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是楚雨寒點的,尹樂菱知道,每一道菜都是她的最愛,就連哪一個甜味重,哪一個酸味淺,哪一個不要蔥花,哪一個又要多放芝麻,他都一一叮囑服務生。
末了,他又笑著對著李慕辰,“樂樂嘴巴比較挑,要每個菜都合心意是件細致的事。”
李慕辰也笑了,順手拍了拍尹樂菱拿著筷子的小手,“我覺得還好,我做的菜她總是吃得很多。”
楚雨寒也許現在恨不得掀了桌子,尹樂菱雖沒有抬頭,也能肯定這一點。可是,李慕辰說的也沒錯,自己嘴巴其實並不是很挑。原先被楚雨寒揪出去吃飯時,她總是有意無意地給他找茬,對他點的菜非要挑挑毛病才樂意。久而久之,讓他在心裏便默認了她的口味,把她每次的意見都記住了,反讓她也慢慢養成了習慣。想起了那個時候……尹樂菱有些失神……
“樂菱。”李慕辰的輕喚,拉回了她飄散的思緒,“你哥在問你畢業後的打算。”
“嗯?”尹樂菱慌張地抬頭看到楚雨寒一臉隱忍的平靜,他這時候幹嘛扯出這樣的話題,是故意想挑起和李慕辰的爭端嗎?
“樂樂,學成歸來,不如直接在楚氏幫家裏做事,也算是學以致用。”
“我……還要走的。”
“是啊。”李慕辰接過話,“我和樂菱這次來,是拜訪一下她在這邊的家人,然後就回法國開始新的生活。”說著,他竟拉過尹樂菱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了下,“樂菱在那邊會生活得更好。”
跟著那個吻,尹樂菱的頭“嗡”的一聲,心也差點跳了出來。她有點覺得李慕辰是成心的,他們上次在紫夜闌珊時都大打出手了,這次卻故意坐在這裏比耐性。可是,無論是什麽狀況,都讓她無所適從。
而楚雨寒也像是做足了心理準備,即使眼中壓抑著隱隱竄出的火苗,拳頭握了握還是鬆開了,“如果是做著這個打算,李慕辰,你是不是也要先通過我這一關啊?”
李慕辰執起酒杯,伸手對著楚雨寒輕碰一下,“如果你是以樂菱哥哥的身份,我應該禮貌性地接受你的審核,如果不是……我想你無權幹涉。”說罷,輕抿一口酒。
“無論是什麽身份,我都不會同意。”
“樂菱不是一件物品,她不屬於某個個人。楚雨寒,該要怎麽樣,你該聽聽她自己的意思。”
話說到這裏,李慕辰的手機響起,他看了一眼,起身對著尹樂菱輕輕說了聲,“等我一會兒。”便走開了。
尹樂菱頓時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個被丟了一顆顆炸彈的楚雨寒,低頭繼續撥著碗裏的飯,卻一口也吃不下。
“跟我回家。”
“嗯?”尹樂菱以為自己聽錯了,驚詫地抬起頭。
“你覺得我真的會放你跟這個家夥在一起嗎?不管他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還是勸他別做這種不知死活的事情了。”
這話讓尹樂菱無比憤恨起來,“在你眼裏,別人的死活就這麽不值一提嗎?你有什麽權利決定別人的命運?”
“不是‘別人’,是所有對你有企圖的人。”
“我問你,餘曉磊吸毒過量,是你害的嗎?”
“那是他咎由自取,就算我不動他,吸毒的人早晚也是一死。”三年前所有逼得尹樂菱差點跳樓的人,他會一件件清算。
尹樂菱也料到了,他一定是知道了餘曉磊曾經對自己的虐待,所以曉菲說的一點也沒錯,楚雨寒真的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可是,他自己就沒考慮過,就算是對別人報複了,他自己呢?非要再身陷囹圄才甘心嗎?還是他最終想要報複的人,根本就是她而已。他在用他自己和她對周圍因她而遭遇慘狀的人的愧疚,來折磨得她永遠也無法安心生活。
這讓她對他的愧疚更夾雜了恨意,“哥,你告訴我,當時盧慶安受傷在醫院,隻治療了一個星期就失蹤了,是不是你安排人逼迫他離開的?”
楚雨寒目光先是突地一緊,緊接著閃過一陣洶湧,繼而變得尖銳起來,“你還在找他?你還惦記著?”
“他完全是無辜的,我這次一定要找到他才可以。”
“找他?找到怕也是個廢人,沒有給他第一次,還這麽不甘心的。”
尹樂菱的臉色突然漲紅,羞憤地站起身來,拿著手袋就要走,可被他更快地越過桌麵攥住手腕,“怎麽這麽沒耐性?不想知道他在哪裏了?”
“真的是你?你把他藏起來了?”
楚雨寒清冷地笑笑,“如果想知道的話,就乖乖住回家裏,然後老老實實等著,我自會讓你見到。否則,我不敢保證他的下場會不會更慘。”
“住回家裏……”
“難道你留學回國,不該住回家裏嗎?我想,我這並不是什麽苛刻的條件。”
尹樂菱忍了忍心裏的動**起伏,“等我見到他以後,你就可以放了我嗎?”
“我隻說了,你住回家裏,我就會告訴你他在哪裏,並沒有答應你別的。而且,樂兒,你沒有權利跟我講條件。至於李慕辰……我的樂兒這麽乖,這麽聰明,該知道怎麽做。”
尹樂菱看著他,戰栗地搖著頭。楚雨寒卻執起了她的手腕拉到麵前,順手拿起一旁的餐巾,抹了抹那剛剛被李慕辰吻過的地方,再重重看了她一眼,抽身而走。
李慕辰回到餐桌時,隻有尹樂菱一個人茫然地坐在座位上,他靠過去伸手拍拍她的肩,卻嚇了她一跳。
“樂菱,沒事。”
“慕辰……”似乎隻叫出這兩個字,已經讓她沒由來的安心,這讓她真的想要立刻和他回法國去,什麽都不管了,可是一想到盧慶安……
“慕辰,我想回家住一段時間。可以嗎?”
李慕辰微微怔了一下,隨即將她的肩膀輕輕擁住,“你要回家住自然是正常的事,可是……你真的不是因為別的原因嗎?”
尹樂菱搖搖頭。
“我不想你受什麽委屈……或是威脅。”
“沒有,因為……薑姨她就一個人,我想我以後如果沒機會經常回國,這時候該陪她段日子。如果你這邊的公事辦完了,不如先回去,別耽誤了工作。”
“你確定你是想陪你的養母?確定不需要我在身邊嗎?”
尹樂菱突然被他的反問哽得說不出話來,喉口一陣陣發熱,眼眶也泛了紅,隻能低頭靠在他身側,不想讓他看到。
“傻瓜,我又不逼你回答,你想要怎麽樣都可以。隻是,還記得嗎,我說過在任何時候,都不再讓你一個人。我這邊的事情也還沒有辦完,你別擔心耽誤我的工作。我會繼續在這兒陪著你,然後我們一起回去。”
楚雨寒晚上回到家的時候,遠遠看到庭院的燈光下那個小小的背影,而她正在一件件地晾曬著碩大的床單,整整一排的床單更顯得她的嬌小。楚雨寒隻覺得一股熱氣從腹底直竄上頭頂,他兩三步衝過去就抓住了她已經被浸得冰涼的小手。
尹樂菱著實嚇到了,更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你在幹什麽?”
“洗家裏的床單。”
“誰讓你洗的?難道沒傭人了嗎?”
尹樂菱搖搖頭,“我也可以洗啊。”
“她讓你洗的是不是?放下!”
尹樂菱手一顫,一塊床單正掉回盆裏,更有一角拖在了地麵上,她皺皺眉,“髒了。”
楚雨寒才沒有管什麽髒不髒,拽著她就走。
“你幹什麽?我還沒弄完,你放開。”
他頓住了腳步,轉頭看看她,“聽著,你沒有必要對別的人表現自己的內疚,做出什麽補償。你隻要記得,這個世界上,你隻欠著我就夠了。”
對別人的補償,或許可以做出些什麽事情讓自己心裏好受,唯獨對你……尹樂菱的眼眶有些酸澀。我做不出你希望我做到的事情,我沒辦法對你補償了,也許隻有欠下去……
尹樂菱一時心緒難平,人已經被他拖進了房子。客廳裏,正撞見薑成娟坐在落地窗前,遠遠對著庭院那角晾曬床單的方向。
楚雨寒徑直走過去,正迎上薑成娟對他笑著的臉。
“雨寒,回來了,吃飯了嗎,我讓……”
“樂菱是我讓她回來的,所以,這個房子裏,除了我,沒人有權利支使她做任何事情。如果讓我看到有下次,媽,也許我會考慮重新安排你去別的地方頤養天年。”
在薑成娟還在僵立的時候,楚雨寒已經拉著尹樂菱上了樓梯。尹樂菱剛剛踏入自己的房間,就用力甩開他的手,轉身抓住門板,“你是想要薑姨更加嫉恨我嗎?我的身邊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一個親人,你就滿意了嗎?”
“誰是朋友,誰是親人,你自己睜大眼睛看清楚了,再來跟我耍脾氣吧。”
尹樂菱一把關上門,將那張似乎再不會對他溫和的臉死死阻斷在外麵。轉過身背靠著門,凜冽的揪痛來自小腹,尹樂菱的冷汗瞬時就滲出額頭。
雖然是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僅僅離開了三年,似乎一切都陌生了。隨著楚雨寒那陌生的麵孔,一切都離自己遠去。尹樂菱不知道楚雨寒為什麽非要自己住會家裏,他是想要對她實施什麽管製和報複嗎?他知道自己想要離開,所以絕不會讓自己隨心所願。而自己,有什麽方法可以徹底擺脫啊?還是說,根本沒有可能……如果自己的命運注定是這樣,何苦將自己的希望交付在李慕辰身上,他的等待,他的守候,自己給得起結果嗎?到底該怎麽樣……怎麽樣……
尹樂菱拖著沉重的腳步,有些虛軟地從衛生間出來,裹著綿綿的睡袍,還是覺得冷。鼻端敏感地嗅到了煙草味,讓她有些驚悚。這種味道對她是多麽陌生,可此刻,她知道,隻有他,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便抽煙了。果然,倚窗而立的,正是楚雨寒,他的目光落在夜幕中,唇間正有一縷青煙冉冉飄散。
尹樂菱緊張地攥緊了自己的睡袍,完全出於直覺性地看向陽台處——那裏的紗簾安靜地垂墜著,沒有任何痕跡。
“你……又爬陽台?”
楚雨寒回頭看了她一眼,嗤笑了一聲,“打開門進來的。還有什麽需要偷偷摸摸的嗎?”
尹樂菱額上的冷汗再次布滿,她明白他的意思,現在還有誰不知道他和她之間……可是,薑姨還在二樓另一側的臥室裏,她怎麽可能不聞不問?
“哥……我要睡了。”
楚雨寒掐滅了煙蒂,極慢地走過來一直到她麵前,雙臂抱在胸前低頭看她,“你打電話到紫夜闌珊找過我,說要還什麽?”
尹樂菱點點頭,“是要還你東西,但我打電話過去不是找你的。”
“對,對啊……我知道,你隻是想知道我在不在,不在的時候悄悄過去。”
他的眼神似乎看透了她,尹樂菱身上的冷意更深,她退後兩步,隻怕自己無處遁形。“等等,我拿給你。”尹樂菱拿過自己的小包,很快找到了那張卡。
“這個,還你。”
楚雨寒隻瞥了一眼,便將目光重新落在她臉上,“你的,不用還我。”
“不,我不能要。”
“我給出去的東西,是不會收回的。”他再靠近一步,“同樣,我要的東西,誰也別想搶。”
尹樂菱忿忿地白他一眼,“不要拿我和物品做比較,我也不屬於任何人。”
楚雨寒垂目看著她,更一步步逼過去,“我的樂兒果然長大了呢……學會和我伸張主權了。”他抬起一隻手,指尖落在她的頭頂,挑起一縷長發一圈圈地纏繞著,“可是……你沒這個權利,從你企圖摧毀我們‘十八歲’約定的那一天起,你就同時葬送了所有對我提要求的權利。”