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朱天運的心思完全被“裸官”兩個字攫住了。“裸官”
雖然來自民間來自網絡,但中央這兩年已越來越認同這種說法,省裏更是如此,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誰在任何官方場合公開這麽叫過,但,這兩個字,已深入人心了。
海州的天黑天亮其實跟首都北京一樣,跟新加坡也一樣,都屬東八區,沒有時差。但朱天運總認為,海州要黑得晚一些。因為每次妻子蕭亞寧打來電話,說她已經下班,跟誰誰在哪裏吃飯,問他今天有沒有宴請,胃口好不好時,他這邊還在辦公室,一大堆事還沒處理完呢。時間久了,朱天運就認為海州跟新加坡存在時差,至少兩個小時以上。
上次在電話裏他還跟兒子朱愛國爭論,朱愛國說都是東八區,哪有什麽時差,你一定是忙糊塗了。
朱天運說什麽東八區西八區,你和你媽在飯桌上享受美味的時候,你老爸我還為革命辛苦呢,不是時差是什麽?兒子朱愛國說,老爸,新加坡你又不是沒來過,那邊天亮這邊天也亮,那邊吃晚飯這邊也吃晚飯,你不按時下班是因為你是大書記,日理萬機,替全海州操心,跟我和媽沒關係。
“小兔崽子,好好念你的書,少跟你爸耍貧嘴。”
朱天運對兒子朱愛國是百依百順的,甭說打罵,就連重一點的話也舍不得說。對老婆蕭亞寧也是恩愛備至,都五十二歲的人了,叫起老婆來還左一聲寶貝右一聲心肝,那個肉麻勁,跟他在主席台上的那份威嚴還有莊重簡直是天壤之別。
說話的口氣還有酸勁,讓人誤以為他背著老婆偷偷跟小蜜玩忘年戀。其實不,海州市委和市政府的人都知道,市委書記朱天運不但溺愛兒子,更溺愛老婆。這怪不得他,三十二歲那年,朱天運的前妻袁梅和寶貝女兒洋洋在一次車禍中喪生,朱天運經曆了人生最大的一場災難,差點就一蹶不振。
那時他是霧山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妻子袁梅是縣檔案館的檔案管理員,洋洋所在的城關一小幼兒園組織家長跟學生春遊,他本來也是要和妻子一道陪女兒去的,但縣裏臨時召開會議,他沒能去成。沒想到麵包車在雙龍山半山腰處出事,車子翻下了山穀,車內的家長和孩子全部罹難。
朱天運痛失親愛的妻子和心肝寶貝女兒。
朱天運在痛苦和絕望中過了兩年,那種痛楚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拚命地工作,事事向前,擠壓著內心的那份痛和孤獨。
三十四歲那年,他被提拔為霧山縣副縣長,同時也認識了市委秘書長唐國樞的中學同學、
南寧電視台記者蕭亞寧,這才開始了新的生活。
兒子朱愛國是在他三十六歲那年出生的,朱天運認為小他十二歲的蕭亞寧和兒子愛國是上帝對他的補償,這輩子他隻有疼愛和嗬護的份,絕不能讓母子倆受半點傷害,也不能讓他們有一點點不開心。所以兒子朱愛國初中畢業,不想在國內上高中,提出要到國外去讀書時,他毫不猶豫地將兒子送到了新加坡德明政府中學。為照顧兒子,妻子蕭亞寧也辭了工作辦理了出國手續,暫時是以陪讀的名義。
這事最近有點麻煩。麻煩不是來自他自己,而是來自“裸官”
兩個字。
上午九點,省委突然召開緊急會議,剛到遠東集團海州工業基地的朱天運跟市長柳長鋒一道,被通知去省委開會。
朱天運以為省委又有什麽經濟方麵的重要部署,今年海東經濟不景氣,重點企業效益持續下滑,受金融危機影響,進出口貿易波動較大,第一季度統計資料表明,經濟增長指數較去年同期下降一個百分點,這可不得了,照此下去,今年保九爭十的目標就很難完成。作為省委常委,朱天運也正在為這事發急。上周六在天華園,省委書記趙銘森跟他有過一次深談,趙銘森希望他能擔起重任,迎難而上,抓住海州新經濟區設立這一大好機遇,率先在海州掀起一場科技領跑、項目爭先、效益至上、四輪騰飛的新浪潮,進而帶動全省,將海東沉悶的空氣掃一掃,給全省經濟注入一股新活力。朱天運當場表態,一定要殫精竭慮,帶領全市人民,積極響應省委號召,打一場經濟轉型與超常規、突破式發展的攻堅戰。
朱天運到了才知道,這次會議的議題不是這個,省委常委包括四大班子領導全在會議室,省紀委、政法委、高檢、高法的主要領導也在場,主席台上除省委書記趙銘森和省長郭仲旭外,還坐著三位沒見過麵的領導。一介紹,朱天運才知道其中兩位來自中紀委,還有一位是中紀委駐國家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紀檢組組長、部黨組成員。朱天運心頭一震,就衝台上這三位領導,今天這會一定有重要事。
果然,省委書記趙銘森做了簡短的開場白後,建設部黨組成員、紀檢組長說話了,聲音非常低沉,他說:
“經中紀委查明,去年十二月因公出國後以各種理由拒絕回國的海東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黨組成員、常務副廳長駱建新犯有嚴重經濟問題,初步查明,其在主管海東房地產開發企業資質管理及海東六大重點建設項目期間,多次收受房地產商巨額賄賂,為他人謀取好處,同時涉嫌卷入腦健神保健品非法集資案……”
“駱建新夫婦早就做好了外逃的準備,他妻子原海東省衛生廳藥政處副處長王燕在腦健神非法集資案曝光的前半月,已正式移居加拿大,駱建新在一年前就已擁有加拿大合法護照。而事實上,早在兩年前,駱建新兒子兒媳就已定居加拿大……”
“這是繼海東移動高管、海東移動數據部經理、
無線音樂運營中心總經理和妻子出逃後,發生在海東的又一起高官出逃案。”
會議室的氣氛沉到了穀底,這句話如巨石一般砸在與會者心上。
“同誌們……”
紀檢組長後來說什麽,朱天運一句也沒聽進去。
他隻聽清楚了副廳長駱建新出逃了,盡管省委做了很多工作,苦勸他回來,可他還是賴在了加拿大。又是一起精心預謀,長期策劃,一步步落實的“裸官”潛逃案。
時間已到了晚上九點,從省委回來,朱天運就把自己關在了辦公室,誰也不見,電話也不接,秘書輕敲了幾次門他都沒開。
市長柳長鋒中間也打來過兩次電話,還發了一條短信,他都沒理。他的心思完全被“裸官”兩個字攫住了。“裸官”
雖然來自民間來自網絡,但中央這兩年已越來越認同這種說法,省裏更是如此,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誰在任何官方場合公開這麽叫過,但,這兩個字,已深入人心了。
良久,朱天運從沙發上起身,踱步到窗前,五月的海州早已是百花盛開,雖說夜色掩住了花的麵容,可花香仍然被縷縷清風送來。他伸手推開窗,深吸了一口。
海州市委跟市政府是在一個大院裏辦公,以前分開過,政府跟政協一起,市委跟人大一起,後來提倡集中辦公,四大班子又都搬進了這座位於海州市中心的權力大院,新修了兩幢統辦大樓。朱天運的辦公室在主樓八樓,但他平日都在西院小二樓,這是一幢別墅風格的小洋樓。
以前市長柳長鋒也在西院小洋樓,朱天運用1號,柳長鋒用2號。後來朱天運發現,來小樓找他的人出了1號,就要拐彎抹角往2號去。找柳長鋒的人也是一樣,那邊工作匯報完,就排隊候在了這邊。朱天運秘書孫曉偉建議,說您還是跟市長分開吧。一句話提醒了朱天運,當初他搬到小二樓辦公,就是圖一份安靜,現在倒好,弄得跟菜市場一樣。
於是他讓秘書長唐國樞婉轉地跟柳長鋒提了一下,柳長鋒自己也感覺跟書記擠在一起不方便,特別是那些前來找他的人,事情完了迫不得已還得到書記門口排隊。而那些找書記的人,到他這隻是象征地坐一坐,人家相對理直氣壯一點。
書記跟市長之間本來是有道屏的,擠一幢樓上,這屏就被人為撕開了,不好。柳長鋒便很愉快地搬到南院去了,那邊也是小樓,條件稍稍比這邊差點。
朱天運盯著窗外的夜空看了半天,燈光下,他最喜歡的那棵香樟樹孤傲地立在風中,粗壯的樹冠向四周展開,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枝葉茂盛,橢圓形的葉子如銅錢般大小,如果他沒記錯,其間有幾片朱紅色的葉子,在那些綠葉的掩映下靜靜地臥著。
朱天運喜歡香樟葉的那份樸實。
朱天運的思緒停留在香樟樹上片刻,然後他搖搖頭,歎息一聲,離開窗前,回到了辦公桌上。
門再次被叩響,朱天運知道是秘書孫曉偉,自己不走,孫曉偉當然也不能走,他隻能恭恭敬敬地守在外麵。他道了聲:“進來吧。”
孫曉偉打開門,聲音很輕地走了進來。
“朱書記,該吃飯了,您的胃不好,秘書長交代過的,一定要讓您按時就餐。”孫曉偉的聲音既輕又慢,典型的秘書聲音,裏麵充滿對領導的關心與尊敬。
朱天運嗬嗬笑了兩聲:“國樞人呢?下午好像沒聽到他的聲音。
”
孫曉偉趕忙道:“秘書長來了兩次,讓我擋了回去,估計這陣他還在辦公室,剛才還打電話訓我呢,說我不關心書記。”
“這個國樞,不就一頓飯嘛,小題大做。”
朱天運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時間果真不早了,笑道,“你不說我也不知道餓,你一說,這肚子真就叫喚了,你準備的啥,快拿來。”說著,將手中捏了一下午的筆扔到了辦公桌上。
孫曉偉一看書記笑了,心裏頓時輕鬆許多,人一下活泛起來:“我剛從灶上打來的紅燒鱖魚,還有您愛吃的土豆片和素包子。”
說完,腳步飛快地回到自己辦公室,他這間辦公室比別人的複雜,雖說也是套間,但用途不一樣,裏麵不但有衣櫃,還有微波爐、小冰箱、洗衣機等,是為天運書記的日常生活服務的。
孫曉偉把飯菜端來後,朱天運邊吃邊跟他聊天。
孫曉偉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政治係,畢業後先是分到了省政府機關,後來又到海東大學金融學專業讀研,畢業後到海州市委黨校工作。朱天運當書記不久,跟秘書長唐國樞去市委黨校視察,發現了孫曉偉,朱天運覺得他是個人才,就把孫曉偉先是調到市委秘書處考察了一段時間,覺得各方麵滿意,就把他安排到自己身邊當秘書。前段時間,聽秘書長唐國樞說,孫曉偉的妻子葉眉在南寧區檢察院工作,南寧區是海州相對偏遠的一個區,葉眉照顧不了家,他們的孩子剛剛五歲,還在上幼兒園。
朱天運看在眼裏想在心上,希望有合適的崗位時,把葉眉的工作調動一下。
記得在一次跟市檢察院的老蔡吃飯的時候,他順帶提了一下葉眉的情況。這事他說過就忘了,這陣朱天運忽然記起,就問:“小葉呢,還在下邊?”
孫曉偉正在弓腰清理茶幾腿上的一點汙跡,聽見朱書記問話,往直裏站了下身子說:“調上來了,市檢察院反貪局,謝謝書記。”
“謝我幹什麽,檢察院有這個職位空缺,小葉也有那個能力。
再說你工作忙,顧不了家,這也是實際情況,組織上應該照顧。”說到這兒,朱天運頓了一下,稍稍調整了下表情,轉而用隨和的語氣問:“怎麽樣,現在情況好點了吧?”
“好多了,她每天按時上下班,出差機會也不多,家裏我完全可以放手了。”
“放手可不行,一心撲到工作上是對的,但男同誌對家要有責任感,不能讓人家小葉提意見。”
“不會的,她讓我盡心盡力照顧好書記。”孫曉偉說著,又往朱天運杯子裏添了些水。以前蕭亞寧在家時,也會常常給他的杯裏添滿水,這讓朱天運不由得想起了妻子。
朱天運下午拿著的那支筆,是有用途的。上午會開完,中紀委和住建部的領導走了,趙銘森書記把與會者留下,就駱建新一案涉及的問題重申了幾點,當講到管好自己的配偶與子女問題時,銘森書記幾乎發了火。
他說:“現在我們省裏也有一股傾向,大家爭著把子女和配偶往國外送,讀書要送,經商要送,實在沒理由的,就跟國外的人拉親戚,讓人家邀請出去。
外國到底有什麽好,連我們這些人都對自己的國家沒信心,還讓人民群眾怎麽想?”銘森書記說這些的時候,幾次把目光對到朱天運和市長柳長鋒臉上。
市長柳長鋒的老婆和孩子也在國外,他妻子賈麗原在海天國際旅遊公司任副總經理,去年三月突然移民到美國,兒子在美國留完學後就沒再回來,兒媳是外資公司一名高管,早就取得了美國綠卡。賈麗一移民,柳長鋒在國內就徹底無牽無掛,算是徹底“裸”了。
此事當時在海州高層引起的震動不小,柳長鋒給市委和省委的解釋是,他老婆在美國有個姑姑,膝下無子女,按美國法律,她姑姑可以選一個繼承人過去。
省委經過調查,賈麗確實有個姑姑在美國,是從台灣過去的,賈麗的祖父在國內隻留下了賈麗的父親,兩個女兒都跟著他去了台灣,到台灣後事業做得很大,美國、英國都有他的產業。祖父去世後,兩位姑姑將祖父的產業一分為二,一個繼續留在台灣,一個去了美國,賈麗是去繼承遺產的,因為她姑姑已年近八旬。
誰的理由都很充分。為去國外,真是到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地步。這下好,一個駱建新,又讓一個老話題重新熱了起來。
銘森書記最後要求,今天與會者,凡是子女或配偶在國外的,無論是移民還是臨時出去,都要認認真真思考,對照駱建新一案,寫出自己的思想認識來,要有個態度。
省委下一步會針對這種情況,出台相關防範措施,總之,絕不能讓海東再出現第二個駱建新。
這樣的防疫針已打過多次,去年移動公司總經理出逃,盡管事發於中央企業,跟地方沒多大關係,但海東高層還是很重視,在全國率先出台了領導幹部申報製度和警示製度。所謂申報,就是副縣級以上領導幹部,定期向組織和紀檢部門報告家屬及子女升學從業情況。
所謂警示,就是對家屬或子女在國外的,定期叫去訓話,必要時還要讓他們學習一些反麵典型,從中吸取教訓。
每每這種時候,朱天運的心就會很亂,不知道該跟組織上說些什麽,怎麽說才能合理,才能讓組織相信。原本他想,這份匯報材料他要自己寫,不讓秘書代筆。這在他來說,也算是一種態度吧,誰知悶了一下午,愣是寫不出一個字!
不是他蛻化的寫不了這個,而是……
他不知道駱建新出逃會給海東帶來什麽,接下來,省委又會下什麽棋,但他有種預感,諸如駱建新、
移動總經理這種裸官案,必將會引起中央的高度重視,指不定,中央已經在緊鑼密鼓做安排了。那麽,自己會不會卷入其中?
沉思半天,朱天運在那頁鋪開的紙上重重寫下兩個字:裸官!
2但朱天運明白柳長鋒的心機,他跟柳長鋒之間存在著競爭,地位之爭,權力之爭,重大項目之爭,仿佛他跟柳長鋒搭班子,就是為了這競爭二字。包括他們的老婆孩子,也在不聲不響較量著。
上午七點,朱天運剛進辦公室,屁股還沒落穩,市長柳長鋒進來了。
“書記早。”柳長鋒習慣性地打了聲招呼,把手裏提著的公文包放到了桌上。
市長柳長鋒的公文包很有特色,這種黑色真皮公文包大約興於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在幹部隊伍中很是流行了一陣子,權高的拿真皮,權小的拿仿皮。柳長鋒那時還在區裏當區委書記,這隻公文包就成了他的象征,據說走到哪拿到哪。
時間一晃過去了十幾年,這種老土的公文包早就成了文物,人們隻在影視劇中能看到,沒想柳長鋒一拿就是十多年,皮都快要磨破了,到現在還舍不得扔。
政府那邊給他換了多個時尚的公文包,都被他退了回去,他說自己有戀舊情結。
朱天運盯著柳長鋒那隻公文包看了會兒,笑中帶侃地說:“你也不晚嘛,老柳,你這隻公文包該進博物館了吧,要不你跟我換了,讓我也戀一下舊?”
“書記見笑了,啥東西用習慣了就順手。就一個包,不值得換來換去。”
“是啊,用習慣了就順手。”朱天運附和了一句,打開杯子,喝了口水。秘書孫曉偉聞聲走進來,要給柳長鋒沏茶,柳長鋒笑著製止:“不麻煩孫秘書了,我跟書記匯報完工作就走。”孫曉偉一聽,就知道柳長鋒不需要他留在這裏,兩位領導要談私事哩,他會意地一笑,輕輕放下杯子,還不忘掩上門走了。
柳長鋒走過去,從公文包裏掏出幾頁紙來,雙手呈給朱天運。
“我熬了個夜,先請書記過過目,這次感覺跟上次不太一樣。”
柳長鋒話說得極為客氣,但客氣裏麵分明又多出一樣東西。
大約他覺得,朱天運的老婆兒子也在國外,他們算是同類,於是話語裏自然而然就多出一層親熱。
朱天運不喜歡這種親熱,他跟柳長鋒配合得不錯。剛搭班子時,柳長鋒有那麽一點點強勢,憑借著他先到海州一步,工作開展的得心應手,似乎不太把朱天運放在眼裏。
後來有幾件事,朱天運雷厲風行,處理得恰到好處,給柳長鋒警告了那麽幾下,柳長鋒立刻就改變了策略。
特別是轟動全國的海寧區兩千畝大宗土地案被媒體曝光後,柳長鋒的態度更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事事請教匯報朱天運。但朱天運明白柳長鋒的心機,他跟柳長鋒之間存在著競爭,地位之爭,權力之爭,重大項目之爭,仿佛他跟柳長鋒搭班子,就是為了這競爭二字。包括他們的老婆孩子,也在不聲不響較量著。
“我就不看了吧,這次是銘森書記親自布置的,我看了無效。”
朱天運臉上染著笑,心裏卻是另一番滋味。
柳長鋒這麽快就寫好,證明他對這事是不怎麽在乎的,難道他心裏真有底?
“還是看看吧,您是常委,由您把關,我心裏放心一點。”
柳長鋒臉上的笑很謙和。
朱天運沒有接柳長鋒遞過來的材料,他慢悠悠道:“還是不看了,你直接送省委吧,不瞞你說,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跟省委匯報呢,這個駱建新!”
“是啊,老駱這事做得……”柳長鋒不大情願地附和了一句。
這個時候柳長鋒是不想談駱建新的,一談心就堵,還不是一般的堵。可朱天運說了,他又不能不有所反應。
他嘟囔了半句,接著剛才朱天運的話道:“
不過書記您的情況不一樣,省委會區別對待的。”
“有啥不一樣,長鋒,咱們都不要抱僥幸。”
這個僥幸似乎別有意思,柳長鋒綻開著的笑臉突然凝住。
朱天運最近說話總是多一層味道,感覺像是在白開水裏又加鹽又撒胡椒粉,他的心不大舒服地往一起擰了一下,訕訕笑了笑,將拿著材料的手收回。柳長鋒突然覺得自己這個決定真是愚蠢,為什麽一定要給他看呢?
朱天運非常淡定地掃了柳長鋒一眼,話題轉到了工作上:“你跟建委這邊了解一下,駱建新一案,我們要引起足夠重視,對我們同誌的黨性教育要加強啊長鋒。”
“是的,要加強,一定要加強。”柳長鋒的臉色更為難看,誰都知道,在海州,數他跟駱建新走得最近,幾乎到了稱兄道弟的程度。海州是海東省會城市,城市建設這一塊,市裏跟省裏幾乎下的是一盤棋。
海州著名的盛世歐景樓盤,就是駱建新和柳長鋒二人的傑作。
當時朱天運持不同意見,但在省委常委、
副省長羅玉笑主持召開的意見匯總會上,朱天運最終還是妥協了。
這個樓盤的開發者就是一手導演了腦健神非法集資案的湯氏集團董事長湯永麗的弟弟湯永康。腦健神案剛一披露,湯氏姐弟便失了蹤,盛世歐景自然也停了工。
“要格外注意,看有沒有同誌牽連進去,必要的時候,紀委可先行一步。”朱天運又跟了一句,這次他沒用征求意見的口吻。
“這個……”柳長鋒顯得意外,不過很快掩飾住自己,道:“行,按書記的指示辦。”
兩人就又沉默,柳長鋒也不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朱天運指不定還要說出什麽。但他又不敢貿然離開,僵著身子又候了一會,不見朱天運再有指示,他便轉身悻悻然離開了。
回到政府這邊,柳長鋒把自己關進了辦公室。
駱建新出事,柳長鋒感覺自己的處境一下被動起來。怎麽說呢,真是有點唇未亡齒先寒的味道啊。
這些年他是跟駱建新一起做過一些事,包括一些重大工程和很多大開發項目,他都是不打折扣按駱建新的意思辦的。那時候他隻想著,駱建新跟羅副省長關係密,是羅副省長身邊的紅人,他這些年跟羅副省長關係也不錯,算是羅副省長信得過的人吧。原想緊跟著駱建新幹,會讓羅副省長對他重視一點,誰知……
他怎麽會逃出去呢?自己真是傻啊,跟駱建新“合作”
了這麽長時間,居然沒一點點察覺,可見自己在某些方麵是多麽遲鈍!轉念一想,柳長鋒又覺不是這麽回事,駱建新出逃,不一定就是因為這些項目,一定是另有原因。什麽原因呢?
他的手本能地抓到了電話上,想打給羅副省長的秘書蘇小運。
蘇小運跟柳長鋒都是永清縣人,跟羅副省長老家洮水隔著一條河,在省城,他們算是同鄉。
有次京城一位領導來了,跟羅副省長是一條河裏洗過澡的,提出要見見洮水那邊的同鄉,羅副省長一高興,就讓蘇小運把他也叫去了。那次羅副省長給他介紹了不少人,還特意叮囑,以後同鄉之間要加強聯係。
“大家都是吃洮河水長大的,有生之年,盡力為家鄉做點事吧。
”羅副省長說。這話溫暖了他很久。
電話偏在這時候響起,柳長鋒抓起電話,喂了一聲,是省紀委的肖處長。
“是柳市長嗎?”肖處長聲音壓得很低。
柳長鋒嗯了一聲,叫著肖處長的名字說:“慶和你說。”
肖慶和聲音大了點,但還是明顯壓著:“晚上找個地方坐坐?”
肖慶和這麽一說,就證明他有重要情況要說。柳長鋒立馬道:“好的,晚七點我給你電話。”
“八點後吧,我下午還有個應酬,不能不去。”
“好,我知道了。”柳長鋒略一停頓,又道,“慶和,謝謝你。”
肖慶和那邊沒說什麽,很快將電話掛了。
柳長鋒的心咚咚跳起來,莫名其妙就有那麽一份緊張。
擱了電話,市長秘書安意林進來了,手裏拿著一份文件。
柳長鋒正正身子。“有事?”他問安意林。
安意林點了下頭,走過來把文件放在他麵前:“市長,市委那邊過來的急件,讓您簽。”
柳長鋒掃了一眼文件,見是上周討論過的對兩名違紀幹部的處理決定,沒怎麽細看,就在自己簽字的地方畫了一個圈,然後簽上柳長鋒三個字。
他的字龍飛鳳舞,剛勁有力。當縣級幹部之前,柳長鋒的誌向是當一名書法家,後來仕途越走越順,他就再也沒閑心去做書法家的夢了。這個家那個家,說穿了都是虛的、軟的,有些時候他甚至覺得那種生活完全是一種逃避。
他喜歡現在的工作,有奮鬥的目標和**。
“剛才曲總來過電話,說他後天就到。”安意林低聲說。
“他來做什麽?”柳長鋒愕然地抬起頭。
曲總叫曲宏生,四方集團董事長兼四方拍賣公司總經理,柳長鋒老婆賈麗的表弟,一個手眼能通天的家夥,能量大得嚇人。
“曲總具體沒說什麽事,隻說是有筆業務要處理一下。”
安意林的回答中規中矩,加上他永遠低八度的聲音還有彎曲到恰到好處的腰,讓人覺得他是一個用起來很舒服的秘書。事實也是如此,三年前柳長鋒還是常務副市長,去洮水檢查工作,認識了安意林,覺得他為人低調、善解人意。
就把他調到了身邊做秘書。三年的實踐證明,他這個秘書沒選錯。
柳長鋒略一沉吟,跟安意林說:“你跟曲總說,我明天要出差,讓他過段時間再來吧。”
安意林輕聲道:“知道了,我等會就把電話打過去。”
安意林拿著簽好的文件出去了,柳長鋒怔怔地站在那兒,腦子似乎比剛才更亂。曲宏生這個時候回來做什麽,不是再三說讓他最近不要在海州出現嗎?生意,他有什麽生意可談!
晚飯柳長鋒隨便吃了點東西。賈麗到國外後,柳長鋒在海州過起了單身日子,單身日子有它的好處,方便、自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想做什麽也可以不做什麽,且不必擔心耳邊會有嘮叨。但個別時候,單身的滋味也不好受。比如今天下午,柳長鋒就特別想跟妻子在一起,吃一口她做的飯,跟她說說心裏話。秘書安意林倒是細心,知道他今天情緒不好,不願見人,說西廣橋頭那邊有個永清菜館,菜燒得很地道。柳長鋒笑笑,他知道那個菜館,但是今天他哪也不想去,沒胃口也沒情緒。
“改天去吃吧,送我回去睡一會。”他精神不振地說。
安意林叫了司機,柳長鋒一言不發地上了車,往金海賓館駛去。金海賓館是市委市政府接待賓館,朱天運擔任市委書記後,市委這邊的接待工作又收回到原海州一招、現在的芷園賓館,金海這邊就成了市政府的點。柳長鋒在金海南苑有一套房,政府那邊實在太吵太鬧,他就到南苑來辦辦公,處理一下公務。更多的時候,南苑則是他休息的地方,尤其賈麗去美國後,柳長鋒很少去自己家過夜,南苑成了他另一個家。
到賓館後,柳長鋒打發掉司機和秘書,衝了個澡,小憩片刻,給餐廳打了個電話,餐廳經理帶著服務員給他端來一碗粥,幾樣小菜,還有兩個小饅頭,算是把晚上這一頓打發了過去。
然後他就看著手表,一分一秒地煎熬著。
終於挨到七點五十,柳長鋒實在挨不住了,就給肖慶和發了一條短信,問那邊應酬結束沒。過了一刻鍾,短信來了,肖慶和說馬上,柳長鋒這才覺得有了精神。
等肖慶和再打來電話時,柳長鋒已坐在了車子裏,車子不是他的,是海天山莊老板吳雪樵派來的。
兩人見了麵,沒多說什麽,柳長鋒從肖慶和臉上看到一種不祥,心禁不住一暗,急忙進了房間。
“上麵是不是有大動作?”吳雪樵剛走,柳長鋒就情急地問。
肖慶和臉上染了酒意,但腦子依然很清楚,他道:“不是這事,市長先別急。”
“也沒急,不過……”見吳雪樵進來,柳長鋒主動收住話,目光期望地停在肖慶和臉上,想捕捉到他眼神裏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