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沒什麽親戚要走,而上門來拜年的人估計要明後天才到。

這會兒難得清靜,夏藏撐著身體繼續自己的複習。

中途夏滿推門進來,喊他去吃點東西。

他很給麵子地應和兩聲,沒動。

而後便井水不犯河水,夏藏看了看磚塊機顯示的時間,下午兩點。

他換了套軟和點兒的睡衣,躺**睡了一陣。

再起來時,家裏來了客人。

夏藏想著自己這鬼樣子是沒法出去見客的,就癱在**裝死。

而夏滿喊道:“夏藏,出來!你同學來了!”

我同學……我就沒有同學知道我家在哪兒的。

夏藏翻了個身,本想著不搭理,忽然腦內靈光一閃,他跌下床去隨手拿了件外套披上,赤著腳便奪門而出。

如他所願,他遙遙看見站在沙發旁拘謹的皓月和薑延絮。

隨夏滿一道落座的中年男人推推銀邊的眼鏡,開口道:“你們同齡人去一邊玩兒吧,不是要討論學習的嗎?”

而夏滿則不悅地將夏藏從頭打量到腳:“你看看你這樣子,像話嗎?”

“也是我們唐突來訪,是打擾到小楊午睡了吧?”中年男人和藹地接過話茬。

正在夏滿為“小楊”二字疑惑時,皓月機敏地開口道:“那我們先去和夏藏討論問題了,叔叔,您和我爸先聊著。”

言畢,立馬拽著迷茫的薑延絮往夏藏那邊走。

夏藏反應過來,將他倆往自個兒房間引。

關門,落鎖。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的皓月問道:“夏哥,楊聲呢?還有,你腦袋是怎麽了?”

“對啊,他沒跟你在一塊麽?”薑延絮跟著應和,“不會是他把你腦袋打了,你生氣把他趕出去了吧……”

皓月毫不客氣地擰了一把薑延絮胳膊,打斷了他這匪夷所思的聯想。

夏藏給他們拖來兩把椅子,示意他倆先坐;他自個兒坐回床沿,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的不真實感。

許是他這麵無表情過於駭人了些,本在吵吵嚷嚷的兩位訪客都安靜下來。

薑延絮碰了碰皓月胳膊:“夏哥這是傻了嗎?”

皓月碰回去:“不知道,別瞎說。”

薑延絮:“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皓月:“閉嘴,別預感了。”

而夏藏終於呼出一口氣,輕輕笑道:“謝天謝地,你們來了。”

他簡單地向兩位友人說明了情況,其間薑延絮給自己甩耳光,邊甩邊說:“我這是什麽烏鴉嘴啊!”

皓月則輕蹙了眉,問道:“那需要我們幫忙麽?”

“嗯,暫且得麻煩你們了。”夏藏頷首道,“我大概知道楊聲被關在什麽地方,但我現在沒法出去,就算出去我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見他。他媽媽應該在那邊守著他。”

“哦,那我倆過去好了,反正延絮也認識阿姨,應該不會叫她起疑心。”皓月明了過來。

“等會兒,我捋一捋。”薑延絮還有些處在狀況外,自顧自掰著手指頭梳理頭緒。

“不過我隻是有個大致的猜測,不一定楊聲就在那邊。”夏藏抱歉地補充道。

“那沒事,我今明兩天都沒別的安排。”皓月說。

“我到初七都沒別的安排。”薑延絮說,他終於梳理清楚,興致勃勃道,“不就是給你倆當青鳥傳信嗎?多大點事兒!”

皓月忍無可忍地又拍了某人一巴掌。

夏藏頷首認真道:“謝謝。”

不過他就這麽急吼吼地把客人領房間來,連杯水都沒給人家倒,實屬唐突冒犯。

而這兩位倒沒覺得有什麽,反倒在征得他允許後頗有興致地翻閱起他之前的藏書。

多是泛黃的詩集散文集,薑延絮翻了兩頁就開始打哈欠,皓月是越看越精神。

夏藏寫好那張便簽紙,小心地將它折疊。

“皓月,你要喜歡的話,可以挑一本帶走。”夏藏說。

“行,那我就不客氣了。”皓月揚了揚手裏那本《人間草木》。

薑延絮緊張地看向夏藏,夏藏笑笑:“你也可以挑本喜歡的……”

“不,夏哥,我就隨便看看。”小薑同學立馬打斷,“便簽可以交給我哦,這我還是很樂意拿的,保管不偷看!”

“嘿,說得像我會偷看似的。”皓月聞言,就著《人間草木》拍了拍薑延絮肩膀。

“你們看也不要緊,又沒寫什麽。”夏藏把便簽交給薑延絮,“要你們見到他,記得讓他多喝熱水,好好吃飯。”

“你自己也是啊。”薑延絮說,把便簽又遞給皓月,讓她夾書頁裏。

皓月輕輕地一歎氣,眼眶微紅。

出乎意料地,夏滿和那位邱叔叔相談甚歡。

邱叔叔一看就是文化人,怎麽會跟夏滿那大老粗有共同語言。

不過這都不是夏藏有心力去探究的了。

送走皓月小薑之前,他還是想起要互相留個聯係方式,按照楊聲說的,都是朋友了嘛。

而夏滿在送人出門後,話裏有話道:“平時多交交這樣的朋友不好嗎?”

“好得很啊。”夏藏順著他話頭說,但專注在飲水機前倒著溫水,看也不看他,“說起來你還得專門去感謝感謝楊聲。”

“如果不是他,我連這兩個朋友都沒有呢。”

夏藏喝了兩口水,是覺滋味寡淡要放下,但答應了要多喝熱水,便強迫著把剩下的一口飲盡。

隨後放下杯子,如釋重負地往房間走去,也不管夏滿在身後繼續作怪。

“是,楊聲是你的命!”

明顯顯的反諷,咬牙切齒著。

但夏藏聽著高興,他說:“是啊,他可不就是我的命嗎。”

關上房門,夏藏忽然想起一個事,好不容易揚起來的一點喜悅瞬間熄滅。

他忘記,那地址是他們許久沒去過的老房子,外人不可能輕易就知道。

讓皓月和薑延絮這般過去,肯定會引起阿姨的懷疑和盤問。

哪怕阿姨見過薑延絮,那也隻是在他們目前住的這房子裏見過。

從阿姨的視角看,隻是身為友人的皓月和延絮,不可能知道老房子的所在。

差點釀成大禍,夏藏急急忙忙給皓月打過去電話,說中止傳信。

“嘶。”皓月倒吸一口冷氣,“那你們見不著麵,我和延絮又沒理由可以過那邊去……”

“等到開學吧。”夏藏泄氣道,前額突突地疼,“我再想辦法。”

“這叫個什麽事兒嘛!”薑延絮作為背景音大吼大叫。

別急別慌,會有辦法的。

夏藏緩緩地半靠上床頭,後腦勺硌到雕花的木頭反倒讓他冷靜了些。

目前知道這件事的,有皓月延絮,還有陸老板和……陸老師。

陸老師,對,眼下陸老師是唯一能通過合理渠道得知老房子地址的人。

“等到開學,我去找一下陸老師。”好半晌,夏藏緩緩說,“請他以送教輔資料的名義,為我們爭取到去老房子的機會。”

“陸,陸老師也知道了?”皓月問。

“嗯,他會幫我們的。”夏藏說,不自覺用了如同楊聲所說“讓陸老板知道沒關係”那般篤定的語氣。

楊聲好容易把屋子整頓了番,沒做大的變動,但至少能睡人了。

他還騰出張桌子,然後在桌子腳發現一老鼠洞。

撥開細碎的水泥塊,裏麵竟然藏這個密碼本,就小學門口會賣的那種五顏六色的厚本子,用專門的數字鎖作為防止他人偷窺的屏障。

封麵很明顯掉了顏色,本子上了些年頭,不過數字鎖倒很頑強地死死緊扣著封麵和尾頁,不叫裏麵的秘密泄露出來。

他自己小時候是沒買過這東西的,幾任房客也不會那麽無聊在不屬於他們的房子裏找塊地方隱藏秘密。

本子的歸屬,那就肯定是他心尖兒上的那個人。

但密碼鎖生了鏽,強行還掰不開,何況他手確實不大方便,便隻得用濕巾把本子上的灰塵擦拭幹淨了,放到書桌上。

試一試解開密碼吧,反正無事可做,房門都被從外緊鎖。

四位數,會有成百上千種數字組合;但小孩子一般都不會設計很複雜的密碼,多是自己的生日或者家人的生日。

楊聲撥到“0417”,沒開。

果然是鎖壞了,要徹底掰開才行麽?

他鬼使神差地又撥了一串數字:“0624”,鎖開了。

楊聲眨巴眨巴眼,不太明白那時的夏藏為什麽會想到用他的生日做密碼。

難道那時候夏藏就暗戀他了?

咳咳,也不是沒這可能。某人盯著本子封麵,笑了足足兩分鍾。

不過男朋友不在身邊,楊聲隻得默默說了三聲抱歉,才小心翼翼翻開發皺泛黃的扉頁。

“小倉鼠觀察日記”。

鬥大一行字映入眼簾,嚇得楊聲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頁腳還標著仨小字:“夏藏著”。

好家夥,還正兒八經的。

滿懷好奇地翻開第一頁,開頭便是“20XX年5月25日,星期隨便幾,外邊天氣是晴,但我心情不太晴”。

你這麽寫日記,你語文老師不會罵你的嗎?

為這稚嫩卻工整得可愛的字跡,楊聲不禁心下一軟。

是一筆一畫,力透紙背啊。

“夏滿很早就跟我說了那個新弟弟的事情,所以我提前一周就買好了本子,想著如果打架打不過他,我就在本子裏寫滿他的壞話。

誰知道他好矮,比我矮半個頭吧,感覺一巴掌下去會哭很久。”

嗯……

“一巴掌下去會哭很久”的楊聲發出“我艸”的驚歎,但由於嗓音條件受限,沒“艸”出來。

“他竟然不知道‘藏’字怎麽寫,下學期都要讀六年級了,以後上初中該怎麽辦哦!”

看得出來是很嚴肅在憂愁呢,句末的感歎號都打了一串。

“另外他手好小,又好軟,不過就是有些粗糙,還有疤的說。”

在“疤”字上打了個鄭重的紅圈。

“想問問是不是因為他淘氣才把手弄成這樣子的,但這樣顯得我對他好熱情……不行,不能這樣,這樣就讓夏滿的詭計得逞了。

再說,應該沒人會因為淘氣而弄傷自己吧,除非他是傻子。”

喂,楊聲感到有被夏藏跨越時空嘲諷到,虧他之前還用自己小時候淘氣的借口來騙夏藏,小時候的夏藏都不相信,更別說現在這個了。

“夏滿說,晚上讓他睡我房間,說什麽培養感情。他又不是我童養媳,為什麽要跟我培養感情!”

這小腦袋瓜子裏一天想些什麽呢?連童養媳都出來了……

楊聲沒法捂臉笑,手上有傷,但又不好意思麵對這童言無忌,恨不能穿越時空把這隻嘟嘟囔囔抱怨的小團子從頭揉到腳。

“如果他晚上搶我被子的話,我一定,一定寫滿兩頁紙痛罵他!”

好慫的威脅,嗯,他真的有被威脅到呢。

終於楊聲忍不住,抓過了一支圓珠筆;又擔心自己的字醜,隻好撕了張便簽貼到這則日記的下邊。

“放心吧,哥,我會好好聽話的。”

乖巧的回複,楊聲打包票夏藏吃這套。

然後第二則日記便應證了他的猜想,夏藏寫道:“今天天氣陰,不過我心情還好,讓它晴一下吧。然後小倉鼠也很乖,沒什麽好寫的,哼。”

沒什麽好寫的就不寫嘛,幹嘛還哼上了?楊聲想起之前聽到的沙雕句子,在便簽上寫了句:“再哼一聲,命都給你。”

又怕命不被人稀罕,楊聲改了一下,說:“糖都給你。”

十一歲的夏藏寫了本很厚的日記,關於十一歲的楊聲。

他將這個作為秘密,關進密碼的鎖牆角的洞裏,卻被十七快滿十八歲的楊聲撥開雜物塵土重新找到。

十一歲的夏藏不會知道自己在幾年後,會那麽喜歡著、愛著他筆下那隻小倉鼠。

而十七歲的楊聲知道了,哪怕在幾年前,他也是有被夏藏愛著、喜歡著的。

在楊聲十一歲生日那天,夏藏寫道:“不知道要跟小倉鼠說什麽,隻說句生日快樂就和夏滿他們重複了,不太好。”

所以這就是你那天跟我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理由麽?

倒真是無語凝噎了。

“你們可以看看那便簽,如果真的好奇的話。”夏藏說。

皓月正說著“不太好吧”,薑延絮便不負所望地再次叫嚷起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真有你的,夏哥!”

“沒辦法嘛。”夏藏無奈地刮刮臉,“我也不知道跟他說些什麽好。”

作者有話要說:

我非常期待楊聲看到那本“玫瑰種植手冊”後會是怎的個想法。

夏藏:我勸你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