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頭大睡了一夜,醒來渾身黏著未幹的汗漬;不得不說年輕的身體扛造,就吃了個藥昏睡一夜的功夫,高燒竟然退了下去,隻不過睡衣黏身上,怪不舒服。

但楊聲沒急著把夏藏打攪醒,難得安安寧寧地見男朋友的睡顏,自然得上下左右打量個仔細才能稍稍滿足自個兒躁動的心。

記吃不記打,估計就是說的楊聲;出櫃一事那沸沸揚揚的勁兒到現在都沒過多久,他就蠢蠢欲動想把夏藏這樣那樣。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他和夏藏是整整三天沒見,而且差點兒就沒再見的機會了,他貪心一點兒,也不過分。

磚塊機的鬧鈴很沒眼力見兒地歡快響起,楊聲也不太懂,他倆當時都燒糊塗了,夏藏還記得設定叫早鬧鍾。

為避免擾人清夢,楊聲一麵箍著男朋友瘦了一圈的腰,一麵探手進枕頭下摸出那震動不止的黑色磚塊。

關閉鬧鍾,世界重回安寧;夏藏睡得沉,也沒被吵醒。

他這兩天確實太勞累,而且體力什麽的也比不上楊聲;本就是嬌生慣養一少爺,偏偏要跟楊聲一塊遭這罪。

剛和夏藏分開那一陣,楊聲也有迷迷糊糊地想,如果夏藏不跟他在一起,會不會好過一點。

至少能過好這個臨近高考的春節。

當然後來他翻出來夏藏往昔的“黑曆史”,卻又立馬翻臉改了主意;這麽好的夏藏,他才不舍得讓給別人。

他一向貪心,自私自利。

所以他在翻到那條置頂號碼發來的訊息時,不自覺地恍惚了幾下。

本來是看到有消息提示,楊聲點進去翻看,除了幾條皓月延絮的來信,還有一些陌生的號碼,一遍遍叫囂著,讓夏藏出來見他。

楊聲用小手指都能猜到,這些是夏滿的號碼;怕把皓月延絮的信息刪除,隻得放棄一鍵清空一條一條地選定。

忽地翻到昨天很早時候的一條,那個熟悉的備注讓楊聲心慌。

點進去看,是一句他噩夢裏恍惚出現過的短訊。

三個字,冰涼且無情。

那一瞬間仿佛顛倒的夢境都落地成為現實,若不是他正摟著呼吸平緩安然沉睡的夏藏,他都真的要相信了,這是他自己親手發出去的殘忍。

夏藏肯定讀到了這條短信,在好容易逃出樊籠孤立無援的境地裏。

楊聲能夠想象……哦,不,他不能想象。

他是真有過這樣念頭的惡人,他也不配去想象夏藏那時的絕望和無助。

夏藏是被枕邊人的顫抖與急促的呼吸吵醒的。

楊聲摟抱著他,猶如溺水者死死糾纏著最後一縷救命稻草,雙目緊閉,麵頰泛著罌粟的紅。

“楊聲?”夏藏試探性地喊了一句,楊聲不動,懷抱的力度絲毫不減。

夏藏疑心他是發了癔症,忙拍背輕聲哄著:“乖乖,別怕,別怕……”

好一會兒,楊聲如夢囈般輕哼:“哥……”

“哥在,哥哥在!”夏藏疊聲應著,一垂眼,便瞧見那蒙了層霧氣的黑曜石般的眸子,“做噩夢了?”

楊聲似乎在確認他是否真實存在般,咬了口他嘴唇。

“沒……”訥訥地搖一搖頭,又把臉埋夏藏懷裏,好半晌隻是低低地歎息。

夏藏猜想著他是嗓子不舒服,不願多說話;但也不排除這傻孩子又把難事悶心裏。

想了一想,便一邊給拍背,一邊輕聲哼唱著:“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剛唱了兩句,楊聲便哼唧著打斷:“不聽這個。”

行,還有心思跟他挑三揀四,想來是沒多大問題,夏藏忍不住勾出點兒笑意來,唱著:“阿門阿前一顆葡萄樹,阿嫩阿綠它剛發芽。”

“兒歌啊?”又不滿意了,但這會兒精神好了許多,還得寸進尺地掀開他衣擺,上下摸索著。

“慣的你。”夏藏被撓得發癢,卻也絲毫沒有躲避,“說吧,剛剛是咋的了?”

“沒睡醒。”楊聲扯開夏藏領口的扣子,往他鎖骨上舔了舔,“啊,好鹹。”

夏藏毫不客氣地拍了倒黴孩子的後腦勺,“那你還舔?”

“想嚐嚐我男朋友是啥味兒的。”楊聲笑嘻嘻道。

夏藏望進那雙黑眼睛的霧氣裏,片刻之後有光芒在其中閃爍。

“哥,還好我沒那麽混蛋。”楊聲輕輕說。

“說什麽胡話呢?”夏藏反問,心下絞著疼。

“如果哪天,我說如果啊,我真的跟你說‘分手’……”楊聲一字一句,還未說完,便被夏藏急急地打斷了去。

“沒有這個如果,我不可能允許有這個如果!”

是瞬間紅了眼眶,也是咬牙摟抱間,骨骼都悶響。

夏藏這短暫的小半輩子裏想留下過許多東西,卻因為種種的不得已而多次放棄;之前的他可以騙自己說,都過去了,他可以都不在意。

但楊聲,楊聲是他的喜出望外,也是他的失而複得。

他怎麽可能會允許……

“我知道了,哥。”楊聲捧了他臉,唇瓣微微翕動,“隻要我們在一起,就不會有這個如果。”

這倒黴孩子,分明笑著,眼淚卻簌簌而無聲地流。

夏藏輕輕掙開臉側的桎梏,吻了吻那泛紅濕潤的眼角。

“鹹的。”夏藏說。

楊聲還是笑,笑得都咳嗽起來,嗓音沉悶而撕裂著。

夏藏把他穩穩地按在懷裏,不言也不語。

夏藏刪掉了那條短信,並且給手機設置了攔截陌生號碼來訊。

楊聲細心地給他束好頭發,說:“以後天氣都暖和了,還是把頭發紮起來好些。”

“我就不能把頭發剪了麽?”夏藏成心要逗男朋友。

偏偏楊聲會咬鉤,“不能,長發好看。”

夏藏眼睛一眯,是覺著男朋友這護食的小表情微妙可愛著。

還沒等他借此好好發揮什麽,楊聲便從一件長風衣裏抖出個本子。

“啊,果然還在風衣兜裏。”

趁著男朋友把髒衣服抱去洗衣機清洗,夏藏溜到方桌旁看到本子封麵時,下意識倒吸了口冷氣。

“乖乖,你哪裏拿的這個?!”

洗衣機的轟鳴聲響起,楊聲清了清嗓子調笑道:“哥,天機不可泄露。”

夏藏掰著手指指節,等著那小倉鼠從浴室裏鑽出來。

小倉鼠靈得很,沒到桌子前就站著不動了,老老實實把手一背,再把腦袋一垂,“我保證沒偷看。”

“我都還沒問你看沒看。”夏藏微微笑,行,不打自招。

抬手把本子薅起來,夏藏衝小倉鼠勾勾手,“過來。”

楊聲很乖地挪步到他跟前,模樣又慫又理直氣壯。

“我是真沒看,才不知道什麽‘我最喜歡楊聲了’,‘我弟弟天下第一可愛’……”又慫又理直氣壯地嚷嚷,許是心情歡愉,破鑼嗓子都能與從前一般,清朗如笛如黃鸝。

“我不可能寫這些。”夏藏燒紅了臉,為證明般很自然地輸入密碼,掀開本子就看。

一分鍾之後,他合上了本子,覺得自己寫的內容比楊聲胡謅的還要羞恥。

“那你寫了哪些?”個小沒良心的明知故問。

夏藏緘口不答,要悄悄把本子收到身後,卻被楊聲眼疾手快抓住腕子。

“哥,你當時咋設的密碼是我生日呢?”楊聲問。

夏藏不好意思地別開眼,小小聲說:“那不是專門寫的你嘛,用你的生日比較像話。”

“你這邏輯,絕了。”楊聲啞啞地笑。

“我剛瞟了眼,看見你給我寫了便簽。”夏藏說。

“我那兩天閑著沒事,慢慢地寫了點兒。”楊聲邊說邊搖晃夏藏胳膊,“你也別不好意思,我覺著我寫的比你更肉麻。”

“那我看看。”夏藏傲嬌地抬了抬下巴。

晾衣服,給那小盆栽澆水,半天時間不知不覺就溜走了去。

午飯後一道去了縣派出所,楊聲把自己笑容勉強的證件照交過去,警察叔叔說一個月後來取身份證。

楊聲還等著掛失銀行卡,趕忙說辦快的,想一周以後拿。

讓男朋友幫著多交了幾十塊錢,等離開警察叔叔們的正義凝視後,楊聲把自己掛夏藏身上,說未來一周就要指著男朋友活了。

男朋友信心滿滿地應道:“行,我養你。”

說得那叫個臉紅心跳。

可惜是在大街上,楊聲沒法當街耍流氓,往男朋友臉上嘬一口。

而後到學校正門外和皓月延絮二人見麵,楊聲收到結結實實一大包資料。

“其實我也沒丟那麽多。”楊聲拎著包,咬牙切齒道。

“這裏邊有我自己覺得還不錯的試卷,就免費送你一份啦。”皓月十分大方。

“我能證明那卷子很不錯,至少我有很多題都不會做。”薑延絮弱弱舉手道。

“讓你們費心了。”夏藏適時說道,順便接過男朋友手上的包袱。

這一舉動引來兩位好友萬分刻意的“嘖嘖嘖”。

楊聲趁機得瑟:“為表感謝,高考過後,我請您二位吃飯~”

“不了,無福消受。”皓月搓了搓胳膊,“你倆恩恩愛愛去吧!”

“你倆也活該恩恩愛愛。”小薑補充道。

一時噎得四下無話,楊聲同夏藏相視笑著,皓月拍拍小薑肩膀,說:“小夥子說話很有水平啊。”

小薑:想瘋**自己大嘴巴子。

回去的路上太陽偏西,樹影在橙紅的光影裏搖曳婆娑。

夏藏給楊聲指他那天成功逃脫的地點,四下少人行。

淺藍色的天幕流淌著絮狀的雲,偶有歸鳥掠林而過。

楊聲踩著斜坡蹦了蹦,他忽然想親夏藏一口。

或者說,他還想再親夏藏一口。

被榕樹枝葉細碎切割的餘暉掃過夏藏耳邊的發,楊聲能感到他們的呼吸齊齊地停滯。

反應過來時,唇瓣已然溫熱相貼。

果然夏藏也是想親他的。

淺嚐輒止後分開,楊聲把夏藏往懷裏摟了摟,待到那一兩道探尋目光低罵著走開,他才戀戀不舍地將夏藏放開。

“我都沒聽到。”夏藏說。

楊聲笑笑:“哦。”

剛回到住處把包袱一放,陸老板的電話打過來,請吃烤魚這茬是過不去了。

楊聲一貫是不跟老板客氣的,隻是看到烤魚店的吧台前挺拔立著他敬愛的班主任,楊聲覺得自己應該需要搶救一下。

雖說老師和老板是好朋友沒錯,但是,但是……但是半天沒但出個所以然,楊聲頹然認命,有氣無力打招呼道:“陸老師好。”

“還是得多喝熱水啊,小楊。”老陸倒照常平易近人,“你這嗓子還不如我們這些老年人了。”

楊聲點頭領教,另一邊夏藏也跟陸老板打了招呼。

可為什麽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兩位陸姓長輩坐到一塊時,有種強烈的老夫老妻既視感。

而夏藏對陸老板給老陸添酒夾菜一事毫無波瀾,甚至還起了些淡淡的豔羨和期待之情。

直覺告訴他,這倆人絕對有事兒,而且夏藏絕對知道這倆人的事兒!

“那個……”楊聲決定先詐一詐陸老板,但開口卻是,“師母啊。”

好死不死地,陸老板脫口就接:“嗯,怎麽了?”

老陸笑容張狂,比他贏那場足球賽都要狂:“小楊這孩子,打小就聰明。”

楊聲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我不是我沒有,這隻是個誤會……”

偏偏男朋友還按捺不住好奇心,追問著:“你是怎麽猜到的啊,乖乖?”

楊聲當場想舉起湯匙挖地逃走,我師母竟是我老板,我老板娘竟是我老師?!還有哥啊,在長輩麵前好歹給我留條底褲吧!乖什麽乖啊!

“仔細說起來,還確實得感謝你啊,小楊。”老陸卻不輕易饒他,笑眯眯補充道。

楊聲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艱難說道:“沒事,應該的,應該的。”

陸老板不聲不響地開了壺楊梅酒,估計這會兒是反應過來自己答應了什麽羞恥的稱呼,不然他老人家要和老陸一塊開嘲諷,楊聲個人抵擋不住。

行雲流水倒滿四碗果酒,旁邊的老陸一邊撈起一邊嫌棄:“咋淨整些小孩子家家喝的玩意兒?”

“你對麵就坐著倆小孩子呢。”陸老板不慌不忙地回懟。

但哪怕這是“小孩子”喝的東西,夏藏其實還不大招架得住。

楊聲就忍笑看男朋友作何抉擇。

結果夏藏咬一咬牙,接過了酒碗。

老陸便起了個頭,單手端起酒碗朗聲說道:“喏,這一杯敬你們倆小年輕。”

楊聲雙手捧著碗,笑道:“這可使不得,您二位是長輩啊。”

“窮講究。”老陸撇撇嘴,隨即又說道,“那這一杯,敬年少。”

嘿,搞地理出身的老陸一天還怪浪漫的。

陸老板含笑著應和:“好,敬年少。”

四隻搪瓷酒碗輕輕碰撞,清脆悅耳於冬末還暖的夜風裏,楊梅的果香在酒液中**漾開來。

而今夜天穹燦燦,星月交輝。

楊聲猜測不出兩位長輩擁有怎樣的過往,怎樣的年少,很多話不消多說,都在這夜風,這酒碗裏。

一飲而盡。

夏藏是有些迷糊了,這一碗的量比那杯子還多上一些;但卻不想見效快得很,放酒碗時夏藏的手都頓了一下。

“唉喲。”老陸挑一挑眉,陸老板把他胳膊抓了,不叫他多說話。

楊聲趕忙伸手扶過身側人的肩膀,見他酡紅綻開玫瑰的側臉。

見他瀲灩了月色與江波的眼。

見他眼裏心裏端端放著,他獨一無二的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

唉,寫得我都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