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大學後,夏藏和楊聲基本就沒再回西渝那邊過年;一般都是趁暑期到夏藏母親那邊住些日子,而後再叨擾小薑皓月幾天。

雲山縣是沒有回過了,這點怪對不住陸老板的,好在他老人家也沒有因此責怪楊聲什麽,反而說等閑下來後和陸老師來南州找他們倆。

原本母親勸著過年也回來住兩天嘛,但夏藏想到叔叔那邊的親戚以及依舊不怎麽待見自己的舅舅姨媽,婉言拒絕了母親。

他可以為母親忍一忍,但他不要楊聲也跟著他忍耐。

暑期好就好在雖然知道親戚們也同城,但他們沒法像過年那陣抽出時間來上門。

至於叔叔那邊,夏藏與他沒什麽明麵的矛盾,一直相處得很客氣禮貌,隻不過有時叔叔會叫錯他名字。

“夏,夏什麽來著?”

夏藏,呲昂藏。

除了記性不太好之外,叔叔還有點神經大條,大學四年暑假夏藏和楊聲去叨擾了三次,叔叔都以為楊聲隻是夏藏的好朋友,說什麽“大學時期的友誼最純粹,一定要保持,多溝通常聯係”。

楊聲差點沒繃住,掐著夏藏胳膊直點頭。

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夏藏和母親都沒跟叔叔糾正他這個“美麗”的誤會。

爺爺奶奶這兩年回到鄉下老家去過田園生活了,因為小鶴上了小學,能夠獨立自主地吃飯穿衣,母親和叔叔輪流陪伴教導,倒也綽綽有餘。

托楊聲的福,夏藏終於知道他這同母異父的弟弟到底叫啥名兒。

那不是大一暑假領楊聲上門,母親便把哆嗦如鵪鶉的小鶴輕輕推上前,讓他喊哥哥並作自我介紹。

方鶴鬆,這名字一聽就很壽比南山,是爺爺取的。

但寫起來怪費勁,更別說是對於當時還在上幼兒園中班的小鶴。

楊聲很認真地誇了一通孩子,把孩子都誇得不太好意思,舉著畫紙擋了會兒臉,才怯怯地喊道:“楊哥哥好。”

相比夏藏的不冷不熱,小孩子果然更喜歡楊聲的活潑與熱情。

每每看著楊聲陪小鶴玩益智小遊戲,夏藏總是忍不住這樣想,而後就被楊聲一把拉入遊戲局裏,再次成為那救不回來的遊戲黑洞。

說老實話,原先小鶴還是比較害怕夏藏,但幾番遊戲下來,似乎看出他是個紙老虎,漸漸附和著楊聲調侃他。

山城夏日的午後,母親坐窗前的軟椅上看舊詩集,叔叔頂著張報紙靠躺椅上酣睡過去,夏藏和楊聲就負責陪小朋友玩耍,客廳裏悠揚地放著鄧麗君小姐的歌曲。

母親是鄧麗君的忠實歌迷,以前家裏麵堆放著很多磁帶盒子,夏滿也沒動那些東西,隻是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夏藏幼時的歌單隨著母親的品味走,大一點兒後也會用電腦下載些自己喜歡的;但能張口就唱不帶伴奏的歌曲,還就隻有小時候反反複複聽到的那些。

和皓月小薑他們聚會K歌,都是雷打不動的鄧麗君。

偏偏楊聲又是個特別會捧場的,夏藏對著他唱“路邊的野花不要采”,他都能笑得跟什麽似的。

到如今差不多在一起快十年了吧,楊聲的笑點依舊沒有長足的進步。

夏藏也習慣了,偶爾會以此來逗一逗丈夫,說別笑了,再笑褶子都出來了。

然後丈夫就特別戲精地來一句,哥,難道我長褶子了你就不愛我了嗎?

唉,快三十歲的人了,在他麵前還跟個小孩似的。

沒辦法,繼續慣著唄。

大學畢業後,其實就常住在南州了,隻是偶爾趁小長假回西渝市待兩天,大學那幾年暑假和小鶴培養出的良好情誼也因時間和距離而消磨無幾。

夏藏跟楊聲打趣那小沒良心的,楊聲隻是捉了他的手,摩挲著他無名指上的銀戒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楊聲是想起夏桐了,他們共同的妹妹,比小鶴隻大個一歲左右。

但他很少提及,提起來也隻是自嘲說,自己當年太混蛋,說話沒輕沒重。

幸好小姑娘不知道。

楊聲也會想念阿姨,但這點他連提都不提。

夏藏揣測不出楊聲對於阿姨的感情,畢竟連楊聲自己都說不大清楚。

但總歸不是怨恨,反而如果隻是怨恨,倒還好過一些。

或者像他對夏滿的存在已經無所謂了一樣,怎麽都比說不清道不明要好過。

博士畢業後,夏藏如願留校成為了大學講師,同時也承擔著學校心理谘詢室的一係列工作;楊聲從助理律師進階為正牌律師,在律師事務所裏也越來越有話語權。

為著楊聲上下班方便,他們又一次搬了趟家,租了個兩室一廳的公寓,推窗能看見寶江上的琶洲大橋和城市霧光裏閃爍著的高塔“小蠻腰”。

但買房還是遙遙無期,雖說他倆的工資都不算低,而且母親還試圖給他們塞存款,說是安家的費用,一共五十萬。

“我看過南州的房價,五十萬於你們而言也不算很多……小藏,就算你不收,你也不能替小聲做決定嘛,我給小聲。”

結果人小聲幾番忽悠,把卡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母親也隻能幹瞪眼,拿她這無辜又乖巧的兒婿毫無辦法。

“雖然你們現在是有能力顧好自己,但這錢也隻是我們做父母的一點心意……”母親最後還是想要再掙紮片刻。

楊聲笑吟吟地接過話茬:“我們不收下也是我們的心意呀。媽,我和我哥都知道您最疼我們了,但也請讓我們孝敬您一次嘛。”

夏藏插不上話,隻得連連點頭表示您兒婿說得都對,就聽他的吧。

母親左右看看他們倆,氣也不是笑也不是,隻道:“唉,你們倆好好過就行,媽跟你們保證,隻要回西渝,你們總還是有個家。”

這話是母親在他們倆結婚後,發到他們手機上的祝福。

母親一直遺憾沒能親自來參加他們的婚禮,那時候工作的任務、家庭的瑣事都牽絆著她,夏藏和楊聲都勸她好好休息一陣,工作別那麽拚命。

現在想來,母親估計是在為他們這安家費做努力。

輕易把全款退回去,是有些令母親神傷,楊聲象征性地抽走五萬塊,才讓母親神色好轉不少。

而後隔三岔五,楊聲就往家裏寄東西,給母親的精裝詩集、紀念專輯,給叔叔的大保健全套,給爺爺奶奶的養生補品,還有給小鶴的文具課外書。

夏藏悄悄算了一筆賬,這些東西慢慢加起來,是有五萬塊。

但他貼心的丈夫並沒有就此止步,反倒形成習慣,閑暇時看到好東西了就買下來給家裏寄一份。

大概從楊聲跟著夏藏改口叫媽,亦或者在楊聲第一次和母親見麵那時起,他就已經把母親當作是真正家人的存在了吧。

“哥,笑什麽呢?”是察覺到他的不專心,楊聲往他身子裏再嵌入幾分,故意逼問著。

“笑你可愛。”夏藏條件反射地往後縮,卻被人緊緊箍住腰不放,“真的,你超可愛。”

“肉麻不肉麻。”楊聲低頭咬他,卻也忍不住笑出來,“哎喲,不行,可不能笑,有褶子。”

“沒事兒,有褶子我也愛你。”夏藏說。

楊聲蠻喜歡沒事兒的時候抓夏藏的手過來玩兒,摩挲他無名指上的環兒都能玩上好半天。

而夏藏則每每看到自己快箍出肉來的戒指就歎息,說什麽年紀大了發福了。

其實這歎息多有些誇大其詞的意味,畢竟他倆身形差不多,衣服混著穿了十來年都沒啥不妥。

夏藏頂多就是腰上多了圈軟肉,那還是他長期端坐辦公室導致。

楊聲就提議他在工作的時候把水杯或者需要參考的書籍放遠一點,每次喝水拿書就起來走動走動,有利於身心健康。

不過這點兒運動量還是不夠,放假休息的時候楊聲分外積極地把丈夫拉出去,沿著寶江岸邊晨跑。

要實在下雨出不去,就把屋子收拾收拾,騰空起居室,伴著簡單的鼓點跳下一整支華爾茲。

也非常能鍛煉身體,多跳兩圈夏藏就開始喘了;楊聲表示他還不如自己那現已退休的體育舞蹈老師。

“我覺著你該改個名字了。”夏藏調侃道,“不叫楊聲,得叫養生。”

楊聲倒不以為然,說:“我倆就是要好好顧著身體啊,以後退休了也能跟陸老板他們那樣遊山玩水。”

現在老陸已經光榮退休,仗著自己紮實的地理功底就帶著陸老板自駕遊玩全中國。

前些日子遊到南州,楊聲正忙著一樁家暴案子,沒空陪兩位長輩走走看看。

夏藏較於他更清閑,那段日子就主動攬起東道主的責任,吃喝住宿逛景點,樣樣沒落下。

而楊聲一直忙到兩位長輩要離開廣府,才抽得出時間來一塊吃了頓踐行飯。

送兩位長輩回酒店的路上,老陸不知和夏藏說了什麽,倆人大步流星往前去,頭也不回地把楊聲和陸老板甩在了後邊。

“他們倆最近可多話題聊了,你陸老師是個愛鑽研的人,到哪個地方就要把哪個地方的曆史背景鑽透一番。正巧小藏懂得也多,尚元問什麽他基本能答出來。我呢,文盲一個,很多時候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也不曉得他們聊什麽聊得那麽開心。”陸老板背著手,慢悠悠踱著步子,楊聲就在旁邊慢悠悠地跟。

“他們都是做老師的嘛,當然有話題聊啦。”楊聲笑笑,“我哥有時候講課上癮了,還會把我抓起來當他學生,講什麽弗洛伊德。”

“打住打住,可放過我吧。”陸老板疊聲告饒,想起什麽似的話鋒一轉,“聽夏藏說,你最近在幫一被家暴的婦女申訴離婚?”

“嗯,現在剛剛一審完,她丈夫不滿意結果,還要上訴。”楊聲說罷,小幅度地歎了口氣。

“清官難斷家務事。”陸老板說,“你盡力而為就行。”

“我也隻是個律師,算不上什麽清官。”楊聲搖搖頭,苦笑道,“如您所說,盡力而為,如果真能幫上什麽忙,那確實再好不過了。”

陸老板認認真真看了他一眼,笑道:“說實話,以前我是真的擔心你那親生父親對你造成不好的影響。我當時被他忽悠嘛,說你不記得他了,他也隻是想在走之前見你一麵。誰知道呢……他幹的那些事兒,真是混蛋啊。”

楊聲想起這些年陸老板很少跟他提及過他那去世多年的生父,以他對陸老板的了解,估計是陸老板怕戳他傷心事。

而如今,他應該已經強大到能將這些往事輕拿輕放,至少陸老板是這樣認為的。

“畢竟他是他,我是我嘛。”楊聲說,本來想問問陸老板當年是怎麽跟他老爹認識的,但被寶江邊潮潮的夜風一吹,便也不願用那些不合時宜的話題壞了當前的靜謐與安寧。

那些本該隨塵土掩埋的往事就隨它去吧,再翻出來也不過徒增傷感。

“你真的變了許多。”陸老板由衷歎道,“不過,你也依舊什麽都沒變。”

“宵叔,我建議您早點兒出本回憶錄,指不定下任茅盾文學獎獲得者就是您。”楊聲調侃道。

“你陸老師準備寫,我就是他身邊給磨墨的老書童。”陸老板似乎沒聽出他這話裏有話,反而興致盎然道,“他說書成之後,名字就叫做‘再講兩分鍾’。”

“他老人家是魔鬼吧。”楊聲瞬間又回到高中時代被拖堂支配的恐懼中。

“到時候他自印兩百本,讓你掏錢包圓一半。”陸老板不徐不疾將魔鬼進行到底。

“那怎麽說也得印兩百本買兩百本啊。”楊聲貧嘴。

陸老板一合掌,開懷道:“你說的,我可記住了,待會兒就給你陸老師轉達。”

“您也倒真不跟我客氣。”楊聲笑得無奈。

不遠處榕樹枝葉下,那先行的一老一少正各自撐著江邊的石欄杆眺望江麵上彩光粼粼的遊船。

江風徐徐,輕拂過遊人們的發絲衣角,將光與影斑駁著碎了一地。

陸老板忽然說:“要好好的啊,瓜娃子。”

楊聲想要反駁一句說,他才不瓜,斜前方的陸老師扭頭過來跟他們打招呼:“啷個走得那麽慢呢?”

夏藏扶著欄杆,站一旁靜靜地笑。

他一直都留著及肩的長發,為了滿足楊聲小小的私心;或披散或紮個簡單的馬尾,堪堪往那兒一站,就自成一道風景。

賞心悅目哦。

這邊陸老板抬手做擴音器,朗聲回應道:“來咯來咯!”

楊聲則輕輕說道,是在回應陸老板也是在回應自己:“我們當然會好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番外就徹底結束啦。

下一章分享詩歌集子~

我真的好磨嘰啊…這大概是種完結拖延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