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天氣回暖得快,衣服一件接一件地變單薄。

本來夏藏想著給楊聲買兩套新衣服,畢竟也沒辦法回家拿以前的舊衣服。

但奈何男朋友本身不是什麽講究人,隨手拿他的衣服往身上一裹就完事兒;好在他倆身量差不離,他也愛看楊聲拿他衣服穿。

再加之倆人這一鬧騰,算是斷了一條重要的經濟來源,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花錢沒個數;另外就是上課忙碌,沒空去逛街(gai)。種種原因排下來,買衣服的事情隻好作罷。

“兩套衣服而已,還不至於讓我倆吃不起飯。”先前夏藏是這般勸說著,但小倉鼠極力地搖搖頭。

“沒必要花那些冤枉錢。”楊聲精打細算著,“而且我倆卡裏的錢不止是為了撐完高考,還得為大學的學雜費做考慮。”

也是,他倆都不願也不能再花家裏的錢,自己手頭富足點兒,生活也有底氣些。

白板上的數字又動了幾個,夏藏仔細擦掉那暈染開的模糊水漬,偶爾愣一愣神。

距離高考還有120天。

剛開學,羅老師又給他派活,在他低頭整理那堆英語重難點時忽然來了句:“你這娃娃啷個過個年,都還瘦了不少?”

“也沒有吧。”夏藏訕訕地笑。

整理完畢後正想回教室,羅老師叫住他,給他遞了盒鳳梨酥。

“家裏親戚送的,味道很不錯。”

夏藏一時手足無措:“那個,老師,我不能收……”

“拿著,也沒指望你吃盒點心就把肉長回來。”羅老師的語氣不容拒絕,“之前就叮囑過你,平時學習別太緊著自己,而且現在到了衝刺階段,更加要注意身體。”

老師一片心意,夏藏也不好再拒絕,隻得雙手接了,低聲說:“謝謝老師。”

中午放學等到楊聲,還沒跟他說老師送鳳梨酥這事兒,楊聲就晃晃手上內容豐富的大塑料袋,感歎說:“哥,這一星期的夥食有了。”

原來楊聲去他老師的辦公室溜達一圈,被他那些個老師紛紛投喂。

“小熊餅幹是憶姐給的,她說她剛上幼兒園的閨女最喜歡吃草莓味;然後柳哥給了一整盒巧克力流心糖,當然這個被皓月和延絮拿走一半。嗯,老王也給了一包薄脆餅幹,然後說我嗓子太慘烈,又給我拿了盒薄荷糖……”

“大豐收啊。”夏藏也不得不跟著感慨,“班上第一名的福利真不錯。”

“又不是就我一個人有。”楊聲撇撇嘴,“主要是我去辦公室太多次,老師們說不給我點兒什麽,還不大好意思。”

夏藏聽了直笑。

“哦,另外,老陸說我媽聯係他了,問我有沒有來上學。”楊聲皺皺眉,另起了話頭,“還說我媽要找個時間來學校,可能她會帶叔叔一塊來。”

“沒事。”夏藏輕聲哄著,“反正在學校裏,他們也不可能強製把你帶走。”

“我倒不是擔心這個。”楊聲說,“我既然跑出來,那肯定也不會叫他們再抓回去。我隻是……”

頓了那麽一頓,楊聲悄悄牽過夏藏的手,“我隻是暫時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我媽。”

夏藏回扣住他手掌,輕輕地晃了晃。

不過沒等楊聲與母親再次見麵,夏藏先接到了他媽媽的電話。

本來也是件很平常的事情,母親想起來的時候都會給他來電話。

隻不過這次,夏藏看著那晃動的備注稱呼,心髒微妙地跳動了幾下。

他接通電話,輕聲喚道:“媽。”

母親的聲音如往常一般平靜柔軟:“開學了吧,小藏?”

“嗯,剛上了一天課。”夏藏說著,眼睫下垂,目光摩挲著日記本上楊聲給他留下的文字。

而楊聲正倚在他肩頭,嘴上念念有詞地默誦著必背單詞,但貼著他肩胛骨的心口咚咚打著鼓。

“過年那幾天忙得腦袋發暈,想著就跟你通了一次電話,今天就又……”母親徐徐不急地說,夏藏歎口氣,開口打斷了。

“媽,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我倆之間也不需要這麽彎彎繞繞。”

“倒也不是彎彎繞繞,你學習忙,我老想著哪個時間打給你才不算打擾。”母親說,語氣裏蒙上層淡淡的惆悵,“當然你這娃娃肯定又會說我成天想東想西,但我們都得承認,我們的母子關係是很有問題的。”

夏藏蹙了眉,“媽。”

母親卻沒搭他茬,自顧自繼續道:“也正是因為有問題,有嫌隙,所以我其實沒怎麽資格去幹涉你的成長,你的選擇。”

“您是不是知道了什麽。”夏藏合上日記本,將手蓋上了楊聲置於他大腿的手掌上。

楊聲會意,十指便扣了起來。

“你爸爸聯係到我,說了你和小聲的事情。”母親說。

“哦,”夏藏仍是愣了愣,“這樣。”

“小聲是個好孩子。”母親說,平靜的語調裏壓抑著顫抖,“雖然我還沒見過他,但我相信他是個好孩子。”

“他當然是,我敢肯定,您一定會喜歡他的。”夏藏說得篤定,楊聲瞪著對黑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他。

“你們倆都是好孩子。”母親顫抖著努力保持平靜地說,“但是小藏,這條路不好走。而你們的人生也才剛剛開始。”

“我知道的,媽,但我愛他,他也愛我。”夏藏淡淡道,輕飄飄地將愛字咬得很重。

“萬一以後你們會遇到更好的人呢?”母親反問著,難得揚起了聲調。

“但不會有人是他了啊。”夏藏說。

他沒想過自己有天會和母親產生爭論,雖說這也不完全算是爭吵。

隻是母子二人的意見相悖。

他們仍是含蓄的委婉的,平靜之下湧動著暗流。

夏藏等著母親後麵的反駁,想象自己是激流中一動不動的頑石;他沒有棱角,但他冥頑不化硌疼了母親的心。

“那你現在開心嗎?”母親卻輕輕反問著。

“開心啊。”夏藏不可置否,楊聲蹭了蹭他脖頸。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疲憊而釋然地說道:“開心就好。”

他這塊頑石最終還是變回了天上的風箏,風箏的線在母親手上。

她到底舍不得他墜落,到底狠下心來放手。

“不過你還是得給我一段時間,我要好好想想。但你放心,我也不會插手你們的事情,我隻是需要一段時間來說服我自己,給予你們應有的祝福。”

夏藏眨了眨眼,其實眼眶有些酸澀,下意識想說“謝謝”,但也著實太煞風景。

太不解人意。

於是他隻答了聲“知道了”,並鄭重地喚道:“媽。”

“阿姨她很愛你。”楊聲說。

夏藏靜默了好幾秒,然後緩緩道:“我也很愛她。”

“你應該當麵告訴她。”楊聲說,黑眼睛裏的光芒不搖不晃。

“那下一次吧。”夏藏喃喃道,笑著重複了遍似乎為了提醒自己似的,“下一次。”

楊聲始終沒有等到母親來找他。

他用新的身份證補辦了銀行卡,嗓子也在以夏藏為首的關懷團隊的監督下,漸漸回到從前的清亮。

一切慢慢地回歸正軌,他安心備考,有他的愛人伴身旁。

當然他周邊的人也都對他很好,老師、朋友,甚至是以前不打不相識的普通同學。

連袁禮泉偶爾碰上他了還會給他甩片口香糖,說這是薄荷味的,對嗓子好。

他從很早開始學著知足常樂,但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於是也會跟男朋友自嘲,說自己貪心不足;結果得到男朋友驚訝的摸摸頭,說:“你得到什麽了,你就貪心不足?”

“我有你了,還有皓月延絮這樣的朋友,陸老板和老陸都一直照顧我,我那些科任老師們都脾氣不錯……”楊聲掰著手指數。

“可這些本來就不夠啊。”夏藏說,“你就值得被更多人喜歡。”

“啊,這會兒你就不吃醋啦,哥?”楊聲一怔神,隨口玩笑道。

“別扯開話題。”夏藏抬手敲了敲他腦門,“說吧,還想要什麽,跟我你客氣什麽?”

“跟你我當然是得寸進尺,恨不得把你剝皮拆骨地一口吃掉。”楊聲吊兒郎當地開起黃/腔,表情卻眼見著凝重嚴肅。

夏藏靜靜地等著他。

仿佛泄氣一般,楊聲垂了眼,說:“我想得到……我媽對我們倆的祝福。”

為了夏藏這份綿綿的情意,也是為了他自己奢望的一點母愛。

可他們都知道,這確實是個難以達成的願望。

夏藏說:“抱歉啊,乖乖。”

楊聲笑他:“又說抱歉幹什麽?”

夏藏輕輕說:“因為看你難過了。”

後來楊聲依舊沒等到母親來校,夏滿那邊似乎也沒有了消息。

失去電話手表的他,對外界信息的感知變得更加遲鈍起來;好在每周的時政熱點都有老王統一分發,不用上網就能完成知識信息的儲備。

這對於一百多天的高考來說,是件好事,畢竟他摒除了許多有害無用信息的幹擾。

直到有天下午的自習課,老陸長腿一邁進門來,衝著靠過道的楊聲一招手,說:“出來一趟吧,楊聲,有人找。”

他微微衝著倆同桌探尋的眼光搖搖頭,合上試卷便起身跟著老陸出門去。

那位女士正雙手撐著走廊邊的矮牆,穿著淺素帶紗的連衣裙,鴉色長發及腰,背影如煙如雲。

他確實沒見過這位女士,但又確實在哪裏見過。

喉頭哽咽出不知名的情緒,而那女士已隨著老陸的招呼聲回過頭來。

素淨漂亮的眉眼,哪怕眼角有淺淺的皺紋都分毫沒減損她的美麗。

時光很善待她。

忙低頭扯扯衣袖拉拉衣擺,局促得不知用什麽話來開口。

那女士便露出與夏藏如出一轍的微笑,說:“你是小聲吧?”

“嗯,嗯!”忙忙應答,楊聲抬起頭來,聲音都變了調,“阿姨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下應該家長都見齊了…

另外“風箏的線在母親手上”這句改編自食指《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原詩句是:

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的心驟然一陣疼痛,一定是

媽媽綴扣子的針線穿透了心胸

這時,我的心變成了一隻風箏

風箏的線繩就在媽媽手中

高中時候看的,覺得比喻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