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課表來,今天有語文、數學、地理三門晚課,和兩節自習。

但老師們都不約而同念在是開學第一天,晚課也讓他們自行學習,偶爾會進教室來巡查一圈。

再就是準許他們自由去辦公室問問題。

有兩年多養出來的學習習慣,以及完成了課本上的知識積累,楊聲自習起來倒輕車熟路。

不知覺就捱過了語文自習課,他將桌肚裏的數學試卷一抽,便要溜去辦公室找數學老師。

同桌是個斯文女孩,名字很有特色,叫邱光皓月,一邊起身給他騰出通道,一邊說:“我想借一下你的數學筆記。”

皓月姑娘一向對他照顧有加,畢竟楊聲一下課就不肯老實待在座位,姑娘每每克製住課堂帶來的困意,起身給他讓位子出去後才坐下繼續補眠;在他課堂與周公會麵時給他提醒,讓他避開眾老師們灼灼的眼光。

所以楊聲很爽快地把本子交給了皓月,“有看不懂的字待會兒盡管問。”

嗯,他的筆記豐富且翔實,就是字兒不太中看。

皓月說笑道:“沒事兒,我反正也看習慣了。”

仔細想來,楊聲也和這姑娘做了一年多的同桌,自升入高二起。

老陸為著楊聲不影響他人學習,鄭重思考後把皓月安排為楊聲的同桌。

並警告楊聲說,要皓月成績下滑,他就為楊聲是問。

就蠻不講道理一班主任,當然皓月是班上有名的踏實學生,哪怕她身邊拴了隻猴兒,她都能心平氣和地繼續著她手頭的事情。

久而久之,楊聲也和她相處出了些默契。

哦,對,皓月也是班上少數不對楊聲和薑延絮起哄的女生,隻是在那次打架事件發生後,平靜地問了他幾句。

其中之一是:“傷不要緊吧?”

其中之二是:“你隻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就不要管其他人的看法。”

為此,楊聲對皓月的尊敬又更上一層樓(之前是感謝她放哨之恩),叫“月姐”叫得分外殷勤。

輕車熟路來到教師辦公室,找到靠窗位置數學老師的辦公桌。

而那換了粉色係衣裳的數學老師楊憶正笑吟吟地望著他。

憶姐平時不上課的時候,人就顯得特別好相處;但她要是上課的話,楊聲狠狠打了個冷顫:那可堪比開了冰雪領域,方圓一整層樓都能被凍得掉冰碴子。

那還不是誇張,就夏天最熱的那會兒,班上空調都開到16℃,憶姐踩個恨天高噠噠進門,管空調的大兄弟就自覺地把溫度調到了27、8℃。

但一節課下來,大家都表示,這可比16℃的空調還要冷。

就心冷,膽兒也冷。

冷顫結束,趕緊把卷子拿到憶姐跟前,楊聲垂眸背手,有條不紊地開始提問。

私下問憶姐問題可比上課時候好多了,至少憶姐還能帶點兒笑容給他指出問題所在。

平時上課都是,所有人一律看黑板聽她講題,要在中途低頭或扭頭,她絕對能眼尖地將你從人堆裏挑出,用自帶寒氣的聲音點你起來罰站或者出去罰站。

數學課上沒有幽默調侃、也沒有無關話題的插//入,隻有一道題再一道題,繼續一道題。

楊聲私心認為,數學課是所有課程中,效率最高的一門。

不是憶姐跟他同姓,他有所偏袒,就真的是同行襯托……這裏沒有內涵某位班主任的意思。

問題陳述完畢,憶姐也掃完了題幹要求,將卷子轉到楊聲麵前,用塗了亮色指甲的食指點點卷麵,“把題目念一遍。”

楊聲也不敢多問,規規矩矩把題目從頭到尾念了一遍……而後:“我知道了,老師,剛看漏了一個條件!”

憶姐依舊勾著笑意,但聲音卻嚴肅起來:“楊聲,你的數學成績我一直都不擔心,因為你確實腦子轉得快。但就是審題馬虎、容易急躁,這習慣帶到高考考場上可不行。”

“我會盡力改正的。”楊聲耷拉了腦袋,卻認真地說,“謝謝老師。”

全是自習,就數學老師進來講了兩道題。

夏藏對自習沒什麽意見,從上學期開始,他就根據自己的情況選擇性聽課,其他時候也是自習。

剛進高二時,他的成績在班上算中等,不高不低,按班主任的話說是卡著那重本的線。

“你要數學再多個一二十分就好了。”老班如是歎氣,“還有你那理綜,我當時就說你英語語文都挺好的,怎麽選了理科呢?”

夏藏對老班的哀歎左耳進右耳出,想著母親說的,男孩子學理要好些。

雖然現在看來是有點性別刻板印象在裏麵,不過選都選擇了,他也沒有穿越回去改分班誌願的能力。

隻得自己量力而行,對薄弱項修修補補。

把做錯的題目收進錯題本,夏藏草草地翻閱了下層層紙張,他買的16開一大拇指節那麽厚的本子做錯題集,到現在也集齊了半個本兒。

閑暇時把錯題挑出來老老實實做一遍,最後對照正確的解法看自己到底有沒有掌握,夏藏靠著這死辦法,一點點把數學成績從及格線拉到了一百二十分。

但還是不夠的。

夏藏的目標不止是那重本線。

他所在的雲山縣高級中學,雖是縣裏唯一的重點高中,但重本率僅40%,其中能考上985、211的學生更是寥寥。

理科……得至少進年級前一百才穩妥。

沒辦法,廟小僧多,而且學校的教育質量遠趕不上主城。

好在,他目前也有摸到過六百分的邊緣,雖然僅有一次。

說起來,當時中考結束,夏藏也可以去主城上學,畢竟有母親和叔叔在那邊。

但奈何父親扣押了他的戶籍,弄得他隻能在戶籍本地就學。

明明那時候都鬧得堪比美蘇冷戰,趕他出門連經濟來源都斷了,但偏偏不讓他離開雲山這閉塞的小縣城。

就像當初對待母親那樣。

父親以為他年紀小,什麽都不記得了。

夏藏也不清楚自己記得多少,人的記憶力是世上最不靠譜的東西,比如他上課前背好的英語單詞,這會兒忘得七零八落。

收好錯題本,正好打下課鈴,夏藏把單詞的小冊子抽出來,繼續背著折好角的那一頁。

重複,及時重複,多次重複,總會記得的。

這就是高三,是他從高一進入著紅磚牆綠圍欄的校園時,望見的未來。

他得用這一年搏一搏,搏出個能徹底脫出父親掌控的機會。

考上一個遠超重本線的分數,離開縣城,甚至出省。

仔細想想,他竟也沒有考去主城上大學的意思,但又不知道去哪兒。

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版圖,總有一處能讓他容身。

小薑同學的少男心在沉悶的晚自習中依舊蠢蠢欲動。

楊聲不得不浪費一個課間,繼續跟這位小同學掰扯他那短暫到可以說是沒有的感情史。

“借用老陸的話來講,你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收心搞學習,別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沒的。”楊聲背著手一歎氣,將老陸的語氣神態學了個十成十。

“你這樣是會失去我這個好兄弟的。”薑延絮吸吸鼻子,嚴肅認真地警告道。

“失去就失去吧。”初秋的夜裏,風有些涼,楊聲撐著矮牆環顧了教學樓一周。

每間教室透出來的白熾光很亮,他能看到對麵的教室門口,也三三兩兩站著閑聊的學生。

隻是可惜抬頭看不見星星,這兩年空氣質量不大好。

卻不想目光一停,落到了正從教師辦公室出來的兩個男生身上。

這也是被他揍過的同學,咳咳。

楊聲把頭扭回來,趁著薑延絮興致勃勃地叨叨,便遮掩著歎了口氣。

沒辦法,哪怕班額龐大,但文科班男生的數量也是寥寥,而他上學期一招惹,把班上大半男同學都得罪了。

他能保證自己不再跟人家多接觸,但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估計老陸早料到這種情況,所以上午一見他就給他打預防針。

楊聲跟老陸保證過他不會再惹事,畢竟上次也勞煩老陸費心,否則他這還沒高考呢,就在檔案裏留下筆消不掉的罪過。

忍耐,忍耐。

忍字頭上一把刀,紮心上疼是疼了點兒,但卻是目前再好不過的辦法了。

“我以為楊聲你,應該是個懂事孩子。”

上學期,老陸把矛盾調節後,特意將楊聲留下來。

當時心裏估計還有氣,楊聲便小聲頂了句嘴:“老師,不是所有成績好的學生都懂事聽話,例如我。”

懂事聽話什麽的,他最討厭了。

“我看人一向很準的,不會錯。”老陸卻隻輕輕搖搖頭,說,“如果隻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會去出頭。”

楊聲不答話,靠著瓷磚牆低低地“嗯”了聲。

“那你就當為了你父母,忍耐這一年的時間。”老陸攏了攏手指,往椅背上一靠,“他們還是很關注你學習成績的。”

“老師,你不是說,學習是為了自己嗎?怎麽又扯上別人?”楊聲聽見自己沒情緒地笑道,他直視著老陸灰色眉毛下那對鷹一般的眼睛,似乎心頭火氣一上來,老陸的班主任威壓都不管用。

隱隱約約地,楊聲聽見腦海裏有個聲音,說,你根本不怕這些,不是麽?

被人打也好,被老師責罰也好,被學校記過也好。

他都不是那麽在意,隻不過平常被虛偽的軟弱掩蓋,而老陸此時是在慢條斯理地將他這層偽裝掀開。

意識到這點的楊聲已無法收回話語,老陸從自己辦公桌的抽屜裏取出紅色的煙盒。

“刷”,打火機燃起一簇火苗,老陸微微呼出一口青煙,回答楊聲說:“但我覺得,你並不想讓你的父母,或者隻是你的母親失望。”

一針見血。

而楊聲也後知後覺地想起,老陸那裏是有他們班每個人的家庭情況。

“說直白點兒吧,楊聲。作為老師,我其實不在意你到底是為什麽在這所學校裏,你自己又有怎樣的誌願和目標。”

“我隻要你能專心學習,在高考考出好成績,就足夠了。畢竟我隻是你的老師,我又不是什麽聖人。你因這次打架影響到你的高考,於我而言,不過就是這批學生的重本率下降幾個百分點。”

“但於你而言,則可能影響到你自己百分之百的人生。同樣於你母親而言也是如此,她隻有你一個兒子,不像我有上百個學生。”

“我這次保下你,私心來講當然是為了自己的名譽;稍微說好聽點兒,是為了你有更好的人生。你當了我近兩年的學生,也應該知道我的脾氣,說話耿直了些不大中聽,但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

“希望你能聽得進去。”

雖然老陸是囉嗦了點兒,說話不中聽了點兒,但楊聲還是因此覺著心裏輕鬆了些許。

大概是因為那句“希望”,亦或者真是為了母上。

上課鈴聲在秋風裏搖晃,他呼出一口氣,打斷絮絮叨叨的死黨,說:“上課去,再叨叨我不介意把你下巴打脫臼。”

“聲兒,你現在咋那麽暴躁呢?哎喲,聲兒,等等我!”

不過好在這是最後一堂課了,可算能擺脫這隻叨叨。

楊聲在進教室門前,下意識地往走廊盡頭一瞅,果不其然望見了老陸正往這邊大步流星地趕來。

便是眼睛一花,回過神來已坐到位置上,皓月把數學筆記本還給他。

老陸上了講台,雙手撐著桌麵,春風和煦地說道:“今天最後一節課,我來講兩句哈,你們該複習的複習,耳朵聽我說就行。這個高考啊……”

得,都不用過腦子想,老陸一定是要拖堂。

早知如此,就不跟他哥嚷嚷說要跟他一塊回住處了,省得他哥在外邊等他。

誒,等等,夏藏真的會來等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麽說呢,我大概會詳細寫一下聲兒的老師們(畢竟他們是以我的高中老師為原型,我個人比較熟)。

重點當然會寫我們的老陸啦,我覺得把這本書碼完,我都能總結出一冊老陸金句總集。

嗯,就插一則小番外吧。

說在高二下學期的時候,五班早戀的風氣非常猖獗,都驚動了年級主任。

一向對這種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老陸不得不出麵對此整治一番。

又是在最後一節晚自習上,老陸風輕雲淡地講起了“我以前有個學生”。

“他那會兒也是跟個女孩愛得死去活來,最後把他老漢(父親)都驚動了。有次他老漢給我打電話說,陸老師哦,這孩子我該怎麽管教啊。”

“我當時隻反問了一句,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他就說當然是真話啊。”

“然後我就說,那好,把他吊起來打。”

全班鴉雀無聲,大家都在拚命忍笑,包括那些個早戀人。

老陸繼續不慌不忙,說:“雖然也不知道吊起來打沒有,但後來那孩子確實收斂了,一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當然,我是不管你們早不早戀,我隻是發現了會直接讓你們家長把你們接回家,他們愛咋管咋管,管好了再來學校。”

“畢竟戀愛是你們或者延伸一下,是你們家庭的事情,和我其實沒多大關係。”

“我隻是希望你們在聽了這番話後,自己掂量掂量輕重。”

怎麽說呢,老陸其實算是個很傳統的班主任老師了,他上課都不說普通話的,直接用方言。

很多思想觀念都很像楊聲他們的父輩,但老陸有個好處是,他很多時候不強求楊聲他們一定要按照他的觀念來。

例如早戀這碼子事兒,要不是被年級主任逮到現成的,他估計還是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經常會跟楊聲他們嘮叨吹水侃大山,說與課堂有關的事情甚至說和課堂考試無關的東西,反正什麽都說,但又不要求楊聲他們什麽都信。

大概有點像那種老前輩給後人吹一吹他的人生經曆罷了,是給你提點給你一個思路,但又不限製你。

聽進去了,那挺好;聽不進去,那也挺好。

就,大概是這麽個奇奇怪怪的班主任吧。

(哦,我班主任隻是老陸的原型,但他不是老陸,要注意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