整好表情,像往常一般柔聲問道。

“阿姨您隨意,隨意就好了。”夏藏敷衍了兩句。

楊聲順口說道:“不吃也行。”

阿姨拍了下楊聲胳膊,是被逗得笑了一笑。

但遠離阿姨的視線後,楊聲本來吊兒郎當的神情瞬間垮掉,夏藏知道他在擔心什麽,想伸手碰碰他,卻又強忍著動作,往他眼前揮了揮手。

“沒事兒。”夏藏輕聲說。

楊聲卻蹙了眉:“哥,昨天洗完澡出來,我看到飲水機沒關……但我倆去浴室之前,應該是被關掉的。”

“但就算阿姨知道我們一塊洗的澡,也不會怎麽樣吧。”夏藏寬慰道。

“是,反正什麽都可以往關係好的方向湊。”楊聲半是苦澀半是調侃道。

“就打死不認帳。”夏藏說。

楊聲點了點頭。

夏滿頂著個雞窩頭從主臥裏出來,正說著小話的情侶倆默契噤了聲,好在隔了段安全距離,沒叫他看出什麽異樣。

“大早上的,杵那兒罰站啊?”夏滿撓了撓他懷胎五六個月的肚子,慢吞吞地拖長聲調道。

“剛起來嘛,站著精神些。”楊聲不著痕跡地擋在夏藏麵前,搶先說道,“叔叔,早啊。”

“那這會兒都坐下吧,莫搞得你們老漢我像專/製主義一樣。”夏滿一麵說,一麵趿拉著拖鞋遲鈍坐下。

楊聲方才拽著夏藏一起,坐到臨近的沙發上。

夏藏懶得吐槽,專不專/製這老男人心裏沒點兒數嗎?

“我最近看到了小聲的成績,很不錯啊,高三之後就一直是班上第一名。”夏滿拍一拍沙發扶手,露出他自認為和藹又欣慰的笑容。

還好楊聲垂著眸子沒看,隻敷衍道:“一般,一般啦。”

“你看你這娃娃,逗是謙虛。”夏滿故作爽朗地大笑道,隨即目光一沉,掃到夏藏身上,“不像某些人,一天自以為個人了不起,尾巴都翹上天(tia)咯,也不曉得分兒考得到好多。”

夏藏本想懟一句你管我考多少分,你配管我多少分嗎?但楊聲一直攥著他腕子輕輕摩挲,他心癢得不願開口,免得破壞好氣氛。

楊聲便了然地替他答道:“我哥和我成績差不多啦,甚至可以說還比我好些。多虧他教我英語我這幾次才能穩住第一。”

個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小混球,明明高中三年都是班上第一,英語什麽的隻是錦上添花罷了。

夏藏抬起另一隻能活動的手,不客氣地拍了拍楊聲手背。

“互相勉勵,互相促進嘛。”夏滿一沒詞兒就容易打官腔,“那你們……那你今後有啥子打算啊?”

記仇的老男人。夏藏冷哼。

楊聲都沒反應過來:“我,我麽?我隨便考個大學啦,能和我哥一起就行。”

“也就小聲你脾氣好,能跟他這個倔骨頭處得來。”夏滿說著,斜了夏藏一眼。

夏藏躲閃,攻擊無效。

反正他是覺得,要夏滿能自己發現他和楊聲的關係,得到下輩子去。

光憑這令人放心的智商,夏藏對自個兒生父就有種說不出的寬慰感。

這兩天專注應付阿姨,應該就足夠了。

“沒,主要是我哥一直照顧我,要大學能考到一塊去,我也能多麻煩他兩年。”楊聲不著痕跡地又把話題拉到誇夏藏的範圍內。

惹得夏藏忍不住追他的眼睛看,就隻麻煩兩年?

楊聲眨眨眼,麻煩一輩子,行了吧?

行行行。夏藏樂了,特別在看著夏滿臉色不好的時候,他這份喜悅便多了點兒得瑟的意味。

但夏滿自然無法正確理解到他這份快樂,“莫以為我不曉得,肯定是夏藏這瓜娃兒衝你擠眉弄眼兒,你才說他好話的。放心,有叔叔在,你都說老實話,他肯定不得把你啷個樣。”

好的,夏滿,我求求你一直保持這樣的智商。夏藏從沒覺得自個兒老漢也有那麽令人看得順眼的時候。

“叔叔,您也放心,我說的百分之百是實話。”楊聲也忍俊不禁,“我倆關係好著呢,我沒必要說他壞話。”

“敢說壞話我就收拾你。”夏藏終於開口道。

對麵夏滿瞪了一雙眼,叫嚷著:“我都說,這瓜娃兒不安好心!”

若不是阿姨從廚房出來,遠遠就能望見客廳裏的情況,夏藏得好好正大光明地把楊聲揉懷裏,一塊笑夏滿這可愛到沒有的智商。

“說什麽呢,都這麽開心?”阿姨走到沙發旁,這會兒夏藏和楊聲也順利拉開半公分距離。

楊聲若無其事地應:“就和叔叔說了會兒未來規劃,叔叔給我們了一些很好的建議。”

夏滿吹胡子瞪眼:“沒得啥子好建議,反正某些人肯定聽不進切。”

“你隻要說人話,我肯定還是得聽的。”夏藏這會兒也懶得端著,心情頗好,當然要嘲諷夏滿。

“你……嘖。”夏滿不爽地別過臉去,“你把你那像流神痞子的長頭發給絞咯,再跟我說聽話。”

“那你也把你日裏日故的胡子給剃噠,再來讓我聽話。”夏藏絲毫不吃虧,不退讓。

“好啦好啦,都過來吃早飯吧,我去把小桐喊起來。”阿姨拍了拍手,跟哄小孩似的緩聲說。

夏藏和楊聲一塊應著:“好,辛苦了,阿姨/媽。”

竟莫名有點兒溫馨的意思。

年三十,要辭舊迎新;但家裏幹淨得纖塵不染,沒什麽好辭的,母上便把楊聲和他哥派出去,買零食飲料。

“也別一天悶在家裏。”母上說。

雖拿不準母上的心思,但能出去放風肯定是極好的。

楊聲要了個購物單子,便麻溜地和夏藏換鞋出門去,連叔叔給紅票子的手都完美避開。

等到樓下方才想起這茬,但紅票子不可追,隻能含淚掏自己的錢了。

小區的百貨超市過年也不歇業,這給居民生活帶來極大的便利。

一塊找了個購物車,夏藏負責推,楊聲負責對照單子挑選商品。

上學那陣也有一塊去過超市商店,但很多時候跟打仗似的,匆忙拿些日常用品就付錢走人。

這會兒也不著急回家,就幾步一停頓地走走看看,找到一包沒見過零食後,還特地拿出來給對方看看。

而後為了不給售貨員找麻煩,堪稱強迫症地把零食袋放回架子,連歪的角度都和拿出來之前一模一樣。

小餅幹,非油炸薯片,果醬麵包,外加兩聽可樂。

最後是到鮮果區,稱了一袋新鮮的砂糖桔。

冬天這種水果在縣城裏特受歡迎,汁水多且甘甜,價格也還實惠。

之前上學為補充維生素,每周買幾斤蘋果屯著,後來砂糖桔上市,就換成每周幾斤橘子。

蘋果的話隨便洗洗,嘎嘣嘎嘣地啃;吃橘子就更膩歪點兒,一瓣一瓣地吃,一瓣一瓣地喂。

有時膩歪得自己都受不了,忙剝了新的一口吞掉。

慢吞吞地跟著小區下來溜達的爺爺奶奶們排隊,夏藏扶著購物車的把手在隊伍裏等,楊聲遊魚一般梭到冰櫃前麵,哢擦兩下拎出來兩根凍得邦硬的奶油提子雪糕。

“嘶。”夏藏看著就牙疼,“真買啊?”

“嗯,試試嘛。”楊聲把雪糕放購物車最上方,“冬天吃雪糕,絕配。”

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夏藏大手一揮,“買,都買,買了你自己一個人吃。”

“哥——”楊聲剛想扯一嗓子,但四下人多眼雜,隻得把氣悶憋回去,嘟嘟囔囔道,“你不吃的話,我就跟你絕交一分鍾!”

“怕了怕了。”夏藏忍俊不禁,“我吃,肯定吃,牙疼也得吃啊。”

“嗯,你要真牙疼,也可以不用……”楊聲弱弱地想把雪糕收回。

夏藏捉了他的手,“走了,結賬去。”

是一人拎了隻大塑料袋子,外加一根奶油雪糕。

室外的氣溫大約有十來度,雪糕不至於化,咬嘴裏也不至於冷。

奶油細軟綿密,裏麵包含著提子果幹,甜度清新爽口,並不膩人。

夏藏想楊聲這非甜食愛好者也會喜歡這一款,不然也不會跟隻倉鼠似的小口小口咬得歡實。

“童年的味道。”吃掉一半後,這人嘩啦嘩啦搖著手上的袋子,滿足地感歎道著,“不過以前好像是一塊錢一根兒來著,現在都要三塊錢了。”

“物價漲得快嘛。”夏藏說著,也跟著咬了口,“一塊錢的時候你好像請我吃過。”

“你記錯啦。”楊聲眯眼笑,“準確的說是你出了五毛,我出了五毛,我倆一起買的一根兒。”

“嗯,就媽和叔叔剛結婚那會兒吧,我們還在老房子裏住的時候。那天也不知道他倆去幹什麽了,反正都沒在家,家裏空調壞了熱得我快撅過去。但你那會兒窩房間裏看書,一點事兒都沒有。我為了自救,就打開防盜門跑到樓下小賣部去買冰棍。”

“但那小賣部好過分,都沒有五毛錢的冰棍,我當時都快哭了,但又不舍得走,懟人店鋪門口蹭風扇吹。”

“也許個頭矮,被冰櫃擋住了,老板也沒發現我,就由著我蹭風扇。然後我剛收斂好情緒,你就氣喘籲籲地從單元樓裏跑出來,打老遠看見我就向我招手,張牙舞爪地像要揍我一樣。”

走得有點累,講話喉嚨也幹,楊聲三兩口“斯哈斯哈”地咬完雪糕,便把雪糕棍遠遠投進垃圾箱,再騰出一隻手來,把夏藏拉去了有秋千滑梯的休閑空地上。

這一陣子小區的神獸們都被家長關在家中,四下靜謐得令人舒適。

“歇會兒。”

他們坐到秋千旁邊的石質長凳上,對麵是一簇細密的竹林,跟簾兒一樣把這片空地單獨隔開。

夏季涼風陣陣,竹林送爽;冬天可就難受了,瀟瀟不歇撓得人心涼。

但少年人火氣旺,自然是不懼這些,更何況石凳坐著冰棍吃著,怎麽都沒把即將要離去的寒冬放在眼裏。

夏藏拿自己手上的雪糕逗孩子,繼續回憶往昔道:“我當時就應該把你逮住揍一頓,個小瓜娃子,都不知道外邊有人販子等著呢,專門哄騙愛吃冰棍的小娃娃。”

“你又打不過我。”楊聲傲嬌地哼了聲,“最後一看見我還眼淚直掉,嚇得我趕緊出錢買冰棍,怕你哭出個好歹來。”

“誰掉眼淚了?”夏藏裝傻咬了口雪糕,卻不想瓜娃子忽然上前碰了過來,舌尖一勾把他唇齒間半塊奶油都吮了去。

“唉,這我哪兒知道。”楊聲魘足地舔了舔唇邊的奶油,“我隻知道我人生第一次請客哄人,還花費了那誰的五毛錢。太沒麵子了——”

“所以這回漲到三塊錢了,想起來請他再吃一次,那會兒光顧著哭,估計連冰棍是啥味兒的都沒嚐到。”

夏藏就聽這人胡亂編排自己,又覺得好氣又覺得好笑。

把最後一點雪糕吃完,扔掉雪糕棍兒後,舔了舔自己冰得有點痛的後槽牙,毫不客氣地將人腦袋往前一兜,再把嘴嚴實堵上。

什麽奶油味提子味在這時候都不值一提,夏藏鬆開了這小沒良心的:“我那時候就應該揍你一頓。”

“看在雪糕的份兒上……”楊聲伸手撥了撥夏藏鬢角的碎發,話沒說完就被夏藏捉了手。

“以後別再跑丟了。”夏藏說。

“我知道。”楊聲回。

我怎麽可能舍得再離開你。

“爸爸,桐桐想過去,打秋千……”

稚嫩的孩童言語打破周遭舒適的靜謐。

少年們瞬間扣住彼此的手,望向沙沙竹林後麵。

仿佛那天然的簾子被人猛然掀開,慍怒的父親緩步出來,目眥盡裂。

望向他那親緣的非親緣的一雙兒子,眼光如烈烈業火燃燒殆盡一切後,斷壁殘垣的死寂。

作者有話要說:

容我先頂個鍋蓋。

川渝方言科普:

瓜娃子:這好像還挺出名的,略過。

流神痞子:流氓混混;

日裏日故:邋遢

其實嚴謹一點,夏藏該喊楊聲媽媽嬢嬢(niang),一聲調,後可加兒化音。

再另外,一定注意小朋友的在家安全。

我記得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吧,我爺爺奶奶都出門去了,家裏就剩我們四個小孩。

我,我妹,我堂哥,我堂弟。

然後我們三個大一點的都守著電視機看《少林寺》,當然也可能是《少年包青天》;我妹最小嘛,她還看不太懂電視劇,見我們幾個都不搭理她,一氣之下,跑到防盜門旁邊,要離家出走。

我們仨就坐沙發上,看她擰了那門鎖好幾分鍾,都沒把鎖給擰開。

而後她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灰溜溜地回來了,含淚跟我們幾個看電視劇,等到爺爺回來了好像也沒告我們的狀。

主要我們家那防盜門鎖,非常的瓷實,就我現在有時候都還擰不開它,更別說當時隻幾歲的我妹。

至於楊聲為啥能跑出去,他那時候都小學畢業了,當然手勁兒足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